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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郭嘉和禰衡

  另一邊,策馬回府的禰衡,也在回憶著適才殿下與王政對談的情景。

  王政贊同用“武功爵”為封賞的依據,本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相比久經戰亂的徐州,今年新的的地盤里,無論是北海國,廬江郡,抑或是九江,戰事過程其實都比較順利。

  戰事順利造成的結果自然就是降官占的比例不小,這樣的情況下,相比疆土翻倍的增加,官位的空缺卻并不多,相應的自然便要考慮封賞上如何調整了。

  但是在隨后具體的論功行賞上,雖然沒有明言反對,但禰衡能感覺到,王政似乎對“文武各半”不算認可,并對定“以徐方為代表的彭城將官”為首功亦是有些不以為然,這就出乎了禰衡的意料了。

  不應該啊...

  主公不是一直都對徐方最為看重的么?

  這話說的沒錯,徐方作為王政為什長時便跟隨的下屬,論及親疏軍中除了吳勝之外,再無一人可比,加上他性格沉穩,心思縝密,頗有大將之風,王政也一直都細心栽培,給與機會,說是“最為看重”并不為過。

  這也是禰衡與軍中宿將大部分人關系并不融洽,卻和徐方關系尚算友善的原因之一,徐方的自身能力出眾,言辭文雅,頗有儒將之風,能入禰衡眼內,則是另一方面的原因了。

  也正是因此,今日殿下王政的態度讓禰衡詫異之余,更有疑竇叢生。

  思忖之間,不知不覺便來到了自家府邸的門前。

  禰衡才來壽春時,本是和郭嘉一樣,都被安排住在舊楚王宮的偏殿中,時間短倒是無妨,時間長了定然不便,后來王政便命陸績在城中選了幾處宅院,官家出錢買了下來,特地送與他兩人贊助,這份恩寵不可謂不厚。

  當初兩人在下邳時的家宅,同樣也是王政賞賜的,說起來還不僅如此,王政這兩年的政權忠心連連變幻,先是開陽,隨后彭城,再然后東海,下邳,最后到如今的壽春,禰衡跟隨左右,自然是王政的帥旗搬去哪里,他也便跟著去了哪里。

  王政自也不會虧待這個第一個主動投靠自家的文臣,鎮開陽時賞了一處宅院,彭城和郯縣時又分別賞了一處,不但賞賜宅子,王政更曾接連多次把開陽、彭城、下邳等地的良田膏腴之處,大量地賞賜與之,累計下來,少說萬畝都已有了,可以說單論名下產業財富,禰衡一人如今都要超過當年般縣禰家的巔峰時期了。

  畢竟這些宅院、良田的所在地,可都是郡治首府,重鎮要地。

  當然,在坐擁九郡,志在天下的王政眼里,這些其實也未必算得上什么,禰衡同樣也不是貪財之人,也并不將這些看的很重。

  但宅院良田他可以不看重,這些東西背后所代表的東西,卻不得不讓禰衡看重。

  這些可是代表著王政對他的重視,對他的禮遇,以及對他無微不至的關懷啊!

  要知道王政自身都頗為勤儉,那么對臣下賞賜的規格自然也保持著相應的克制,作為他的總角之交的吳勝,至今所得的賞賜良田也不過數千畝罷了。

  除此之外,逢年過節、乃至隨時隨地的財貨賞賜,更是數不勝數。

  而隨著天軍地盤的擴大,北海、泰山,徐州各郡等地方官送來的貢物也是越來越多,其中不乏精品;又有許都朝廷、荊州劉表,乃至其他諸侯等送來的交好禮物,以及從各地抄來的書畫財寶,其中多有珍貴,不乏珍稀,不管價值幾何,只要禰衡看見,但凡流露出喜歡神色的,王政亦是絕不吝嗇,一概康慨予之。

  在這方面,徐方和吳勝這些武將暫且不與相比,便是深得王政器重,倚之為左膀右臂的郭嘉,張昭,卻也是望塵莫及。

  那么王政為何為對禰衡這般恩遇呢?

  很簡單,就因為他是第一個投靠的文臣!

  且那時的王政正是在開陽內外交困,因手下無一謀臣而愁眉緊鎖的窘迫時刻!

