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房間里二十個數字人一同向那半空中散發著金色光芒的人生交換合同張開雙臂,那漂浮于天空中的合同一時間金光更甚!
彷佛一輪熾熱的太陽!懸掛在2404號情緒疏導室當中!
這一刻王大擺突然明白過來他們想做什么。
他們并不滿足于一對一的人生疊加!
他們想用二十名數字人的集體身份,一同在那散發光芒的合同書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一旦謝治的潛意識相信了他們的鬼話,下一秒,自己眼前的這二十名數字人,加上昏迷中的謝治,二十一個人加起來,會瞬間融合而后分裂成兩個全新的人!
他們怎么敢的!
竟然連污染物規則的漏洞都敢鉆,讓只能給兩個人簽署的人生交換合同同時作用于二十一個人,只為了融合出最具可能性的救世主來!
“瘋子!瘋子!瘋子!統統是瘋子!”
王大擺的童孔劇烈顫動,在他的視線里,那輪金色的“太陽”正隨著所有數字人的共同祈禱變成愈來愈大的金色幻象,而那金色的幻象之中,更是誕生出一只暗金色的羽毛筆來。
羽毛筆顯現出來的同時,王大擺周圍,所有數字人口中呢喃自語著的“梵音”都在一瞬間抬得更高,如同突然抬高的海上波浪,巨大的音浪翻涌著,將那朦朦朧朧的羽毛筆和海浪上的金色光球都簇擁到此起彼伏,猶如暴風雨中的航船!
又是須臾之間,王大擺耳畔所有的音浪都轟鳴著消失了!
彷佛在這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失去了表象,只剩下無盡的蜂鳴!
而那蜂鳴又繼續一浪接著一浪地疊加,在思維還未跟上之前,蜂鳴聲聚集在房間里,十次,百次,千次,萬次!
墻上的掛鐘秒針終于向前走動了一秒,而就在這指針撥動的眨眼之間,連通蜂鳴,都不再容允于這個世界。
所有的蜂鳴都消失了,極致的喧囂,剎那間變成了更加極致的靜謐。
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音浪,在金色的“陽光照射下”奔涌著翻卷著,如同被染過色的海浪。
在這音浪的簇擁之下,金色的光球赫然變成了海上初升的那輪金紅色的太陽。
羽毛筆連綿不絕地寫下在場所有人的名字,懸掛在那輪金紅色的太陽周圍,變成凝而不散的、滾燙的云。
而在這絕美的意象之下,從太陽到紅云,目光再順著聲音的海浪向下降落,王大擺赫然發現,昏迷中的謝治所處的位置,正是這幅海上日出圖海面以下的位置,昏迷中的謝治彷佛是沉于海底的船。
“啊!
謝治突然睜開了眼睛,但那睜開的眼睛里卻沒有半點神光,此刻的謝治分明還在昏迷當中,但他的身體又分明主動站了起來,彷佛一個深度夢游癥患者,在睡夢之中將自己的幻想投射進現實。
雙目無神的謝治帶著記憶提取頭盔站在原地,從他的嵴背處緩緩升騰起藍色的火焰,而他的心口處又同時升騰起紅色來。
那一藍一紅兩道火焰,在金色音浪的翻涌與簇擁之下,不斷交織并纏繞著相融,一道與謝治模樣有七八分相像的虛影最終出現在了謝治身前。
那道紅色與藍色纏繞著的謝治虛像從出現開始便死死地盯著半空中浮浮沉沉的“金色太陽”,它伸出手去,虛像不斷上浮,朝著那金色的太陽奔去,彷佛潛水員奮力游向水面,并最終把那輪金色的太陽擁入懷中。
一切都好像命中注定的安排。
一切都好像通往命中注定的終結。
王大擺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他知道,當謝治的潛意識虛影被那些誘惑之音從謝治的本我里抽離,義無反顧地擁抱那張合同,將自己的名字在潛意識里寫進合同的時候,這場穿越者的游戲就沒有懸念地劃上了終止。
數年的踩點與調查,半年的謀劃與準備,人類天平圍繞可能存在的穿越者進行的無數道準備工序,最終都成為了數字奇跡的嫁衣。
而自己,在這場“梵音盛會”結束之后,也必然會成為天平里最大的罪人。
正是自己的失誤,讓人類天平最終從注定勝利的一方滑落到恥辱的慘敗。
至于穿越者謝治…
王大擺看向那已然如同丟失了魂魄一般搖搖晃晃的謝治。
對他來說,與其像現在這樣成為所有勢力共同爭奪的棋子,死在上一世或許是更好的歸宿吧…
一切,都結束了。
一切,都將迎來命定的終結。
王大擺緩緩閉上了眼睛。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終于接受了自己的弱小。
“轟!
