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第一次談判

　　緹來美平原小麥的收割時間大致是在四月中旬末到五月中旬。

　　越往南邊，收割的時間會越早一些。

　　眼下雖然才是三月下旬，距離收割小麥的日子還有大半月，但一些收割前的準備工作已經開展許久。

　　春雨綿綿，為萬物帶來生機，但過多的雨水對于小麥的收獲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正式收割之前，所有的麥田都需要做好排水，防倒伏的工作。

　　不過今年緹來美平原的準備工作除了這個之外，還多了一些別的事項。

　　金麥穗城外。

　　一處高聳的田壟上，農奴們正揮舞著鋤頭將腳下土地修平整。

　　緹來美雖是平原，可落到細處，地勢也并非完全平坦，在許多農田與農田之間，仍有不小的落差。

　　比如眼前老麥倫正在修整的田壟，就處于一個分界點，左右兩旁的農田足足相差了近半米的高度！

　　“麥倫叔，你說大人們為何要修矮這些田壟？”

　　“不是修矮，是修平整，修成緩坡。”老麥倫搖頭，遲疑道：“也許是為了到時候方便板車同通行。”

　　“原來如此。”年輕農奴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事實上，老麥倫的想法倒也沒有猜錯，只是方便通行的并非板車，而是新的收割機器。

　　小麥合適的收獲時間不如水稻長久，大約只有十天左右，再加上天氣因素的影響，每年收割小麥都是在與時間賽跑。

　　今年雖有新的收割農機，但畢竟是第一次大規模投入使用，準備必須得充分，像此類田壟落差的細節，也需要重視并仔細處理。

　　嗖嗖嗖——

　　數道身影忽然從天際出現。

　　“巫師大人們又在巡邏了！”老麥倫下意識喃喃。

　　自從戰爭局勢突變后，緹來美平原便能常常見到在天空巡邏的巫師。

　　且不論具體效果如何，但這些巡邏的身影在某種程度上的確給了緹來美平原人民極大的安全感。

　　空中。

　　“春收在即，巡邏的時候打起精神，任何異動必須第一時間上報，這是緹來美之主的吩咐，都記清楚了嗎？”隊長庫伯一邊飛行一邊再度強調。

　　“明白，謹遵緹來美之主吩咐！”身后的巫師傳來整齊的回應。

　　他們的身影如同燕子般迅速掠過，不一會便又消失在遠處。

　　金麥穗城內，王宮外。

　　“別的不說，這新的緹來美之主，在平原的威望可是真大！”

　　有些富態的富蘭克放下寬大的手掌，耳側澹青色的巫術靈光也隨之消散，聽力驟然降低，讓他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望著天邊又道：

　　“往年緹來美春收的時候這群巫師也要巡邏，但我可沒見過他們什么時候如此認真過…”

　　“如果你是三階巫師，兼尊貴的至高議會議員，而且還挫敗了神明的陰謀，拯救了整個緹來美平原的農田，最后還在一位四階巫師的追殺下活了下來…那么你同樣也可以讓那群巫師如此認真巡邏。”

　　道格拉一絲不茍的說道，他穿著得體的黑色巫師袍，梳著整齊的背頭，嘴唇上方考究的八字胡更顯其嚴肅的氣質。

　　“也是…科林閣下是個偉大的巫師。”富蘭克笑笑，望著旁邊的王宮的門口，“就是就些太過忙碌，難以見上一面。”

　　“不急。”道格拉澹澹吐出兩字，隨后便安靜站立。

　　富蘭克撇了撇嘴，又望向身后。

　　除開他們兩個大商之外，身后還站著約莫三十多個不同的商隊代表。

　　放眼望去，都是些熟面孔的糧食商，可以說，整個諾尹斯塔特地區的糧食交易，基本上就是由這些人背后的商會在控制。

　　再小的商會，根本沒有直接對接緹來美平原的資格。

　　又過了一會。

　　王國的側門總算打開了。

　　“諸位，跟我來吧，阿特博爾德大人正在等待各位閣下。”

　　一位魯恩家族的巫師學徒禮貌的笑道。

　　“不是科林議員接待…”富蘭克頓了頓，摸了摸鼻子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們求見的不是科林議員嗎？”。

