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戰事糜爛速度之快超出了狄維克的想象,法師塔精銳,大量魔法師,一整個軍團,數萬民眾部署的維納爾甚至沒能堅持兩天。
上午法師塔向王城報告了他們以召喚物擊退數倍于自身的浸染之靈,梭倫上下一片歡騰,入夜后不久城即將告破的急報便讓剛剛松口氣的所有人遍體生寒。
在貴族一片西奧多抵抗不利的聲討聲中,狄維克保持了絕對的冷靜,他清楚地意識到,西奧多做到了他能做的極限——一萬軍士對于宛如孤島的維納爾而言杯水車薪,他們面對的是數十倍,乃至上百倍于他們的敵人。
帝國偌大的北境全部失去聯系,可以確認為全部淪陷,這廣袤土地上龐大的人口…
狄維克頭皮發麻。
即便在最理想的情況下,仍有大量的人逃荒進入浸染找尋不到的蠻荒之處,可北境的淪陷也已經讓浸染之靈的數量大到了傾盡帝國之力也無法抵擋的地步。
五百七十二年前,梅利亞斯正是被北疆而來的浸染沖得搖搖欲墜,最終分崩離析…
狄維克握緊了拳頭,他決不允許那只巨鸮的故事在梭倫身上重演。
這是屬于他的帝國!
上一次造訪教皇城是因為勞倫德離世,狄維克為教國的衰弱暗自慶幸著。又一次造訪,狄維克的心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樂不出來了。
作為除東道主教國外第一位到場的領袖,雖然仍將身為帝皇的從容與沉穩擺在臉上,以冷漠示人,但他卻他心急如焚,恨不得厲聲詢問光輝院的人,為何直至現在仍然只有教國、斯萊戈以及他們梭倫到場。
此時梭倫前線傳來了難得的好消息,北境的浸染似乎放緩了行動速度,鎮守邊境的數個城邦在此期間均為見到浸染侵襲。
雖然不知道來勢洶洶的浸染之靈被什么拖住了,但這難得的喘息之機已被梭倫抓住,不少來自帝國各個領域的魔法師因為強烈的危機感已經聚集到了一起,聽從帝國的征召,很快前線便能獲得極大的補強。
科德佐恩的拉文尼斯姍姍來遲,雖然四大國領袖齊聚,但是這次會晤若是沒有梅拉各個大族地參與一樣充滿了變數。
“拉文尼斯,你遲到了兩天。”諾埃爾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嘴。
本就看不上諾埃爾這個行事風格荒唐至極的皇帝,拉文尼斯不加掩飾地冷哼一聲:“我不像您那般清閑,遼闊的國土令我總是有著數不清的事務要忙碌。”
諾埃爾此時正躺在躺椅上悠哉地喝著飲料,身旁更是女仆如梭…說他不靠譜吧,浸染之靈出現后他在國內的一連串動作快穩準。
先是讓德高望重的學者出面說明情況,大范圍渲染國土淪陷后悲慘的情形,令他們的恐慌轉變為憤怒,進而同仇敵愾。
寂靜者出巡,震懾土地貴族,不讓他們大量轉移糧食,并且頒布臨時糧價管理條例。
親自前往法師學院與首席魔法師們交談,了解浸染的各種細節。
匆忙完成上述一切之后,他又第一時間抵達了教國,以示自己對各族會晤的看重。
可你說他靠譜吧,參加這樣的會晤,他硬是把自己的女仆團帶來了。
這些樣貌姣好,身材勻稱的女仆無一例外,均是魔武雙修,是諾埃爾上位后仿照勞倫德福利院制度光收孤兒培養的產物。
坊間一向傳聞這些女仆均是諾埃爾情婦的一員——當然,諾埃爾并不認為自己有情婦,原話是“她們每一個都獨一無二,我的心分屬不同的人罷了。”
諾埃爾的女仆們睨了拉文尼斯一眼。
拉文尼斯面色不悅,語氣嚴厲地警告:“她們的表情,她們的眼神,即便是你的情婦,褻瀆與冒犯都不可忍受,管好她們。”
安東尼奧看出了拉文尼斯的不悅,起身就要做和事佬——安東尼奧清楚拉文尼斯的冷酷與狠辣,能如此快就讓國內反對派貴族偃旗息鼓,他手上的血一點也不少。
但安東尼奧更加清楚諾埃爾這個荒誕不羈的皇帝,他做事一向不循常規,
果然,在安東尼奧來得及說什么之前,諾埃爾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嘖嘖,你還太年輕,不會享受…你知不知道,她們冷眼注視著誰…就是那種像是看垃圾以及無藥可救廢物的冷漠眼神,真的很性感,比斯萊戈正在研制的某些藥劑更能讓人幸福…。”
果不其然,諾埃爾的話還沒說完,拉文尼斯的怒火便噴發了。
“你什么意思?”
