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時,夜色降臨。
仆人端上了幾盞蒙著白紗燈罩的燭臺,置于墻邊幾案,柔亮的光如流水般在帳內悄然地流淌。
曹操埋首幾案,視線似是被竹簡上的文字牢牢吸附了般,神色鄭重地沉吟不語。
戲志才拱手側立一旁,同樣一言不發。
只有夏侯惇雙眼通紅,面色陰沉,不時發出急喘地動靜,顯示他此刻心中焦躁。
好一會,夏侯惇似是再也按捺不住,忍不住開口道:
“主公,區區五千賊寇,何須思慮這般許久?”
說著便直接請令:“末將只需五百人馬,最多十日,便可破賊!”
曹操聞言,抬頭望了他眼,竟是想也不想直接拒絕:“你不能去。”
“為何?”
夏侯惇大感意外,急切地道:“莫非主公覺得十日太長,若是如此,吾愿立軍令狀,七日內必破賊!”
曹操卻不再理他,只是輕輕敲著幾案,又陷入了沉思。
這時戲志才開口解釋道:“如今主公攻伐徐州,大戰在即,值此用人之際,夏侯將軍這樣的大將,怎么能浪費在區區的黃巾賊寇上?”
“志才所言,倒也在理。”夏侯惇卻還是不甘心:
“可吾兒夏侯楙的仇....“
“殺雞焉用牛刀。”這時曹操再度開口說道:“元讓你先退下吧,此時我既已知曉,自有安排。”
“主公...”
見夏侯淳還欲再言,曹操直直凝視著他,語氣鄭重地道:“楙兒是我親侄,聞此噩耗,我亦悲痛萬分,你放心,我絕不會坐視他遭人謀害不管不問!”
此言一出,夏侯惇終是不敢再說什么,只得拱了拱手,隨即不甘地大步邁開,離開營帳。
直到再也聽不到對方的腳步聲,曹操又將視線轉向竹簡,臉色陰晴不定地直盯著看,好一會兒,突然面露憤怒,將竹簡猛地一摔,發出一聲厲喝:
“豈有此理!”
嘩啦一聲。
主辱臣死。
主君一怒之威,戲志才再也無法保持平靜,連忙俯首跪倒,匍匐在地。
“主公息怒。”
曹操閉上了眼,高昂著頭,沉浸在一片深沉黑暗中深深呼吸。
營帳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
他再次睜開眼,望著跪著的文士,突然面露苦笑,長嘆一聲:“為何啊?”
戲志才望向曹操看來的目光,做聆聽狀。
“志才,我對青州黃巾已足夠厚待,你說為何?”
“為何他們還要反我?”
話中盡是深深的惆悵與困惑。
“賊性難馴,這不是主公的過錯。”戲志才出言安撫道:“區區黃巾賊寇,不過疾在腠理。”
曹操卻是聽出了話外之音,明白對方的意思。
疾在腠理的下一句,是不治將恐深。
“既已生亂,速速平亂。”他喃喃自語,眼中變的堅定。
“主公明見萬里。”戲志才贊道:“對于此等賊寇,本就除了施恩,更需示威!”
“所言極是..”
曹操點了點頭,眉頭一挑,已是面露殺氣,目光如刀,凜然不可直視。
“確實要犁庭掃穴,章我軍威。”
“五千賊人...”他對著戲志才一字一頓地:“要盡誅之。”
“一個不留!”
.........