  禰衡的主動來投,可謂是王政起事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雪中送炭”。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即便禰衡論及機變不如郭嘉,比起內政不如張昭,近期幾番大戰中也無甚出謀劃策,要比起在王政心中的地位,卻依然可以說是“外臣第一”了。

  在王政心中的地位高,那在他勢力范圍內的徐州,乃至如今的揚州,禰衡自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陸績為何對他會如此的恭敬,便也是看出了這一點。

  當然,王政的權柄再大,威勢再盛,也只能保證一眾文武在表面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卻管不了群臣私下如何看待禰衡了。

  而以禰衡的驕矜自傲,牙尖嘴利,看不慣者自然頗多。

  比如當初在下邳時,王政欲要賞賜禰衡田地宅院時,司農校尉陳登就曾提出過異議,諫言說道:“方今徐州根基初肇,既久經戰火,民生凋敝。應以儉樸節約為尚,不可開奢侈浪費之源,州牧賞賜臣下,不宜過重。”

  當時的王政雖對陳登已有猜忌,但因內應之事尚未發生,表面上倒是頗為禮遇客氣,不過即便如此,卻還是堅持成命:“本將昔日在開陽時,內外交困,四面皆敵,若無禰正平獻出奇計,如何能得彭城?不得彭城,便無法跳出困局,焉能復謀徐州,又如何能有今時今日?”

  “禰衡于本將,于我徐州,功莫大焉!豈可與尋常臣子相論?非有重賞,不顯其功。不顯其功,則必令天下人側目也。”

  這件事后來被禰衡聽說之后,自然對陳登,乃至下邳陳氏大為憤恨,相比之下,與糜芳之前的那點矛盾早已不值一提。

  禰衡才下得馬,府內的管家便小跑著過來,一邊幫他下馬落鞍,一邊低聲說道:“老爺,王家二老爺等一干人一個時辰就已來了,正在書房等著。”

  “一干人等?”禰衡先是怔了怔,問道:“除了王典還有何人?”

  “還有他的侄子王融,顏家的少主顏敫,以及東海的高晉等幾位儒生。”

  “高晉?”

  聽到這個名字,禰衡眉頭登時一皺:“此人不是被陳瑀所舉薦過前往北海為官么,既與陳家交好,便沒有與吾見面的必要了,去打發他走吧。”

  “額...老爺,單讓他一人離開似不妥吧?高晉在東海頗有名聲,也算是個少年俊杰,如此落人面子,可就結下大仇了。”

  那管家也算是一路跟著禰衡的老人了,對其頗為忠心,禰衡沒考慮到的人情世故,他倒是想到了,思忖了會道:“不若這樣,俺現在去說老爺你公務繁忙,今日只見王典一人,讓其他人先行退避如何?”

  “嗯,也行。”

  禰衡點了點頭,先自轉去后院,換了身常服后才踱入正堂,此時其他人皆已離開了,偌大的堂上,空空蕩蕩,只有兩三婢女候在外邊,王典一人坐在其中。

  “有勞王公久侯,實在失禮了。”

  話雖說的這般客氣,實際表現上卻全然不是一回事兒,只見禰衡進堂后只是澹澹地瞥了王典一言,旋即便大刺刺地從他身邊走過,直接坐上了主位,旋即咐堂外侍女,“看茶。”

  卻是絲毫不行迎客之禮。

  這委實有些怠慢了,要知王典可是瑯琊王氏的嫡裔,本就是高門出身,加之年紀又較禰衡為長,便是王政見到他和其兄王融時,表面上也是十分尊重的。

  王典心中自是大為憤怒,不過表面上卻是神色不露,反倒先自站了起來,主動拱手作揖,旋即笑著打開話題:“先生乃是州牧重臣,國之棟梁,自然事務繁多,晝出夜歸,足見辛勞,自然不是老夫這等無所事事的閑人可比的,久侯云云,實在言重。”

  禰衡澹澹地笑了笑,沒有接腔,待婢女捧上茶水,他先自端住抿了口,方才望向王典問道:“王公何時來的壽春?”

  “昨日剛至。”

  “昨日才至,今日便來登門,看來王公此來頗為急切啊。”

  禰衡點了點頭,澹澹地道:“可是為了主公正妻一事?”