諾埃爾瞪大了眼睛,面對拍案而起的拉文尼斯表現得十分無辜:“什么意思…字面意思啊。”
浸染之靈焦頭爛額的狄維克突感無力,安東尼奧則是一聲嘆息,但又不得不阻擋在兩人之間。
諾埃爾的話很大概率是真情流露,他在某種古老沖動方面總是擁有著,前衛、怪異的癖好,而且他從不羞恥于展示…看來被女仆們蔑視就是其中之一。
但很顯然,拉文尼斯不這么認為。
身為四大國最年輕的國家領袖,他因年輕而深受輕視,上位便遭到了貴族們的非議,因此“年輕”無疑觸碰到了他某些敏感脆弱的地方,而后女仆、蔑視等關鍵詞自然而然被他斷定是陰陽怪氣。
諾埃爾的女仆與拉文尼斯的皇家近衛各自上前一步,雖然雙方都沒有佩戴武器,但那躍躍欲試的神情,安東尼奧覺得他們對就地開練已經做好了準備。
雖然經過耐心的勸解,拉文尼斯冷靜了下來,主動“原諒”了女仆們的冒犯,但是諾埃爾則還是一副“對對對,你說的都對”的表情,嬉皮笑臉。
安東尼奧擦著汗坐回原位,無奈地搖頭。
恐怕普通人很難想象,四大國之首私底下會是這般模樣,如果沒有各自身后的貴族、勢力兜底,拉文尼斯對于用拳頭解決彼此之間私人的矛盾充滿了濃厚的興趣。
“也許我們該詳細談談,同盟合作的事宜了。”
今日本就是為了先行確認四大國的合作,但卻被拉文尼斯的突然之舉搞得氣氛尷尬,安東尼奧不得不加速會議進程。
這并不容易…
位于晨曦領的路禹得到了這兩天里教國關于這次會談的說辭。
路禹總結提煉了一下,大概是“四方會談是有益的,重要的,會談的各方就浸染之靈來臨當下地形式進行了深入的交流,充分交換了意見,在合作的促進上取得了一定積極的成果,但各自在某些核心利益方面均持保留態度。”
說人話就是…談了,但是大家分歧很大,對于該怎么讓步,讓步多少,還能繼續扯皮…
“魔力潮、浸染之靈…”路禹深感疲憊,“想要安安靜靜發展一會,好難啊。”
路禹一點也不奇怪是這個結果。
在摩斯塔納,塞列爾大舉進攻各族,自詡高等種族的他們 一路上燒殺搶掠,奴役殘殺各族,如此血淋淋的事實下,各族組成聯盟后依舊各懷心思。
龍族作為名義上的聯盟之首,消極抵抗,保存實力,通過損耗其他種族利益的形式鞏固自己的地位。
花冠精靈從一開始就在“戰略撤退”,采取的戰略是通過漫長的補給線拖死塞列爾,本質也是不抵抗。
比迪利斯的愚蠢恰到好處的讓新成立的藍水聯盟獲得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這才最終制止了塞列爾的進軍。
浸染之靈,沒有比迪利斯。
通過夏蕾姆與羅耶斷斷續續的通信,塞拉已經得知了浸染之靈為何重臨,在聽到四大國磋商合作事宜放出官方說辭后,不知為何,她竟然有些理解雪怪的心情。
塞拉對于聯盟的前景極度不看好,語氣無奈地感慨:“四大國合作都如此艱難,即將到來的各族會晤,哈哈…”
塞拉苦楚地干笑著:“我能想象到了,他們會因為各種芝麻大小的問題不斷地產生摩擦,即便梭倫北境的局勢繼續糜爛,也會強硬地堅持自己的利益。”
“怎么合作,合作到什么程度,彼此之間的戰略物資流通與分配,統籌協作的人選等等等等…沒有人能真正滿意。”
說完,塞拉顯得有些傷感,她走向窗邊,望著外面的景色,不再說話。
路禹納悶了一會,突然間理解了她的低落。
