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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九郢

  殺你!

  這兩個字便如同是兩把劍,從這女子口中飛出,妄想刺入蘇陌的心頭。

  而蘇陌也果然如同中劍一般,滿臉愕然和不敢置信。

  “這…卻不知道晚輩是如何得罪了前輩,以至于在襁褓之中,竟然就要狠下毒手?”

  “你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孩,又有什么能夠得罪我的地方。”

  女子重新低下頭,看向了案前她方才所書,眸子里的光彩變幻不定,縹緲難測。

  末了輕輕一笑,殺氣頓時消散的干干凈凈,那劍鋒爭鳴之音也隨之一掃而空。

  她重新抬頭看向了蘇陌:“不過,你當真不知道,我為何要殺你?”

  “前輩有言,晚輩彼時尚且身處襁褓之中,又如何能夠知道前輩為何要殺我?”

  “那會你不知道,這會也不知道?”

  “不知,還請前輩解惑。”

  “哼。”

  女子說到這里,卻忽然冷冷一哼:“本想說你跟他不像,如今看來,還是錯看了伱。

  “不過聽你這么說,估計你也不清楚,在此之前,段松曾經來過。”

  蘇陌眉頭一揚,卻仍舊是硬著頭皮說道:“段松…又是哪位?”

  聽他這么問,那女子卻是笑了起來。

  頗為玩味的看了蘇陌兩眼:“秋雨那孩子,我很了解。”

  蘇陌嘴角扯了扯,已經可以預料到對方想說什么了。

  果不其然,那女子淡淡開口:“初見之時,她必然會因為冷月宮與紫陽門的關系,對你有所疏遠。

  “但你對她有兩次活命大恩,冷月宮跟紫陽門之間的恩怨,或者說是我與段松之間的那些往事,她斷然不會沒有一個解釋。

  “你去了一趟浩然書院,那會段松在我這里求親不成,得楊易之相邀,也走了一趟浩然書院。

  “只是那會我卻沒有想到,楊易之終究是楊易之。

  “那一桿鐵血龍槍,從不會因為歲月而有所改變。

  “他讓段松替他,自己借此金蟬脫殼。

  “可是段松到了落霞城之后,卻是見到了早就已經清楚了此事的你和楊家的那位千金。”

  一口氣說到這里,她看著蘇陌:

  “楊易之假死,你知道。

  “段松是誰,你清楚。

  “如今你卻說,你不知道我為何對尚在襁褓之中的你,動了殺心?

  “你讓我,如何信你?”

  蘇陌一時之間是啞口無言,心說段松啊段松,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無所有。

  你是什么秘密都藏不住啊!

  好端端的取了秘言盒,直接回紫陽門唄。

  沒事往冷月宮跑個錘子?

  你跑冷月宮就跑冷月宮唄,沒事跑到這人面前嚼什么舌根子?

  結果搞得自己現在,如此被動。

  那女子見蘇陌無言以對,這才冷笑一聲:

  “我本想說,你還算是一個磊落君子。跟你爹那貌似忠良,實則奸詐之徒全然不同。

  “如今看來,果然是錯了。

  “你跟你爹,到底是一丘之貉,終究…不愧是他的兒子。”

  蘇陌嘆了口氣:“當人子,說人父,還請前輩慎言。”

  “怎么?”

  女子看了他一眼:“我說不得了嗎?”

  蘇陌一時啞然,尋常人自然是說不得,但是眼前這人,卻又是少有的可以說的。

  當即嘆了口氣:“前輩與先父之間的過往,晚輩確實是略知一二。只是在下身為晚輩,實在不敢妄議父輩糾葛,這才想要佯裝不知。

  “這是晚輩的不是,還請前輩原諒。”

  “哪個用你道歉了?”