同一片天空下。
同一樣的夜色。
大部分青州人滿懷期待與斗志紛紛散去的時候。
王政心情卻不同于他們,畫出來的餅固然好看,可要圓起來,就不容易了。
從盞燈外紗漏出的燈光,在四面土墻的映襯下,現出渾濁的昏黃。
營房中。
霍氏端上了幾杯熱茶,在眾人連聲的客套寒暄中只是笑吟吟地點了點頭,隨即又自覺的掩門離開。
她是識情知趣之人,不做礙眼的事。
此時屋內,天軍的第一批管理人員悉數到位,參加了王政召開的第一次軍事會議。
王政抿了口茶,望向眾人,見連吳勝這等跳脫性子的人此時都正襟危坐,一副大氣都不敢喘的拘束樣子,有些忍俊不禁,笑道:
“怎都變得如此嚴肅?“
“嘿,大哥說是軍事會議,所以..嘿嘿..有點緊張。”吳勝笑嘻嘻地開口道。
看的出來,你們確實很緊張。
望著對方不自然的笑容,干巴巴的聲音。
王政笑了笑,指了指自己:“那麻煩了,這軍事會議我也不知道怎么開啊。”
“還指望你們幫我呢,這下麻煩了...”王政聳了聳肩,面露懊惱:“感情全都是大姑娘上花轎...
他調侃道:“頭一回啊?”
眾人一愣,大眼瞪小眼了會。
性子憨直的吳牛先忍不出笑出聲。
隨即,哄堂大笑。
王政也笑了起來。
笑聲持續了好一會兒,見眾人自然許多,王政才繼續開口:
“咱們今日成立了天軍,我覺得先要討論一下接下來,要做什么?”
調子一定,不再緊張的眾人紛紛發言,有的說要奪取更多的糧食,有的說要占據更多的地盤。
“好,那做這些事情時,我們會面對什么?”
“打仗!”
這倒是眾口一詞,畢竟當兵就要打仗,軍隊的本質便是戰爭機器,這是再粗俗的人都知道的常識。
“碰見打仗,你們要贏還是要輸?”
這不是廢話嗎,誰都想贏啊。
再一次的,異口同聲。
“這就是軍事會議。”
王政雙手一攤,平視著專心聆聽的眾人,沉聲道:
“它的目的就是,怎么打贏一場仗,以及打贏更多場仗!”
說到最后一句話時,特地加重音量。
頓了頓,又道:
“這是古往今來任何一支軍隊,任何一個將軍,任何一場軍事會議的共同目的,也是唯二目的!”
“打贏更多場仗的重要性,遠勝過打贏某一場仗!”
聽到這里,眾人臉上若有所思,紛紛陷入沉沉思索。
看到這一幕的王政,面露滿意神色,抿了口熱茶。
人才匱乏的情況下,眼下自己能做的,也只能是讓這些人盡快成長起來。
朱元璋能讓后人感慨“安徽之多才邪”,難道真是天命所歸,草莽之時便周圍盡聚將星命臣?
因為他是朱元璋,所以他能成就徐達,常遇春;而不是后者成就前者。
所以這一次的軍事會議,真正的目的,是先要給這些人養成思考的習慣。
王政也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更知道利可共而不可獨,謀可寡而不可眾。他沒真想著指望這些草芥出身的人,現在便幫著自己籌謀大事。
等了會,王政再度開口:
“無論是打贏一場仗,還是很多場仗,首先要做的就是讓我們的軍隊變得強大起來,就如同我前日說的,我們天軍要有規矩。”
“規矩,便是紀律,便是軍紀。”
“天軍初立,暫定軍規三禁,九令。”
“犯令者,以鞭,杖刑罰。”
“犯禁者,斬。”
“一令操練不得懈怠,二令團結不得內斗,三令服從令行禁止,四令......”
“三禁者,一禁下逆上,臨陣不聽上官指揮者,斬!“
“二禁內通外,有泄我軍任何機密,勾結外賊者,斬!”
“三禁私過公,有為一己私欲,私利,有損我軍集體利益,大局者,斬!”
每一個斬字從王政嘴里脫口而出時,伴隨而來的是森冷地殺意。
仿佛化為實質,讓在場六人遍體生寒。
等全部說完后,王政環視眾人:
“這三禁九令,你們牢牢記住,回去后通傳各自部隊,務必一字不差,一人不漏。”
又望向伍元,高雄,呂德三人,特地吩咐道:“尤其是你們天輔三部。”
三人連忙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