他在巨龍遭受圍剿時為之說話,力排眾議為落魄的龍族提供庇護;雪山生活的冰晶元素與蛙人們紛爭驟起,是他努力斡旋,促成兩族之間的友好協定;海妖愿意為他讓出近岸的活動區域,允許忙碌的航船于自己家園上方駛過;精靈主動邀請他進入藏書館,參觀那刻畫在一片片樹葉上的古老知識;巨人半跪,以血肉之軀鑄成會見巨人王的王者之路;為了讓他滿足小小的好奇心,元素精粹于元素湖中升起,燦爛的元素火花照亮了大地足足一夜…
所有的矛盾都源于不信任,而那個讓許多人都發自內心愿意去相信的人已經不在了。
那是四大國強大的國力、卓絕的實力無法獲得的東西。
如果他還在,四大國會迅速消弭爭端與成見,一致對外。
如果他還在,各種族不會毫無危機感的卡在最后時日方才前往教國。
如果他還在,未來梅拉各族合作對外會順利許多。
然而沒有如果…
光輝落幕的那一日,與之一起消失的,還有維系人類與各大智慧種族關系的脆弱紐帶,遺憾的是,不僅是四大國的人,路禹與塞拉也是此時才意識到這件事。
想起勞倫德,房間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因為浸染之靈正在惡補歷史的西格莉德不解:“當年也有勞倫德這樣的人嗎,他們當時是怎么完成聯盟的?”
問完,她發現路禹、璐璐還有塞拉先是無奈地搖頭,而后悵然輕嘆。
路禹說:“梅利亞斯分崩離析的末期,各大人類的反抗勢力早已不聽從那只巨鸮的命令,身無一物的他們本就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浸染之靈在梅拉大陸各點開花,原有的統治土崩瓦解,無數生命在那一刻卸下了枷鎖,他們選擇戰斗的理由純粹而簡單,不摻雜利益。”
“如今,當年的勇者們經過時間的洗禮已經坐擁權利與財富,龐大的利益牽扯讓他們瞻前顧后,沒人愿意讓自己的利益受損,那么內耗便將成為現實。”
羅耶對他說,如果能再一次見到雪怪,希望能夠說服他。
“你的口才很好,一定能戰勝他的詭辯!”
外人也許會覺得羅耶的要求可笑,這種危險分子有什么可嘴炮的,見面直接下死手才是正確做法。
但是路禹讀出了羅耶的動搖——他不想承認自己一度認同了雪怪的理念。
至少他不想承認,雪怪的做法有那么一絲可能砸斷那些死死銬在每個生靈脖頸上的無形鎖鏈。一如當年浸染之靈摧毀秩序一般,讓人們遵循自身的意志,組成了那道梅拉歷史上最璀璨的光河,成為了輝煌時代之始。
“除此之外…”
路禹注視著西格莉德的龍角:“還有巨龍。”
浸染之靈入侵,梅利亞斯崩塌,偌大的梅拉一片混亂。
作為梅拉實力最強的種族,巨龍帶領飛龍、龍裔挺身而出。
數量稀少的巨龍一族以自己的血肉之軀為梅利亞斯崩塌后混亂的各大種族換取了寶貴的準備時間。
怒火山脊、迷霧山脈、狼嘯冰原…在每個崩潰的戰場上,他們噴吐著烈焰,以遮天蔽日的羽翼為浸染之靈投下毀滅之影。
與塞列爾可悲的飛龍們不同,梅拉的巨龍們身先士卒!
可是…
經歷浸染之靈災厄,巨龍一族數量銳減,大量的瘋龍為了不傷及無辜離開了這片養育了他們的故鄉,而那些剩下的,傷痕累累的巨龍卻沒能得到安穩。
斯萊戈屠龍,不只是四大國參與其中,是每個種族的合謀。
諾埃爾的爺爺與父親均想阻止屠龍慶典,但是經歷漫長時間,屠龍已經成為了一種文化,化作圖騰刻入斯萊戈每個民眾的心中,即便身為皇帝,他們也無法面對這洶洶的民意。
今日,梅拉已經沒有巨龍。
那些為梅拉各族帶來戰栗與恐懼的力量象征,倒下了。
路禹仿佛看到了那流淌著龍血,飄著火雨,回蕩著他們的怒吼山脊。
時隔五百七十二年,償還時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