冀州、自光武復漢以來,便是北地第一大州。
而到了如今的東漢末年,單論經濟和人口這兩個硬性指標,它儼然可以將前綴改為整個大漢天下了。
之所以能取代中原豫州獲得這樣的地位,一方面是除了第一次黃巾起義外,冀州境內較少受到過戰火的波及,兵鋒的摧殘,另一方面,也是袁紹取代韓馥以后的治理上,的確是可圈可點,功不可沒。
也正是因此,袁紹在冀州是真正意義上獲得了幾乎所有的「人心」,如果說士紳望族是沖著汝南袁氏的背景的話,那普通百姓就真的是因為袁紹個人的政績了,因為袁紹確實讓他們吃飽了,也穿暖了。
所以當聽說這位人帥心善的「青天大老爺」竟然遭遇到兇徒刺殺時,整個冀州在一開始的震驚之后,立刻便陷入了群情憤慨的狀態。
這甚至導致他們一反常態,即便鄴城突然禁止出入,更有無數甲士出現在了大街小巷,對任何可疑的人物甚至是家宅進行盤查,打亂了大部分人原本安穩平淡的節奏時,竟然并沒有引起多大的民怨。
「軍爺盡管查吧。」
一個在短短一段路程里便受到了四次盤問的鄉漢沒有任何的煩躁和不滿,只是忿忿不平地道:「只要能盡快查出誰是主謀就好!」
聽到這話,審查的軍官先是一怔,旋即微微一笑,重重點了點頭。
百姓們能有這樣的反應,說明他們同仇敵愾,而能有這樣的結果,也證明自家將軍是真的獲得了冀州人民發自內心的愛戴,他亦是與有榮焉。
想到這里,那軍官心中一動,突然問道:「如果查出幕后主使是其他地方的諸侯,比如...那個割據南邊的徐州牧王政,抑或是如今的天子重臣曹操,你覺得咱們應該如何?」
「立刻發兵討伐!」
鄉漢一臉認真,斬釘截鐵地回答道:「州牧老爺的尊嚴與安危不容許有任何冒犯!」
「不管是誰,如果敢于冒犯州牧老爺,必須施與嚴懲!」
「軍爺你們不用擔心剛打完幽州缺糧什么的,俺和許多鄉親們都愿把家里的糧食,甚至是所有財產上交支持朝廷,也在所不惜!」
民心可用啊...
凝視著那個鄉漢遠去的背影,軍官暗自感慨地想到。
販夫走卒都能有這樣的覺悟,其他的一些士族豪紳自然不敢落后,不僅在被搜查時十分的配合,亦是慷慨激昂,紛紛做出相同的表態。
當然,是被形勢所迫,還是出于真 心,就不好說了。
如此種種類似的一幕,不斷的發生,甚至不僅是鄴城,連冀州的其他九郡百邑亦有上演。
而當這些信息被冀州軍和間軍司反饋給了朝堂諸公之時,所有人幾乎是下意識地得出了相同的判斷。
這般看來,主公被刺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成了一件大好事...
因為此事,接下來冀州軍但凡有對外的軍事行動,不僅有了一個非常好的理由,可以師出有名之外,更可以讓三軍奮勇,將卒效死啊!
圣人云,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這是什么?
這就是人和!
原本我冀州虎賁便是冠絕當今,并世無雙的強軍,如今再有人和相濟,天下諸侯,誰人還是抗手?
第一謀主田豐更是立刻便想對袁紹提出進諫,既得人和,形勢大好,是否應該考慮先拋開曹操這等「小敵」,咱們先解決另一個勢力更強,更有可能阻礙主公霸業的勁敵呢?
不得不說,田豐這個想法倒是頗為符合朱元璋「取天下先強后弱」的戰略規劃,可惜他的主公不是朱元璋,未必會聽從,
甚至別說聽了,田豐這次甚至連袁紹的面都沒有見到。
因為他興匆匆地到了大將軍府,便被管事告知了一件事。
主公病了。
不久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一件事。
袁紹因刺殺案受到驚嚇,再加上春寒料峭,不慎染上了風寒。
經過醫官的診治,雖然說是無甚大礙,但至少要閉門靜養幾日,不便接見外人,因此接下來的朝會也沒辦法參加,只能取消。
消息傳開,朝堂的眾臣不由為自家主公的身體憂心忡忡起來,袁紹姿貌威容,身體強健,向來很少生病,更難得有這樣病到「見不了人」的程度啊?
