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是天有不測風云。
即便料到了會下雨,李家源卻還是對著眼前情景目瞪口呆。
不過盞茶的時間,雨水竟已從綿綿零落變成了傾瀉之勢。
要知如今可是深秋時節啊。
所謂的傾盆大雨,本該是在夏季才會出現的。
秋雨大都是飄零地像一道簾子,茫茫朦朧,很少會有這般盛況。
“李都尉,吾不通軍務,不過看這般情況,料賊人今日不會再攻城了吧。”
說這話的正是郡守徐宣。
此時他環視周圍,見城頭上的將士們雖因李家源治軍有方不曾高呼大喊,卻也是人人神情興奮,不由撫須微笑,心情大好地問。
“我此刻倒巴不得他們來了。”回過神來地李家源直接長呼一口氣,笑著回答。
“哈哈哈。”
笑了好一會兒,徐宣便直接下了城頭。
這一場雨來的正是時候。
真是及時雨啊!
一邊心中感慨,徐宣一邊緊急命領吏員們去準備厚實的雨具衣物,保證城防士卒的健康安全。
一邊安排人去城內大肆通告。
無非通告這一場雨來的及時,正是“天不助賊”,以此鼓舞人心,振奮士氣。
至于城頭上的李家源,雖然不敢完全放松警惕,但見雨勢越來越大,那顆本因為莫明的不安而始終提在半空的心,也漸漸徹底放下。
他剛才說的是實話。
賊人若真是趁這般雨勢還來攻城,當真是失了智地自尋死路!
正所謂一場秋雨一場涼。
現在時節已經快至冬了,氣候本就愈發寒冽,加上這一場驟雨,氣氛的降低速度更會加劇。
農民起義軍什么德行?
作為大敗過青州黃巾的曹軍一員,李家源太了解了。
無論御寒的衣物還是治病防yi的手段,都頗為缺乏。
還有那糟糕的衛生狀況和身體素質...
若是敢冒雨攻城,李家源還真會特地留多點活口放回去。
那必然都是帶著感冒風寒等殺賊利器啊。
可能會直接形成一場大規模yi病的爆發!
沒過多久,整個臨淄城都陷入了歡樂的海洋。
豪紳大戶們自不用多說。
本來今日天未亮,李家源一番緊急調動,讓大戰欲來的氣氛籠罩全城,他們這等消息靈通的自然第一刻便反應過來,因此憂心忡忡。
如今看到這場雨,這些有見識地精英份子自然欣喜若狂。
他們也同樣覺得這場雨來的正是時候!
在關鍵時刻打亂了賊人的攻城節奏,讓臨淄城防能夠得到及時的休整。
簡直是天公作美啊!
有些年輕的士氣更是按捺不住登高望遠,吟詩作賦,內容無非是天命在漢廷,賊人命不久之類的。
城內的百姓們,則是最后明白這場雨的寶貴之處。
而他們之后的歡呼聲也是最大的。
本來這些底層的人是不會喜歡秋天下雨的。
要知道春雨貴如油,秋雨...
卻是“雷打秋,冬半收”啊。
陰雨寡照會直接影響稻谷糧食的收曬。
可這個時候,大家都知道輕重緩急,相比較被影響的農活,賊人攻勢受挫才是更值得高興的事情啊。
“稟渠帥,天公將軍那邊托辭大雨傾盆天時不利,拒絕今日攻城。”
聽到親兵帶回來的話后,徐和表面上倒是一派淡定,只是點了點頭,便揮手命他出去。
只是親兵剛出得帳,還沒走幾步,便聽到一個震耳的聲響。
他循聲望去,卻見正來剛剛離開的帥帳內。
渠帥摔東西了啊...
想起方才進帳時看到的徐和手中把玩的物件,親兵有些心疼地微嘆了口,隨即縮了縮頭,躡手躡腳地放輕步伐,小心走向遠處。
此時的大帳內。
獨自一人的徐和再無需掩飾,一張臉陰沉地直欲滴出水來。
大清早起看到天色時,他就心中一個咯噔。
待空氣漸漸濕潤時,未等雨水低落,徐和便連忙令人去催促王政攻城...
結果派去的人剛到對方營盤,雨便下了起來,王政便托辭等雨停了再說。
待得雨勢越來越大,卻是一口回絕了自己的要求。
這令徐和大為惱火,卻也無辭質問。
畢竟大雨不利攻城,這是常識,他徐和也清楚此事。
只是心中的無名火,卻是隨著雨勢同樣的變大。
早不下,晚不下。
輪到這豎子的時候,偏偏就下了...
還下的這么大!
“賊老天,恁地壞事!”
他恨恨地叱罵了聲。
本來今日徐和等著看王政如何進退兩難,更準備派人前去慫恿,欺他年少氣盛,最好是鼓動其派主力精銳沖鋒。
結果這一場雨下來,不但今天給了對方借口不說。
按這情勢,估計還要連下幾天...
