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半晌無言。
哪個知道你懷里竟然還藏著一只燒雞?
眼看這老頭端著豬蹄,啃的很是香甜,眸中盡覽這湖光山色,全然未曾將旁人看在眼里。
蘇陌抱了抱拳:“打擾了。”
這老頭雖然來的無聲無息,不過看這模樣似乎真的沒有惡意。
蘇陌也不想節外生枝。
看行程,今日午時過后,便要抵達三河灣了。
到時候直接下船就是。
至于這老頭…
展掌柜的這艘船上藏著高手,是先前蘇陌便已經預料到的。
方才之所以上前搭話,只是有些好奇,來時那一路,這船上隱藏的高手都未曾露面。
如今忽然跑到自己和魏紫衣的身后,嚇人一跳,卻不知所為何來?
現在看他模樣,好像真的只是為了吃豬蹄,蘇陌自然不愿多做叨擾。
看了魏紫衣一眼,兩個人就要離去。
卻見到那老頭忽然收回了目光,在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竟然哈哈大笑:
“好,好啊。”
魏紫衣眉頭一皺:“哪里好了?”
“我看你們二人,一臉的夫妻相貌,自然是好的不能更好。
“不僅相貌好,而且好生養,三年抱倆,不是問題。”
這老頭哈哈大笑,似乎對此還頗為開懷。
魏紫衣頓時鬧了個大紅臉,柳眉倒豎之間,卻又下意識的看了蘇陌一眼。
卻發現,蘇陌對這話似乎更不在意,只是微笑著問道:
“前輩還會看相?”
“他才不會呢。”
魏紫衣聽到這話,忍不住都囔了一句:“驢唇不對馬嘴。”
“小丫頭不修口德啊。”
老頭聞言頓時對魏紫衣怒目而視。
魏紫衣哪里怕他?
當即用更加兇狠的眼神看了回去:“明明是你這老頭,信口開河。”
“是否信口開河,咱們盡管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老頭哼了一聲,又撇了撇蘇陌:
“不過小丫頭,你這眼光雖然不錯,可是這一路免不了自苦嘍。
“這小子雖然神光暗藏,不喜歡招惹桃花。可偏偏一身桃花不斷…剪不斷,理還亂,嘖嘖,讓人好生羨慕。
“倒是讓我想起了,多年之前的另外一個小子…”
蘇陌啞然:“前輩怕是真的看錯了。”
“老夫慧眼如炬,絕不會看錯的。”
老頭似笑非笑的看了蘇陌一眼:“今日你我相見,也算有緣。燒雞雖然是不能給你,但是另有一物相贈。”
“豈能無功受祿?”
蘇陌擺了擺手:“多謝前輩美意,在下二人告辭了。”
“當真不要?”
老頭靜靜的看著蘇陌。
蘇陌則輕輕搖頭。
“罷了罷了。”
老頭撇了撇嘴:“山光水色正是好時節,莫要當前礙眼,且去,且去!”
魏紫衣聽這話就更惱怒了,這山光水色,又不僅僅只是你一個人的。
怎么就礙著你的眼了?
不過這惱怒自心頭而起,卻并未說出來。
手腕一緊,更是被蘇陌領著離開,轉眼就把那老頭甩在了后面。
一直到看不到那老頭之后,魏紫衣這才看向了蘇陌:
“這就是展掌柜船上的那位高手?”
“原來你也想到了。”
蘇陌笑了笑。
“我又不傻好不好!”
魏紫衣對這話頓時一百個不滿,不忘強調一聲:“我很聰明的,真的!”
“當然當然。”
蘇陌連連點頭。
初見的時候,確實是很聰明,最近就是不太愿意動腦子了。
“這老頭到底是什么來頭?”
魏紫衣看蘇陌點頭,也不管他到底是否誠心了,轉而考量起這老頭的目的了。
蘇陌輕輕搖頭:“初見一面,又未曾展現武功,哪里能夠看得出來?”
“這倒也是。”
魏紫衣笑了笑:“那憑你的本事,可看出他的目的是什么了?”
蘇陌一愣,若有所思的看了魏紫衣一眼:
“魏大小姐可是有話教我?”