擔心之后,他們隨即便對袁熙暗自埋怨起來。
要不是你府上防衛懈怠,怎會讓一個刺客順利混入婚宴?
論公,你是臣子,論私,你是兒子,讓父親和主君受到了驚擾不說,甚至差點釀出天大災禍...
此不忠不孝也!
主公本人雖然沒說什么,也沒問責,但對這件事保持沉默本身就是一種態度,且眾人也都聽說了,那甄宓作為新婦入門后的第一次拜見公婆,袁紹都避而不見,由此可見,還是很有些不滿的。
就在此時,刺殺案一周之后,正是影響醞釀到最大,袁熙被人人指責之時,
青州卻帶來了一封戰報。
建安二年春,袁譚曜兵樂安,獲得了一場大捷,陣斬敵將杜遠,生擒太守何夔。
何夔,字叔龍,出身于陳郡何氏,年輕時避亂于淮南,于是成了袁術的下屬,建安元年,袁術為王政所滅,其后豫州大半地方為曹操和劉表瓜分,何夔從二人中選擇了曹操一方,入仕不久,因聽說其與黃巾渠帥杜遠有舊,便被曹操派遣來了樂安任太守。
杜遠這一支黃巾賊原本并非是青州的,而是幽州的,因為公孫瓚太能打了,他占據幽州后,境內的黃巾或死或降,剩下的也不敢再在老家呆了,只能紛紛逃去外地。
原本的歷史上,杜遠最后是一路向西,逃去了關內做了山賊,最后是被反骨仔廖化所殺,送給了關羽作為見面禮,但這一世卻不同了。
因為杜遠正為愈發難混的渤海發愁時,卻突然被手下告知,他附近便有一個地方可以落腳。
正是樂安。
因為樂安本地勢力沒了!
原本盤踞樂安的乃是徐和、司馬俱的黃巾勢力,只不過因為王政的橫空出世,這一世他們沒有選擇繼續蟄伏,反而提前起事,后面的解決大家都知道了,雙方發生火并,徐和、司馬俱兵敗身死,部曲也皆為天軍吞并。
這便導致濟南和樂安等地在興平年間出現了一段無勢力的空白期,得知此事后,杜遠當即大喜,立刻便帶著兄弟們來樂安討生活了,至于濟南,目前算是被袁譚和曹操共同掌控。
何夔既然和杜遠有舊,在曹操看來,這便是一個兵不血刃掌控樂安的機會,何夔也的確沒有辜負曹操的期望,單騎入樂安后,不過三日,便說動杜遠歸降了曹操。
所以說如今的樂安,如果只看名義,此地既是青州的郡國,那么作為青州刺史的袁譚,攻打樂安倒也算的上是撥亂反正,收服失地。
可要看實際上的歸屬,其實這里算是曹操的地盤,那么即便是打勝了,也算是擅起邊釁了...
關鍵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大部分事先都不知道此事,甚至包括了田豐、許攸等袁紹的近臣。
當然,這樣的事情以前倒也發生過,畢竟軍事行動嘛,大家都懂的機事不密則害成的道理,可問題是以前在事成后袁紹會出面解釋一番,如今...
咱們家主公不是在閉門養病么?
既然如此,大家就只能暗自猜測了,攻打樂安,到底是袁譚的自作主張,還是袁紹的私相授意呢。
如果是后者,是不是說明,
袁紹已經決定要南下了,甚至是...
斷定刺殺案的背后主使乃是兗州曹操?