等天放晴的那日,這幾日來對方所收攏的流民,恐怕這幾日收攏過去的流民真被他蠱惑成主動去送死了!
畢竟這豎子起事就靠什么張角轉世,慣會裝神弄鬼!
真是可惱可恨啊!
越想越是氣悶,越看越是煩心,徐和猛地一拍案幾。
“來人!”
“準備佳肴美酒,去流民里選些好女子來做樂師歌伶。”
“召集全軍將官,來吾帳內,今日本將要擺宴慶功。”
“喏”
此時的天軍營盤內。
王政也正帶著眾將士臨風睥視前方巍峨的城池。
眼見雨勢越來越大。
更有平蕪上的風幫兇似地吹拂不停,卷起冰涼的雨水撲面打來。
“賊老天,恁地壞事!”
胡亂地抹了幾把,將臉上的水氣擦拭,吳勝也恨恨地罵了句。
其他如徐方于禁等人也紛紛緊皺眉頭,神情郁郁。
就在昨夜。
王政本已召集眾人開會,決定在今日發動總攻。
若是這話落入徐和、陳皎、李家源等人耳中,必然驚詫萬分。
而在天軍內部來說,其實并不算出人意料。
驅使流民,是其他農民起義軍用慣的手段,卻不是天軍的行事風格。
起事以來,攻趙縣,克廣饒,他們靠的從來是主力正面力敵。
臨淄城反倒是例外。
因為城墻實在太高了,護城河也實在太寬了。
若是沿用之前的攻城方法,折損實在太大,別說王政心疼,于禁徐方等人不舍,便是大大咧咧地吳勝,都萬分不情愿。
如今這兩道天塹既已跨過,在眾人看來,直接主力上,本就是最省時省力不過!
憋了二十多天,一群年輕人本也耐不住性子了。
何況看著一群老弱病殘去送死,這群人或多或少,大抵心中都有些不自在。
與其他起義軍相比,這支軍隊有斗志,有熱血,也有自身的驕傲。
只是天公不作美啊...
眾人磨拳擦腳了一晚上,興奮地難以入眠時,今早剛出營帳,便迎頭澆來一盆冷水。
這一場雨,來的實在太不是時候了。
尤其是當于禁給眾人講解一番“雨天不利與攻城”的常識后,所有人都深深明白了這點。
驟雨疾風帶來的影響,看似對攻守雙方都是一致的,其實不然。
便如最基本的遠程攻擊來說,弓弩的弦同樣受潮的情況下,力度和準確性都會減弱,但是對面是由上至下,由內至外,順天勢而行,你卻是反其道,不但射不高,更射不遠,還射不準。
沙土形成的那道斜坡更不用說了,直接成了爛泥地。
最關鍵的是...
守城方可是有屋瓦遮頭,還可以逸待勞地搭個棚子什么的。
攻城方可就得露天冒雨了。
尤其是這般冷厲如刀的雨水中,體力的消耗可是成倍的。
而以此世士兵的平均體質,在于禁看來,若是下雨攻城,直接可能引起大規模地傷病。
此時眾人正垂頭喪氣罵罵咧咧之時,王政突然輕笑了幾聲。
他側頭對吳勝呵斥道:“勿要胡言亂語。”
“這場雨來的正是時候,可謂黃天庇佑,來為吾等助威!”
這種純粹的添堵行為還成了黃天庇佑?
還助威?
眾人聞言,俱是訥訥無語,面露愕然之色。
環視眾人,王政聳了聳肩,乍然拋出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們,可曾聽到嗎?”
“將軍,聽到什么?”徐方忍不住疑惑的問道。
“臨淄人的歡呼聲啊。”王政一邊笑,一邊左手化掌,輕輕拍著腰間的刀鞘。
眾人聞言側耳傾聽。
雖然隔的甚遠,但在系統幾番升級下,人人體質過人,加上一座城市的集體歡呼,即便隔地遠,也確實能聽到被疾風送來的喧嘩聲,笑聲。
隱約,輕微,卻都帶著喜悅。
王政望向于禁:“于上校,此聲因何而來。”
“自然是因為這場雨了。”于禁沉聲回道:
“對面堅持了大半月,便是輪換士卒,這些日子恐怕也早已心神俱疲,體力不支。”
“這雨勢極大,可能不止今日,會連下幾日。”
“能下幾日,便是給臨淄軍休整喘息幾日。”
“這雨,對他們而言,可是真正的及時雨啊。”
“不止。”王政笑吟吟道:“大雨一下,護城河水位或許會上漲,壘墻而成的斜坡也會被雨水沖刷部分,此后還有氣溫驟降,傷害擴散,士氣不振,器械損壞...”