“…哪個敢啊。”
魏紫衣撇了撇嘴:“我只是覺得,你定然是看到了些許的玄虛。否則的話,他要給你東西,你為什么不要?”
“無功不受祿。”
蘇陌解釋。
“…騙鬼呢?”
魏紫衣斜眼看了他一眼:“他們不了解你,我還不清楚你的為人?初見那展掌柜的,你怎么就接了人家的千里目了?”
“那不是一回事吧?”
“那你就說看沒看出來點門道吧?”
“這能看出個錘子…就算是有點什么,也不過是瞎猜而已。”
蘇陌回頭看向了那一片所在,眸光略作沉吟,最后推了推魏紫衣:“走了走了,回去了。”
“莫要推我,我自己走…對了,這老頭為什么要說你桃花不斷啊?
“你還招惹了什么桃花不成?”
“沒有的事。”
“這話顯然是在騙我。”
“你憑什么篤定?”
“就是這么篤定,沒有理由!”
“理不直氣也壯?”
“就是!我得勸你一句,做事之前先想想楊家姐姐…”
蘇陌和魏紫衣吵吵嚷嚷的功夫,坐在甲板上的老頭,已經啃完了一個豬蹄。
然后竟然真的從懷里又拿出了一只燒雞,美滋滋的啃了起來。
“東西沒送出去?”
一個聲音從他的身后傳來。
老頭都沒有回頭去看,只是將雞屁股撕下來,仔細的摘了摘之后,這才塞進了嘴里,嚼得滿嘴是油:
“他不要啊,老夫也不能強給吧?”
“你一場閑棋,下了四十多年,光是在這東荒便已經蹉跎歲月三十余載。
“該找的東西沒找到,如今落下的棋子,還剩下了幾顆?”
“天地為盤,眾生為子。”
老頭說到這里,扯下了一只雞頭,轉而看向了那個坐在船艙上面的年輕人:
“小六,老夫請你吃雞頭。”
探手一甩,雞頭嗡的一聲奔著那年輕人飛去。
那年輕人只是一攤手,雞頭已經被夾在了他的兩指之間。
看了那雞頭一眼,他輕輕搖頭:
“雞頭鳳尾,皆非我之所愿…這雞頭,還是你自己留著吃吧。”
掌力一震,雞頭頓時激飛而去。
看起來不像是送給人家吃,反而像是要用這雞頭將這老頭給打穿一般。
那老頭只是一回頭,嘴巴一張,便已經將這雞頭咬在口中,緊跟著一仰脖子,卡吧卡吧的嚼了起來。
吃完之后還都囔:
“現在的年輕人,總歸都是好高騖遠的,不管是吃飯,下棋,走路,都得一步一步來。
“東荒這盤棋,倒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只怕變數太多,已經脫離了你的掌控。”
“這正是有趣之處。”
老頭不以為意,抬頭看了那年輕人一眼,卻見到他已經轉身離去。
只是聲音傳來:
“吃完了就早點回去吧,你若再張揚,他可不是尋常之輩,小心你連西州都回不去。”
“回不去便回不去,好稀罕嗎?”
老頭低聲都囔了兩句,又拆下了一只雞腿送入口中,抬眼看向了面前的山水,似乎頗覺快意。
三河灣碼頭。
將人數點齊,確定沒有錯漏一人之后,蘇陌便找到展掌柜的作別。
“蘇總鏢頭何不隨船同行?
“畢竟這船還是得走一趟落鳳盟的。”
展掌柜的倒是有些依依不舍。
蘇陌笑了笑:“習慣走陸路了,而且,我們這么多人在船上吃喝,展掌柜的你又不肯收錢,哪里還敢厚著臉皮多待?”