便在這樣一個眾說紛紜的氣氛下,魯肅去而復返,第二次抵達了鄴城。
說是第二次,其實兩者相隔不過數日,當然要說區別還是有的,比如上一次魯肅是作為使者團的正使,作為揚州刺史張昭的官方代表,向袁紹表態結盟的誠意,同時奉上一件大禮,傳國玉璽。
而這一次魯肅卻是獨自一人了。
沒辦法,刺殺案的相關信息可以讓奔命司的探子負責,但是如何讓自家在此事中獲益最大,卻不是他們能做的了。
所以魯肅剛剛踏上歸途,便收到了王政的親筆傳信,讓他重返鄴城。
魯肅也的確有這樣的才華和能力,這不,一聽說袁譚攻克了樂安,魯肅心中便是一動,顧不得休息,當天下午,就令奔命司安排,秘密在一間宅院里約見了冀州別駕沮授。
雖然一直被認為是袁紹的八大謀士之一,但是沮授和如田豐、許攸等人不同,其實是一個文武雙全的人物,甚至相比讀書人的儒雅,他的身上更多充斥著的,其實是強硬,剛健的武將氣質。
這也是為什么作為韓馥的舊臣,并非袁紹的嫡系,沮授卻始終是眾謀士里明面上官位最高的人,因為他本身的定位就并非什么參謀軍事,而是可以獨當一面,威震三軍,甚至騎兵沖殺的一方統帥!
且沮授原本就是袁紹麾下最為優秀的人才,比如官渡之戰決戰之前,曹操與群臣商議如何迎敵,孔融張口就建議投降,「不可與戰,只可與和。」至于理由便是袁紹文有多少謀士,武有顏良文丑等等。
荀彧立刻出言反駁,隨后一通嘴炮把袁紹麾下文武埋汰了個遍:田豐剛而犯上(智商夠了,情商欠缺)、許攸貪而不智(太貪財,容易利令智昏)、審配專而無謀(太好權,沒有大局觀),逢紀果而無用(剛愎自用,早晚出事),什么顏良,文丑更是匹夫之勇,其余等輩,皆是碌碌之人...
最后來個總結,袁紹就這個檔次的班底,縱有百萬,何足道哉?
沮授這樣的人物,這樣的表現,怎么也是不可能被放到「碌碌之人」里面的,所以只能說明在漲自己士氣,滅敵人威風的關鍵時刻,荀彧也實在挑不出他有什么毛病缺點,只得避而不談,略過。
這等在個人能力上能讓敵對勢力都心悅誠服的臣子,只有肯定沒有任何否定的,軍事,文事,乃至心性上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人物,后面三國里正好各有一個,諸 葛亮,司馬懿以及周瑜。
而當魯肅初次見到一身寬袖儒服的沮授時,亦是不由吃了一驚,因為他第一眼差點以為是看到了好友周瑜。
兩人的相貌其實全然不同,關鍵是這種斯文打扮卻難掩英武,而英武中又帶著睿智的氣質,實在太相似了。
不過簡單的客套、聊到了正題之后,當魯肅說出自己的來意,吃了一驚的人則變成了沮授了。
雖然這個時候袁紹已連續幾次沒有采取沮授的進諫,沮授心里也有不滿,也有失望,但兩人的君臣關系其實還算穩固,起碼袁紹還沒有去動沮授的軍權(官渡之戰時,沮授依舊為三軍都督),這樣的情況下,沮授根本不可能會有改換門庭的打算。
也正是因此,不管徐州勢力如何不斷示好,沮授全然不為所動。
王政是有前途,甚至從一些傳言來看,此子比袁紹都更像一位明主,可他能像袁紹這般重用我嗎?
出于這樣的考量,當聽說徐州這邊來了一位重臣,沮授原本是不 想見的。
轉念之后,卻還是決定來了,便是想要徹底說清楚:我沮授可不是背主之人,你們以后別再來騷擾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魯肅前來可不是做招降的說客的,反而拋出了一個很是意外的話題。
「吾家主公聽說袁公欲在年內伐曹,深以為憂,故特令在下來鄴,面見沮君,當諫阻出兵。」
我主打不打曹操,怎么去打,觀卿何事?
沮授心中剛生出一陣腹誹,卻不料魯肅接下來說的理由更是令他詫異。
「為何如此,全因袁公勢強而曹弱,既是如此,勝敵之法便當尋求王道,穩打穩扎,比如可先進屯黎陽,漸營豫州,益作舟船,繕治器械,同時分遣精騎,抄其邊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如此下來,最多一年半載,便可使曹軍疲敝,如此曹賊不戰而滅!」
我去...
沮授登時瞠目結舌:這豎子什么情況?
怎么這想法和我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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