　　“是這樣的，有關糧食交易的事情，科林閣下已經全交給阿特博爾德大人全權處理。

　　閣下先前和我說明的來意是商討糧食交易，所以是阿特博爾德大人接待各位。”

　　“不過倘若閣下有關于糧食交易之外的事情需要見科林議員，也可以現在直接說，我會代為轉告議員。”

　　“我明白了。不用了，謝謝。”富蘭克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么，也沒覺得有什么。

　　畢竟此行的目的是糧食交易，見不見科林，其實并沒有什么關系。

　　往年他們來金麥穗，也并非每次都是爾文親自接待他們。

　　眾商人跟隨著巫師學徒走進王宮，穿過幾個長廊，最后來到一間大型的會議室中。

　　阿特博爾德已經坐在最前面主位等待。

　　“歡迎各位閣下，請坐。”

　　一陣寒暄之后，眾人很快進入到主題。

　　“這是今年整個緹來美平原的糧食產能預估表。”

　　阿特博爾德輕輕揮手，桌上的水晶亮起光芒，一道道清晰的投影落到每一位商隊代表面前。

　　“嘶…這份產量當真？”待看清預估表上寫著的各項數值，富蘭克首先震驚道。

　　一旁的道格拉也挑了挑眉，面露異色。

　　“誤差不會超過半成。”阿特博爾德點頭，澹澹笑道，“在科林議員的指導下，緹來美平原今年改進了種植技術，總的糧食產量比往年有不小的增長。”

　　“科林議員果真名不虛傳，又做了一件造福人民的好事！”富蘭克冠冕堂皇的贊嘆，背地里卻是想到今年或許能夠拿下更多的糧食份額。

　　現在市場對于糧食的需求可遠比往年強烈。

　　緹來美能夠產出的糧食越多，也就意味著他們能夠賺得更多。

　　眾人又繞著農田預估的產能聊了一番，阿特博爾德游刃有余的笑著回答，眾商隊代表適時拍著馬屁。

　　如此半小時后，才由道格拉開口將話題轉到正題。

　　“不知今年緹來美平原計劃的糧食出口價具體是多少？”

　　如果換做科林，恐怕早就不耐煩，但阿特博爾德仍舊氣定神閑，澹澹笑著反問，“諸位的意向價格呢？”

　　道格拉看了眼阿特博爾德，又轉頭與身邊的幾個商隊代表交換了眼色，隨后鄭重開口道：

　　“歐登商會聯盟愿意以一百銅每袋的價格收購今年的小麥。”

　　道格拉口中的袋，是標準袋，換做前世的重量，大致是二十五斤左右。

　　“托馬仕商會聯盟也愿以一百銅的價格收購今年的小麥。”

　　“山迪商會愿以90銅收購…”

　　“休爾商會愿出105銅的價格。”

　　隨著道格拉的話語落下，其余的商隊代表也迫不及待的拋出了自己的價碼，生怕落后于別人。

　　他們所主要經銷的區域不同，所以考慮到運輸等，在綜合成本上也有不同，但大致都離不開歐登與托馬仕兩大商會聯盟定下的百銅每袋的標準。

　　阿特博爾德輕輕點頭，待所有人說完之后，坐直了身子，環視一周后說道：

　　“各位的意向價格，我大致已經知曉…”

　　‘我就知道沒怎么簡單…，

　　聽到阿特博爾德這樣的話語，富蘭克的微微蹙了蹙眉，下意識便認為是今年緹來美平原打算高價出口。

　　不過一百銅每袋也并非托馬仕商會的極限價格，還有著增加的空間，只希望那位科林議員…胃口能小一些。

　　正當其思緒流轉的時候，耳旁卻傳來一陣陣低呼。

　　“只要30銅每袋？”道格拉忍不住確認到，唇上的八字胡微微顫抖。

　　富蘭克回過神來，臉上還有些怔然。

　　剛剛自己走神的時候，面前的阿特博爾德說了什么嗎？30銅每袋…這是什么？

　　“是的，諸位沒有聽錯，今年緹來美平原統一的小麥出口價——30銅每袋。”

　　阿特博爾德平笑著重復。

　　“托馬仕商會愿意買下所有的小麥！”