“這…早知道如此,便收下你一點的散碎銀子,好多留貴客幾日。”
展掌柜的苦笑不已。
“以后終究還是有機會的。”
蘇陌笑著說道:“等他日蘇某前往南海之上,若是有緣能再見到展掌柜的,到時候少不了還得多做叨擾。”
“這可一言為定。”
展掌柜的當即點頭,想了一下之后,又從懷中拿出了一塊牌子。
蘇陌一時無語,他現在一看到牌子就頭大。
自己這小包袱里面,已經一堆令牌了。
最初的時候是落鳳盟的鳳鳴令,其后是養劍廬的分劍令,到了天刀門的時候,又拿了天刀門的天刀令。
回了一趟紫陽門,又拿了紫陽令。
小司徒也湊熱鬧一樣的,給了他一塊懸壺亭的令牌。
其后又得了陰陽生死令。
前前后后,林林總總,這已經是七塊牌子了。
現在展掌柜的也拿牌子出來,遞給了蘇陌:
“這是南海之上的百家商會聯名而制的上賓令。
“顧名思義,持此令至這百家商會任意一家,便會奉之如上賓。
“不敢說有求必應,可是補充一些給養,給船上添置些東西這一類的小事,也必然能夠得到滿足。
“最重要的是,不費一文。
“小號正是這百家之一,所以也有這么一塊牌子。
“蘇總鏢頭還請收下,來日若是當真踏足南海,持此令便可以找到我。”
蘇陌聞言也只好伸手接了下來:
“那就多謝展掌柜的了。”
“言重了言重了。”
展掌柜的輕輕出了口氣:“既如此,那我回頭可就在南海之上,擺出宴席,靜候蘇總鏢頭大駕光臨了!”
“好,那就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
拱手作別之后,展掌柜的卻是先一步離去。
似乎是迫不及待,想要將東荒的東西販賣到海上了。
蘇陌站在碼頭邊上,倒是先送他離去。
凝望許久之后,他又看了看手上的這塊牌子,略作沉吟,將其收入了那小包袱之中。
轉回身,領著大批人馬直接離開了三河灣碼頭。
此后再往落霞城趕路不提…
行行復行行,倒也無話可說。
只是這沿途之上,時不時的就能夠聽到關于蘇陌的傳聞。
仍舊是那兩件事,卻被傳的花樣百出。
酒樓茶肆之中尋常的江湖中人議論紛紛也就算了。
說書先生更是將這一切,編排成書,分成了好幾部數十段,每天說一段,都不重樣的。
蘇陌這一路走來,就聽到了不同的說書先生口中的自己。
故事各有不同不說,形象方面竟然也有不同。
有人說他蘇陌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瀟灑至極。
也有人說他是膀大腰圓,咯吱窩底下一夾,縱然大蟲也得頃刻而亡。
使用的兵器也各不相同。
雖然整體而言,都說他身后背著一個匣子。
但是這匣子里的東西卻是五花八門。
有知道的,說那是一把龍吟劍。
不知道的就開始瞎編。
有說他匣子里藏著的是一桿紫金錘的,也有人說匣子里藏著的其實是天下第一暗器,但問他具體叫什么,他也不知道。
蘇陌琢磨著,這孫子大概沒編出來。
不過這些都不算離譜,離譜的說他匣子里藏著的是一桿方天畫戟!
這就聽都沒聽說過了,這得多大的匣子才能把它給裝下來?
每天背著這玩意招搖過市,它不得耷拉地啊?