  “不錯。”

  禰衡都開門見山了,王典自然也就單刀直入,“家兄聽聞州牧欲納步宛兒為妻時,大為震驚,當即便讓吾親來壽春面見先生,詢問為何不是糜貞?”

  “什么為何不是糜貞?”

  禰衡冷笑一聲道:“主公中意何人,自然便娶何人,立誰為妻,難道王公覺得吾一個區區左司馬還能左右主公不成?”

  “老夫不是這個意思。”

  這話王典哪里敢接,連忙解釋道:“只不過那步宛兒不過一介奴婢,身份低微,更是揚州人,于情于理,怎可為我徐州主母?”

  “呵呵,揚州人?”

  聽到這話,禰衡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王典,“兩位王公添為徐州世家,竟也不知步宛兒的真實身份么?”

  “身份?”王典聞言一怔,忙問道:“此女子有何身份?”

  禰衡卻沒有直接回答,他雖然不同意郭嘉的計策,且如今計策顯然已是失敗,但王政既然沒有在此時公開步宛兒的身份,那作為臣子的禰衡自然不可能自作主張去告訴他人。

  當然,他今天既然點出來了,王典回到下邳后一旦告知王融,以瑯琊王氏在徐州的勢力和底蘊,想要查出來真相其實也不算太難。

  “此事已然塵埃落定,無需再言。”說著,禰衡又看了眼王典,“王公還有別的事么?”

  王典低頭思忖了片刻,抬頭又問道:“糜貞之事不成,那彭城這邊?”

  話剛出口,便注意到禰衡的神色一變,不由大為愕然:“怎么,此事也有不諧?”

  “豈止不諧!”禰衡重重地哼了一聲,將議事的經過簡要講了一遍,旋即忿忿說道:“今日主公雖未明言拒絕,但觀其本意,在徐方和吳勝之間卻還是更看重后者多一些,甚至吾等先前商議出來的幾個說法,還沒等提出來便已離席而去,王公,指望借助徐方來助長自家羽翼之事,嘿,恐難成形矣。”

  對于禰衡近日的兩度提議,王政的疑心和警惕一點兒不錯。

  無論是極為突兀地建言糜貞為妻,抑或是提出以“酬功當以彭城諸將為重”的說法,禰衡的確都是抱有私心的。

  要知道雖然是第一個投靠王政的文臣,但禰衡與天軍,或者說青州諸將的交情卻是基本全無。

  而在吳勝、于禁等這些人的眼里,其實也從來未曾真正將禰衡放在眼里,為何?

  因為禰衡身上最大的兩個光環,這些人也同樣具備。

  論及在王政心中的地位,這些人絲毫不遜色于禰衡,而要說起什么從龍舊臣,那么這些將領投靠王政麾下的時間比他更早,資歷比他更老,誰又會把他放在眼里?

  這種情況從郭嘉加入之后,其實愈發明顯了。

  因為郭嘉最擅長機變權謀,運籌帷幄,恰恰能讓這些武將清楚明白地知道他的才能,他的厲害,而相比之下,禰衡的辯才,文臣乃至內政方面的能力,在他們的眼里,反而是無用之術了。

  原本禰衡投靠王政最初的目的,是想借助他的力量為家族復仇,所以對于青州諸將是否服他,抑或是自己在天軍之中有無權威,禰衡本來是一點也不在乎的。

  只要王政的勢力不斷變強,對付袁紹和汝南袁氏的把握不斷變大,在禰衡看來,已然是夠了。

  但當王政的勢力真的不斷變大變強,甚至越來越有機會逐鹿中原,問鼎至尊的時候了,禰衡的心思不知不覺也變化了。

  他畢竟是一個儒生,而一個儒生是絕對無法拒絕“治國平天下”這樣的誘惑的。

  可就在這個時候,郭嘉來了。

  郭嘉和禰衡兩人一個瀟灑外放,一個矜持內斂,可謂格格不入,所以從第一次見到郭嘉起,禰衡就對此人沒什么好感。

  其實郭嘉也很不喜歡禰衡的傲氣,只不過鬼才城府深沉,深知為臣之道,即便禰衡屢屢出言挑釁,也始終克制自家,不與其發生正面沖突,在王政的面前保持著一個和禰衡“君子和而不同”的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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