　　富蘭克終于反應過來，肥胖的身軀爆發出與之完全不匹配的速度，起身上前一步，握住了阿特博爾德的手掌，誠懇的說道。

　　一旁的道格拉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閣下先不用著急，若是想要以如此低的價格在緹來美平原購買小麥，還有一個附加的條件。”阿特博爾德說道，不動聲色的抽出了自己的手掌。

　　道格拉輕輕點頭，緩聲問道：“請問這附加條件是？”

　　阿特博爾德笑笑，輕輕揮手，桌上的水晶光芒流轉，一份新的投影落到每位代表面前。

　　富蘭克揉了揉鼻子，也不覺尷尬，面色自若的走回自己的位置，低頭瞧起了最新的投影。

　　很快，他又抬起頭，皺眉問道：“這所謂具體出售價格不能超過指導售價百分之十是指？”

　　“就是字面意思，至于指導售價，每個地區都有所不同，在投影的最后有著標注。”阿特博爾德簡單回答。

　　他的話音剛落，整個會議室頓時喧鬧起來。

　　這些商隊代表默契的開始“低聲”交談。

　　“這…”

　　“不能超過百分之十…什么時候我們要聽緹來美平原的意見來定價？”

　　“就是，這指導價格實在荒唐，如今市場糧價普遍偏高，我們要是按這所謂指導售價售賣糧食，那豈不是擾亂了市場正常的秩序？”

　　擾亂市場秩序…阿特博爾德聽著這句話，眼角也不由得抽了下。

　　說的像是眼前的小麥市場是正常的一樣。

　　倘若沒有面前的這些商人，小麥的價格絕對不會增長如此之多。

　　會議室內人聲鼎沸，時不時有商人瞥向主位，但阿特博爾德始終平靜的坐著，面色平和。

　　科林對糧食定價的態度十分堅決，他自然會將其貫徹到底。

　　再說，這些商人即便再不滿意，又能夠如何？

　　緹來美平原始終都是科林說了算！

　　見阿特博爾德始終沒有反應，眾商會代表也逐漸停止了談論。

　　以道格拉和富蘭克為代表，他們又和阿特博爾德進行了新一輪的談判。

　　但由于阿特博爾德態度堅決，第一次談判最終還是不歡而散。

　　“那些商會代表…估計不會就這樣放棄。”

　　莉莉安從側門走進，看著走廊上遠去的商隊代表輕聲說道。

　　“不用擔心。”阿特博爾德搖頭，“糧食始終在我們手上，他們不愿意，有的是人愿意！”

　　“我只是覺得這些商會畢竟是諾尹斯塔特境內的糧食大商…”

　　“莉莉安，你搞錯了一件事。”阿特博爾德搖頭打斷她說道：“是這些商會需要我們，而不是我們需要這些商會。”

　　“正如科林所說，此類商人從來都是逐小利而無大義，本身根本不參與生產，卻掌握著糧食市場的話語權，這本就是不正常的現象。”

　　“現在科林這樣做，除了讓底層平民也能夠吃的飽飯的目的之外，也是借此將糧食市場的主導權收回。”

　　阿特博爾德頓了頓，又道：“你忘了那日他是如何和我們講的嗎？”

　　“真正決定市場的，始終只有消費者。”

　　“像糧食這類剛需的市場，主導者或許還可以再加上生產方，但無論如何，都輪不到這些商人說話。”

　　莉莉安輕輕點頭，還是有些憂慮：“我明白學弟說的道理，只是…以往從未有人說過這些…”

　　阿特博爾德笑了笑，“以往也從未有巫師能夠以二階之身便成為至高議員…科林，本就不是一般人。”

　　他的臉上有些感慨，這句贊嘆是發自于肺腑。

　　阿特博爾德如今的確是對自己這個學生有些佩服。

　　不僅是堪稱變態的天賦和強大的實力，科林在對商業方面和對整個社會的認知方面也有著極高的見解。

　　消費決定市場…簡單的話語，卻蘊含著極為深刻的道理。

　　甚至…已經可以作為普適的真理來使用。

　　‘也不知道，科林現在正在干嘛？，

　　阿特博爾德站起身，走到右側窗邊遠眺。

　　穿過鱗次櫛比的灰黑建筑，隱約能在蔚藍的天空下瞥見一抹隨微風搖曳的金色。

　　——那是即將成熟的麥田。

　　春收的時間，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