  女子卻是冷冷的哼了一聲。

  下一刻,白色身影一閃,蘇陌只覺得眼前一花,那女子卻已經到了他的面前。

  香風撲面,蘇陌下意識的握緊拳頭,卻見到那女子只是站在他的面前,靜靜地看著他。

  她遠比蘇陌要矮的多,此時一雙眸子卻仿若秋水。

  只是默然注視,便已經仿佛是有千言萬語想要跟自己訴說。

  哀婉之情,切切之意,溢于言表。

  蘇陌一愣之間,卻是嘆了口氣,眼前這女子,此時此刻看著的,其實不是自己。

  而是…蘇天陽。

  她二十載青春錯付,本來看兩眼卻也無妨,只是看的多了,總難免會讓人覺得古怪。

  蘇陌只好輕輕抱拳:

  “晚輩蘇陌,見過前輩。”

  女子眸光之中的那一抹抹深情,頓時如煙散去。

  輕輕一聲嘆息,衣袖輕輕一擺:

  “我那時一念之差,險些親手將你斷送。

  “如今你佯裝不知,我卻也無甚可以怪罪之處。”

  “…說來,前輩當時為何改了念頭?”

  蘇陌有些好奇。

  女子看了蘇陌一眼,表情略微有些古怪:

  “那會,正值盛夏。

  “你娘親產后須得恢復,正在酣睡。

  “我潛入鏢局之中,便看到你躺在一旁,唯有肚子上貼著一小片棉絮,小拳頭緊緊握著,也自酣睡不止。

  “我心有怨念,便將你抱起,想要一掌打死。

  “可是…”

  她輕輕搖頭:“將你抱起之后,手掌落處,軟糯一片,一時之間險些忘了要做些什么。

  “你落入我的掌中,似乎是覺得不太舒坦,四肢亂刨了兩下,就忽然睜開了眼睛。

  “我那會暗中潛入,本就心虛,你一睜眼,我更怕你大聲啼哭。

  “正想要捂著你的嘴,將你捂死拉倒,卻沒想到,你竟然對我笑了。

  “這一笑卻也不知怎的,我的心竟然也跟著軟了。

  “可是…可是你卻好生可惡啊。

  “趁我失神,竟然尿了我一身。”

  說到這里,她狠狠地瞪了蘇陌一眼。

  蘇陌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言語,且不說那會自己尚未穿越過來,縱然是要承擔這一身的因果,可那會尚且是孩提時期,誰又能控制這吃喝拉撒?

  只好抱拳說道:“這…倒是晚輩的不是了。”

  “哼,哪個又要你賠不是了?”

  那女子冷冷的看了蘇陌一眼,這才繼續說道:

  “想我堂堂冷月宮門人,行走江湖,也有人送冷雨飛星劍的名號。

  “偷偷潛入一家鏢局之中,想要殺一個未足月的孩子,本就已經是大失身份。

  “最后竟然還落的一身狼狽而走…你這小賊,屬實可惡。”

  雖然說‘屬實可惡’,然而話說到這里,原本言語之中的那些不滿和殺意,早就已經煙消云散。

  反而是嘴角勾起,只是這笑容終究未曾綻放,最后化為一聲長嘆。

  “此后我一路返回東城,越是走,越是心中驚懼后怕。

  “倘若我當日真的一掌將你打死,一把將你捂死。

  “那又該如何是好?

  “也是到了那會,我才知道,情之一字著實一體兩面。

  “可讓人容光煥發,也可讓人面目全非。”

  說到這里,她抬頭看向了蘇陌:“所以,如今還是那個問題…你可知,什么是男女之情?”

  “…于晚輩看來,便是兩情相悅。”

  蘇陌斟酌詞句。

  “兩情相悅…”

  女子輕輕一嘆:“好一個兩情相悅,可若是兩情相悅,便深情可負嗎?”

  “這…”

  蘇陌眉頭微微皺起,卻又搖了搖頭:“晚輩年輕識淺,這問題,卻也答不上來。

  “不過,前不久晚輩曾經見過先父的一封留書。

  “他曾直言,一生有四大憾事,第一憾,便是所負者眾。”

  “所負者眾…”

  那女子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卻似乎有些恍惚。

  腳步往前兩步,卻又驟然回頭,看向蘇陌,眸子里更加惱怒。

  “你…”

  她開口說了一個字,卻又頓住,知道這一腔怒氣,不應該發向蘇陌,這才嘆了口氣:

  “你切切不可學他。”

  “…晚輩自然不會。”

  “這話言之過早。”

  女子卻搖了搖頭,抬頭看向蘇陌,眸子里重新恢復了那一片冰清:

  “你爹所負者眾,既然引為生平之憾。

  “便希望你今后遇事多做幾分思量。

“與我而言,所謂的男女之情,便是人間絕毒。谷隃  “可是這毒,但凡是蕓蕓眾生,卻無一人能免。

  “只盼你,細斟慢飲。

  “無需避之如蛇蝎,卻也不可貪杯太過,最終反受其累。”

  “晚輩謹記于心。”

  蘇陌抱拳,正色說道。

  “去吧。”

  那女子一只手撐著下顎,輕輕擺手:“再過三日,柳隨風會親至冷月宮。其時,我會迎戰,你可留下觀禮。”

  蘇陌微微沉吟,末了點點頭:

  “好。”

  只是正要轉身的時候,卻又頓住了腳步,回頭看了那女子一眼。

  她卻只是定定的看著面前的案臺之上。

  蘇陌略作沉吟,終究是未曾開口,踏步而去。

  打開大門,就見到魏紫衣正坐在樓下臺階,用劍鞘在地面上劃拉。

  蘇陌踮腳觀看,發現并不是在畫圓圈,這才松了口氣。

  “你看什么?”

  魏紫衣卻忽然回頭:“豈不聞,非禮勿視?”

  “…這話能用在這里嗎?”

  蘇陌瞠目結舌。

  “我愿意就能用,你管著了?”

  魏紫衣哼了一聲。

  蘇陌就發現,這個小妞是越來越不講道理了。

  懶得跟她一般見識:“你師傅留我在冷月宮小住幾日,三日之后觀看她和柳隨風的那一戰。”

  “我師傅要迎戰?”

  魏紫衣吃了一驚:“她老人家已經許久未曾出過手了,不過若是她出手的話,柳隨風怕是危險了。未到天衢城,便已經是先輸一陣。”

  “…那倒未必。”

  蘇陌卻搖搖頭。

  “你這話什么意思?”

  魏紫衣聞言下意識的有些惱怒,覺得蘇陌看不起自己的師傅。

  但是轉念一想,卻又知道蘇陌絕不是這樣的人。

  他說話,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而且這人武功極高,又跟柳隨風極有淵源,此時說這話,說不得就有些把握,或者是有些自己不知道的東西在里面。

  當即問道:“還請蘇總鏢頭賜教。”

  “賜教嗎?”

  蘇陌下意識的想要逗逗她,不過話剛要出口,卻忽然想到了剛才魏紫衣的師傅說的話,這逗弄之言,頓時就有點說不出口了。

  只好搖了搖頭說道:“實不相瞞,玄機谷一戰之后,柳莊主感謝我的救命之恩,曾經將天虹問心劍劍譜贈送于我。”

  “什么?”

  魏紫衣大吃一驚:“這柳隨風好大的手筆,天虹問心劍是他仗之橫行江湖的看家本事,竟然也能轉增?可從未聽說過,玉柳山莊的劍法外傳過啊。”

  “那是你少見多怪。”

  想起魏紫衣多次在自己的面前,大抖見識,蘇陌就忍不住有點意氣飛揚:

  “過去玉柳山莊可是大開山門,廣收門徒的。

  “只可惜,那會天虹問心劍不聞于江湖,以至于門庭寥落。

  “此后便偃旗息鼓,而隨著柳隨風名震江湖之后,卻也沒有什么人敢于上門求教了。”

  “…竟有此事?”

  魏紫衣眼睛一亮:“既如此,你將天虹問心劍的劍法,演示給我師傅看不就行了?料想以我師傅的武功見識,想要找到其中破綻,絕非難事。”

  “魏姑娘,慎言啊。”

  蘇陌眉頭微微蹙起,看了魏紫衣一眼。

  魏紫衣一愣,反應過來,自己這話確實是過分了。

  柳隨風感謝蘇陌救命之恩,這才將劍譜贈送。

  而蘇陌這會明知道柳隨風要上門挑戰,卻偏偏將這劍法展示給她師傅,那蘇陌豈不是小人行徑了?

  自己光想著師傅的安危,卻忘了蘇陌的難做,屬實不該。

  當即正色抱拳:“是我唐突了,還請蘇兄勿怪。”

  心中卻也納悶,自己平日里說話,往往三思而后行。

  怎么在蘇陌的面前,說話卻越發的沒有把門的了呢?