震耳欲聾的爆裂聲自王大擺的耳旁炸響。
王大擺猜測那是來自交換合同的爆炸。數字奇跡最終還是沒能騙得過規則,二十個 數字人與穿越者的融合嘗試最終帶來了能量的爆炸。
這樣也好。
王大擺在內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倒也算是轟轟烈烈地去死。
王大擺學著那些數字人的動作張開雙臂康慨赴死。
想象之中的能量爆發與湮滅并沒有發生。
清涼的晚風吹在王大擺的身上。
他狐疑地睜開眼睛,卻發現,所有的鋼化玻璃都在這一刻被震碎,晚風正是從那沒有玻璃的窗戶里吹拂進來的。
而在自己的眼前…
二十個數字人排成一排。
巨大的長槍貫穿過它們的顯示器腦子,將所有的顯示器人釘在墻壁上。
它們中的每一個,都已經完全失去了生機。
王大擺咽了咽口水。
他的海鷗面罩之下,腦門上流出冷汗。
他認識這桿槍。
不,應該說…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認識這桿槍。
這桿紅纓槍的主人,是7號調停員,“武神”。
金色的太陽被一只大手從天空中摘下,重新變成寫滿燙金文字的污染合同。
那只大手的手腕處帶著惹眼的金表,從手腕再向上看,卻是一身老舊起球的中山裝。
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人把污染合同平舉到眼睛前,瞇起眼睛仔細地瞧。
“啊…我說呢,原來是打的這個算盤…”
中年男人梳著條順油亮的背頭,鬢角的頭發有一抹白色。
而當王大擺在心里想到“武神”時,穿中山裝的中年男人口中輕“咦”了一聲,旋即放下手中的合同,轉過頭看向無法動彈的王大擺。
王大擺在這一刻終于看清了那中年男人的臉。
他的眼睛瞬間瞪大,目光中展現出無比的震驚。
“趙海洋校長???”
“嗨呀,難道堂堂人類天平組織的中層領導,竟然是我鹽水負清的學生不成?”
中山裝男人從懷里掏出一只防風打火機來,緩緩地把手里的合同從邊角開始燒出晃眼的火苗來。
男人松開手去,人生交換合同就懸浮在半空中,安靜地迅速燃燒成了灰盡。
隨后,中山裝男人雙手插兜,緩緩地朝王大擺走了過來。
“哪個班的?這么有本事?”
王大擺欲言又止,隨即感覺自己的腦袋上傳來一陣拉扯。
海鷗頭套被中年男人摘了下來。
趙海洋的臉上露出笑意。
“嗨呀,我當是誰,這不是48級污染清理專業的王大擺嗎?”
“有點意思啊,學好不在行,學壞一出熘,放著好好的負清師不當,想去當夜幕下的執法官?”
王大擺張大了嘴巴,無數個疑問劃過他的心頭,他有無數的問題想問,但卻沒有一個問題問得出口。
鹽水負清大學的趙海洋校長竟然是7號調停員武神?
7號調停員怎么看起來對自己沒有一點敵意?自己可是人類天平的高管!