總而言之,這一路走來,讓蘇陌是無可奈何,魏紫衣等人卻是聽的哈哈大笑。
時不時的還拿這事來打趣蘇陌…當然,也就魏紫衣敢這么做。
其他人可不敢。
隨著蘇陌名聲日隆,哪怕他仍舊是那般為人處世,卻也逐漸養成自己的威嚴。
手底下的人對他敬重有加,輕易不敢放肆。
而除此之外,這一路回來聽到最多的一個消息,便是落鳳盟要舉行盟內大會了。
此會將于落鳳盟內舉行。
時間應該就在這幾個月之間,只是具體到哪一天,現在還沒有定下來。
這一場大會的目的,正是為了這大盟主之位的交接。
紛紛擾擾了這么許久的一場大盟主之爭,也即將到了塵埃落定的時候。
而從外人的角度來縱觀盟內局勢,卻是三家亂斗的局面。
原本他們尚且以為,魏如寒想要讓自己的孫女魏紫衣繼承這大盟主之位,已經不可能了。
先前中府城城主被蘇陌一掌打死,城主之位便落在了遲路的手中。
遲路此后效忠了魏如寒,是因為蘇陌使了魏如寒的鳳鳴令,臨走之前還有話給他。
這件事情傳的紛紛揚揚,而那懸而未決的副城主之位,卻成了互相權衡的一個關鍵所在。
最終這副城主之位,還是落到了吳道憂這邊的手上。
從此局勢逆轉,吳道憂攜開辟‘疆土’之功,占據落鳳盟近乎于半壁江山。
唯獨花前語尚且有跟吳道憂一爭之力。
可最后究竟是花落誰家,尚未還在兩說之間。
而在那關鍵的時刻,魏紫衣竟然沒有留在落鳳盟內謀劃,而是遠走東城。
此舉在那會的眾人看來,實在是不智之舉。
這一走,算是徹底將自己驅趕到了落鳳盟權利核心之外。
再也無力與另外兩家爭斗了。
可誰也沒有想到,她隨著蘇陌走了一趟東城,結果讓蘇陌打出了一個東荒第一高手的名頭。
這卻是遠遠要比吳道憂那一道的收獲大太多。
不夸張的說,蘇陌倘若真的卷入了落鳳盟之爭,全力支持魏紫衣的話。
那魏紫衣登上大盟主之位,可以說是易如反掌!
如今最讓人摸不清楚的便是蘇陌對此事究竟是什么態度?
而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卻是蘇陌和魏紫衣兩個人之間的關系。
魏如寒就此事絕不多談,哪怕有人旁敲側擊,他也只是推脫兩人只是意氣相投的朋友。
可縱然只是朋友,也讓人心中不敢小覷。
就此,這三家相斗之局已成!
一時之間,對此憂心忡忡者有之,心懷不安的也有。
不過多數都是對于未來局勢的不確定而憂慮,只希望所有的一切能夠平平穩穩,少起爭端就好。
而對于此事,蘇陌唯一好奇的便是,魏如寒到底要干什么?
他是對落鳳盟內局勢真正知根知底的人。
這一切外人看來的懸念,在他看來卻根本不存在。
魏如寒步步為營,最終設計出了這一局,必然是有所求的。
只是不知道,這魚鉤落下之后,釣上來的,會是哪一位?
不過這件事情,幾個月之后自然能見分曉,蘇陌也未曾在此之上多費腦筋。
再一轉眼,一行人的面前,卻已經多了一處亭子。
落霞城外,十里亭!
蘇陌看著遠處的亭子,卻不禁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被卷入玄機扣之爭,回到落霞城外,十里亭中稍作歇息那會。
記憶之中,已經數年未見的楊小云,第一次闖入他的視野里。
英姿颯爽,滿是不輸給男兒的磊落豪情。
如今再看這亭子,恍忽間彷佛已經見到了那手持長槍,傲立于前的倩影。
然后那影子就動了,一路朝著自己這邊狂奔而來。
蘇陌一愣,這哪里是什么影子?
分明就是楊小云!
一呆之下,卻是再也難以等待,縱身之間,足下在馬背上輕輕一點,騰身而至!
落下之后,兩個人相隔不過一步之遙,各自定住身形,彼此默默凝望。
眸子里,都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
可是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良久之后,楊小云這才輕輕地開口:
“瘦了。”
蘇陌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輕輕一笑:“還好吧。”
“肯定是吃不好,睡不好,所以才瘦了的。”
楊小云的眼睛里帶著一絲絲的心疼,輕輕的拉過了蘇陌的手。
蘇陌無言以對,下意識反握她的手,安心般的長長出了口氣:
“你怎么會在這里等著?”
“我感覺你要回來了。”
楊小云沒有掙脫,只是輕聲說道:
“好像你每靠近落霞城一步,都在往我的心尖上走一樣。
“走的人心里突突的,就再也忍不住了,總想著來看看…你什么時候會回來,然后,你就真的回來了。”
“那你豈不是在這里等了很久?”
“多久我也愿意等。”
她靜靜地看著蘇陌,忽然展顏一笑:“能等到你回家,比什么都好。”
“嗯,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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