  “罷了。”

  蘇陌搖了搖頭:“你也是情急失言而已。”

  “不過…蘇總鏢頭既然說我師傅未必能夠取勝,卻不知道緣由何在?”

  魏紫衣還是忍不住問道:“這個…能跟我說說嗎?”

  “這倒無妨。”

  蘇陌開口說道:“你可知道,天虹問心劍的要點何在?”

  “要點…”

  魏紫衣想了一下說道:“那一日玄機谷大戰,柳莊主和那位血海部之主的爭斗,我也遠遠看過。可見劍氣飛鴻,大氣磅礴。

  “可若說要點,卻是霧里看花,看不真切。”

  “若是隨意便能夠看的真切,柳莊主憑什么可以憑借這門武功,橫行江湖了?”

  蘇陌輕輕搖頭,沉聲開口:

  “天虹問心劍,要點便在于問心二字。

  “這一門劍法最重要的便是…劍指心門,叩問前非。

  “心境之上若無破綻,自然可以圓轉如意。

  “反之,心境之上倘若破綻重重,縱然武功沒有破綻,劍意卻已經入懷。”

  “這…”

  魏紫衣眉頭緊鎖:“如此說來,這天虹問心劍,似乎已經到了一種至深的境界。”

  “便是如此了。”

  蘇陌輕輕點頭:“我雖然學過天虹問心劍,然而造詣之上,根本無法與柳莊主相提并論。

  “不僅如此,倘若柳莊主這一路東來,又有精進,那他到了什么程度,就誰也說不準了。”

  “原來如此。”

  魏紫衣點了點頭:“多謝蘇總鏢頭直言相告。”

  “這倒也無妨,心境二字最是難言,倘若有缺,卻也不知該如何彌補。”

  蘇陌搖了搖頭,問了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

  “今天晚上,我在哪里歇下?”

  “嗯…我帶你出去,給你問問。”

  魏紫衣帶著蘇陌,離開了這一處院落。

  寒西樓內,仍舊是那女子獨坐。

  她靜靜地看著案臺之上,上面卻是放著一幅畫。

  她剛才手繪丹青,著墨寥寥數筆,人影卻已經勾勒了出來。

  這是一個年輕男子。

  一身長衫穿的并不板正,有些松松垮垮。

  一條胳膊挽起袖子,露出健壯的臂膀。

  另外一只手正在解腰間的葫蘆,臉上全都是豪邁笑容。

  只是那一雙眸子卻是靈動非常。

  仿佛正在看著畫外之人,似乎邀請,好像垂詢。

  女子呆呆地看著畫中人,與之對視,兩兩相望。

  半晌之后,卻是嘆了口氣:

  “所負者眾…嗎?

  “你也知道所負者眾…

  “既然知道,為何不改呢?

  “你心思靈動,乃是這世上第一等的聰明之人。

  “若你愿意,你我結局都不會如同今日一般。

  “可你…偏偏選擇了所負者眾。”

  女子輕輕一笑,卻又有些說出來的凄然,只是沉默之后:

  “你兒子卻跟你不一樣,是個好心腸的孩子。

  “那一番話,應該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吧?

  “他是怕我死在柳隨風的手里吧…

  “天虹問心劍,主攻心境嗎?

  “我這心境,早就已經支離破碎。

  “那一日,我潛入紫陽鏢局之中,想要殺了那孩子,便已經是心境蒙塵。

  “自你慘死江湖,絕跡影蹤以來,每每思及便是心如刀絞。

  “至今未死,卻又不知道是為了哪般?

  “你們夫妻二人終究是得了陰間團圓…

  “獨留你所負之人,于塵世殘喘,為你身后奔波…

  “蘇天陽,你好狠的心啊!”

  她拿手點指,忽然用力,想要將這畫作毀去。

  只是內力收發吞吐之間,卻終究是于心不忍,最終散去內力。

  輕輕一嘆,提筆蘸墨,在這畫作一側,填上了年月日期。

  末了末了,又添上了個字:九郢。

  落下最后一筆之后,她就這么靜靜地看著。

  仿佛是昔年那意氣風發的男子,又一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一般。

  隨時間流逝,整個寒西樓伴隨著太陽西沉,與這女子一起,歸入了沉寂之中。

夢想島中文    武俠:開局獎勵滿級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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