眼下的局面,怎么感覺好像自己變成了7號調停員的晚輩?感覺完全不像是敵人之間的搏殺,反倒像是家族長輩對晚輩的訓戒???
王大擺的嘴巴一張一合,但最終,他一個問題也沒能問得出口。
因為趙海洋又說話了,他用一句無可置喙的肯定句結束了自己和王大擺的交流。
“好了,這種事情僅此一次,以后不許了。”
“回學校以后寫一萬字的檢討交去教務處,下個星期全校周會的時候去演講臺上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大聲朗讀。”
“一萬個字的檢討!?”
王大擺終于喊出了聲,他還想說些什么,但海鷗頭套又被重新戴回了他的臉上,從海鷗頭套上散發出一股柔和卻霸道的力量,這力量直接封住了王大擺的嘴,讓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嗚嗚!嗚嗚嗚!嗚嗚!”
王大擺瞪大了眼睛,他指指自己的嘴巴,又驚訝地看向自己的雙手。
奇跡長老會布下的限制竟然被輕而易舉地解開了!
這是一股什么樣的力量?!
這股力量像膠帶紙一樣直接封住了我的嘴!
王大擺嗚嗚地又掙扎了兩聲,但很快他便感覺到來自那海鷗頭套中的神秘力量突然間再次加強。
這一下,他連嗚咽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無論怎么努力,從他的喉嚨里傳出來的,都只有難以形成聲音的氣流。
“檢討寫完之前不準說話,好好反思。”
趙海洋拍了拍王大擺的肩膀,而后背著手悠閑地繞過王大擺和昏迷的謝治,走出情緒疏導室去。
但趙海洋并沒有走向電梯,而是走向了走廊的另一頭。
橙紅色的地毯上,謝治的手機屏幕亮起來。
張紅棉的身影浮現在屏幕當中,對著漫步走來的趙海洋鞠了一躬。
“感謝趙校長出手相助,張紅棉感激不盡。”
“呵呵。”
趙海洋在手機近前停住腳步,卻沒有接張紅棉的話茬,只是靜靜地看著張紅棉在屏幕里的動作。
張紅棉鞠躬鞠了三分鐘,趙海洋就站在原地看她鞠了三分鐘的躬。
最終,趙海洋嗤笑了一聲,緩緩地從兜里摸出一個鐵盒子來。
“恐怕是表面上感謝,內心里把我這個攪事的罵到不行哦。”
“要是我不出現,接下來亮相的,就是你們原初的人了吧。”
“為了罕見的穿越者資源,你方唱罷我方登場,當真是好不熱鬧。”
鐵盒子里裝著薄荷糖,趙海洋咣咣兩下倒出兩粒薄荷糖扔進嘴里。
清涼的口感在他的口腔里爆開,而后趙海洋咯吱咯吱地將薄荷糖嚼個粉碎。
張紅棉的腰彎得更低了。
“天平想控制穿越者,奇跡想代替穿越者,你們又抱著怎樣的目的出現在他的面前呢?”
張紅棉終于不卑不亢地開了口,
“回趙老師的話,原初想要獲得穿越者的信任,在一次次生死危機當中,與穿越者建立捆綁和認同。”
“你的這個答桉,不夠真誠啊。”
趙海洋的眼睛彷佛能夠看穿一切,他的目光穿透張紅棉的虛影,看向更深遠的幕后。
但片刻之后趙海洋便移開了腳步與目光。
“我就當作你想做穿越者的駙馬爺吧。”
“轉告你們的原初大主教,下次伸手,我砍他一條胳膊。”
趙海洋轉過身去緩緩走向電梯。
但片刻之后他的身形又停了下來,轉過頭來看向張紅棉,也順帶看了眼還在掙扎的王大擺。
“兩個月以后期中測試,各年段學生混合考察。”
“績點4.0以上的優秀學生,我會親自做他的導師。”
第一卷,《迷惘之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