他掰著指頭數著,每說一句眾人的神情便陰郁一分。
“將軍的意思是,”潘璋第一個反應過來,驚疑不定地道:“不可拖延?”
“不錯!”
王政微弓著腰,身子微微前傾,隔著如絲如羽的銀線,眼神冷冽地睥視前方。
宛如獵人盯視獵物。
“我本還對此時發動總攻有些許遲疑,這雨一下,卻是黃天昭示,固我戰心!”
“可將軍,如于上校所言,如此大雨...”徐方忍不住勸解:“對我兵卒攻城而言,實在...”
“我天軍有天賜神力,豈可一概而論!”
王政直接揮手截斷,道:“何況對方必認為我等今日不會攻城。”
“便是攻城,力度也不會太大。”
“如今全城歡呼,人心喜悅大喜,士氣會不會漲不好說,緊繃的心卻必然會放松!”
聽到這里,于禁和潘璋同時眼前一亮,不約而同脫口一句。
“出奇不意?”
“攻其無備!”王政一字一頓地沉聲喝道:“今日,必破臨淄!”
三十點的魅力全力施展,人人只覺心中涌起萬丈豪情,士氣紛紛大振。
“將軍,我等這就去召集將士,準備攻城!”
這時吳勝也反應過來了,叫了起來:
“末將愿帶著天誅營全體將士第一波沖上!”
“不急,既要出其不意,且再稍等片刻。”
王政擺了擺手,笑道:“咱們不要壞人興致,讓對面先開心一會。”
“不錯。”于禁也猛一擊掌,附和道:“敵人放松的時間越久,士氣越是松散,到時候想再繃起,可就難了。”
“哈。”王政指了指對方,兩人相視而笑。
當日于禁攻趙縣,用的便是這個法子。
不同往日破曉便開始的廝殺激烈,攻城的第十八日,已從辰時來到巳時。
城內外依舊風平浪靜。
此時徐和帳內氣氛愈發熱烈,他也喝的醉眼惺忪。
陳皎方則來了個比罵大會,無數的污言穢語正對著某個豎子招呼不停。
李家源依舊盡職地守在城頭,不過也讓親衛去溫了一壺酒來驅寒。
雨勢越來越大,加上天色陰沉。
這個白晝都讓大部分人視野大為受限。
他們都沒有看到,某處營盤此時一群群的人馬如暗潮般不斷洶涌起伏。
天誅營,天罡軍,天輔軍,天雄軍...
正如王政所言,這場雨對他來的也同樣及時。
讓他盡情地調動人馬,準備全力出擊時,卻近乎完美地避開了所有人的耳目。
無論是官軍,還是盟軍。
秋意深寒。
秋風裹挾著冷雨,拍動著校場的旗幟,颯颯翻卷,更讓插于帳門的火把也時明時暗,總讓人覺得下一刻就會熄滅。
所有人同時凝視前方。
那是策馬揚鞭向前的天公將軍。
他驟然揮手,迎上所有人的視線,顧盼生威。
“此為何物?”
攤開手掌,將掌心中殘留雨水遍示眾人,王政問。
“雨!”
“雨水!”
雖不明其意,所有人同時高聲回應,雖然言辭不一,卻依舊氣勢大振,山鳴谷應。
“錯!”
王政慨然道:“此乃黃天為我壯行之酒!”
說罷,他策馬馳出營盤,露面仰天,任由雨水肆意揮灑。
同時間,所有天軍傾巢而出,風過營壘,碰觸拒馬、帳幕、旗桿、槍戈諸物,鏦鏦錚錚,如金鐵鳴。
這一刻,不聞雨聲,但聞兵卒腳步,戰馬蹄聲。
城頭上,李家源面色大變,猛地站起。
營帳內,徐和面色一怔,酒碗噗地一聲墜地。
此時天軍人人如王政般露面仰天,任由雨水肆意揮灑,齊呼高喊。
“天酒!”
“天酒!”
“天酒!”
山鳴谷應,萬人齊呼,全軍氣勢攀登到了極點,人人熱血沸騰,絲毫不覺雨水冰涼。
轟轟轟!
炸雷響起,隨即天色驟然一亮!
整個平原此時寂靜至落針可聞,連紛紛雨聲似乎都收斂不見。
唯有一個人的聲音在浩瀚天地間不斷回蕩。
“此為何音?”
人群中,吳勝等將官人人高呼。
“此乃黃天為吾等助威之鼓聲!”
系統神秘影響下,加上之前的鋪墊,萬人幾乎都如福至心靈般,齊聲吶喊:
“天威!”
“天威!”
“天威!”
“殺!”
王政韁繩一提,如一道利箭長驅直沖。
無數股黑色的洪流緊隨其后,以洶涌之勢,澎湃而去。
前方,是臨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