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場詩也叫出場詩,首創于元曲雜劇,角色出場時多以詩文自報身份來歷,簡單說明角色個性與定位,后來也被說書人沿用到說書曲目之上,相當于現代小說的書名簡介。
簡介簡介,重點的就是“簡”與“介”兩個字。
簡不用多說,必須做到精簡與工整,最好朗朗上口,通讀無礙。
介則是介紹,定場詩多用五言七律,數字不多,篇幅有限,說書人要在這有限的數字之中,表達出書的特點賣點,制造懸念與期待。
對作者而言,一個好的書名,一份好的簡介,能極大程度的決定作品成績。
說書人也是一樣,甚至更加重要。
蘇問這首定場詩如何?
傳世之作肯定算不上,甚至難登詩詞界的大雅之堂。
但書場本就不是什么大雅之堂,臺下坐著的也不是什么風流名士。
這些都是平頭百姓,大字不識幾個的平頭百姓。
在他們眼中,那些傳世之作,未見得就比話本里的狂詩浪詞好聽。
什么典故,什么韻律,什么詩情畫意,他們大多是聽不懂的。
他們能聽懂什么?
感覺!
蘇問這首定場詩就給了他們這樣的感覺。
雄猛千夫懼,風流四海揚?
這大英雄,大豪杰的感覺不一下子上來嗎?
至于武松是誰,柴進又是哪位,還有前一句的孟嘗東閣是什么典故…那重要嗎?
聽書嘛,有些地方聽不懂,是很正常的事情,平頭老百姓哪兒知道那么多歷史典故。
聽不懂沒關系,繼續聽就是了。
如果說這定場詩的上闋給了眾人感覺,那下闋表現的就是賣點與懸念了。
自信一身能殺虎,浪言三碗不過岡。
報兄誅嫂真奇特,贏得高名萬古香。
這四句詩文,有四個明確的賣點。
殺虎,報兄,誅嫂,高名萬古。
殺虎不用多說,話本小說里都有類似的情節。
可這報兄誅嫂,還能高名萬古?
就讓人十分好奇了。
“嗯?”
“這定場詩倒是有幾分味道!”
“看來真是莫老先生遺作!”
“果然名師出高徒!”
“對味,不錯!”
眾人評頭論足,風向又是一變。
那幾個地痞流氓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踩在長凳上向蘇問喊道:“快往下說!”
蘇問一笑,說道:“話說從前,有一地,名叫陽谷縣,陽谷縣外,必經路上,有一山,名叫景陽岡!”
“景陽岡外,有一酒家,門前竟挑著一面招旗,上頭寫著五個大字:三碗不過崗!”
說罷,蘇問稍稍一停,給眾人些許時間品味。
“三碗不過崗?”
“何為三碗不過崗?”
“莫不是家黑店,任誰前來,多少錢財,也只夠三碗?”
眾人議論紛紛,又將目光投向蘇問。
蘇問一笑,繼續說道:“何為三碗不過崗,原是這酒家有一秘方陳釀,名叫透瓶香,又喚出門倒,初入口時,醇醲好吃,少刻時便要醉倒,不省人事,何等英雄,都不例外。”
“因此,這酒家立了個規矩,有人吃酒,只賣三碗,吃夠三碗,便過不得前方的景陽岡,只能在這酒家過上一夜,明日酒醒再說,所以叫三碗不過崗!”
“原來如此!”
“好大的口氣,什么酒這么厲害?”
“那是,大爺我喝酒,哪怕大海碗,也能來上十碗,臉不紅,氣不喘!”
“還真別說,我們安平縣就有這樣的酒家,那金華閣的佳釀醉春風,尋常人別說三碗,就是貼近嗅上一嗅,聞上一聞,也要大醉三天,不省人事!”
“喲,你這窮酸還知道金華閣?”
“…”
臺下議論紛紛,蘇問也不在意,待眾人稍停,才繼續說道:“這日店家正在店內記賬,忽見一人大步而入,隨意找了張桌椅坐下,叫道:主人家,上酒來!
聽這聲音洪亮,氣派不凡,店主人趕忙抬眼望去,仔細觀瞧,只見一條好漢正坐當中。
何等好漢?
但見他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語話軒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氣,心雄膽大,似撼天獅子下云端;骨健筋強,如搖地貔貅臨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
“好!”
話音一落,滿堂喝彩。
“好英雄,好相貌,好威風!”
“此人是誰,快說快說!”
“這說的不就是大爺我嗎?”
“呸!”
眾人在臺下一陣吵鬧,前排的那幾個地痞混混,更是感覺一陣熱血沸騰。
這絕不夸張。
蘇問穿越到的這個世界,曲藝雜劇雖也有發展,但遠不如他穿越前的唐宋元明,還處于較為原始,較為落后的階段,觀眾也較為淳樸,不像后世,經過網絡的狂轟亂炸,觀眾的口味一個比一個挑,隨隨便便就能給你找出一堆毛病。
這個世界的曲藝雜劇,就像是一片文化荒漠,只有幾塊小小的綠洲存在。
有膽量創新,有能力創新的作者少之又少,有的說書人甚至能抱著一本小說,一個故事說一輩子,自己說完還能傳給兒孫,祖祖輩輩都靠著一本書吃飯。
如果說作者是這文化荒漠里的綠洲,那觀眾就是依靠綠洲生存的人,人們喝著綠洲產出的水,哪怕這水已經很渾很濁,眾人也還是覺得滋味不錯,因為只有這水能夠解渴。
但現在不同了,文抄公蘇問來到了這個世界。
水滸是什么?
古典四大名著之一!
哪怕在蘇問原來的世界,也是古典小說中的頂流作品,對這個少有創新的文化荒漠而言,那更是一顆重磅炸彈。
甚至都不需要全書出版,只截取其中的一段,一點人物外貌的描寫,在這些觀眾看來都十分新奇,又不至于聽不懂,云里霧里的搞不清楚狀況。
這也是水滸的一個優點——時代性!
小說是有時代性的,古代的小說與現代的小說有極大的差異,很難通讀。
現在蘇問講的水滸,對臺下的觀眾而言,自然沒有時代差異,可如果他講別的,比如開場來一句“斗之力,三段!”
那臺下的觀眾會怎樣?
肯定一臉懵逼!
換過來也是一樣,將水滸原文給經歷過現代小說的讀者看,絕大部分讀者都會覺得枯燥乏味,老套無趣。
這跟小說是否優秀沒有關系,是時代性與接受力的問題。
水滸更合適這個時代。
所以,這幾個地痞流氓被武松的相貌描述激得熱血沸騰是正常的事情。
他們這些人,誰沒有一個英雄豪杰的夢想?
那大英雄,大豪杰不就是這樣的相貌,這樣的威風嗎?
這說得實在太有代入感了!
蘇問折扇一敲,臺下眾人稍靜,繼續說道:“店家看來人如此相貌,如此威風,頓時心中凜然,不敢有絲毫怠慢,即刻上前招呼:客官要何種酒肉?”
那大漢一笑,朗聲說道:“拿你店里最好的酒,最好的肉,都來上他二三斤,不怕我沒有銀子。”
店主人一聽,當即回到后廚,取出兩斤熟牛肉,切上滿滿一大盤,再拿上三大碗與一壇酒,端到那好漢桌前一一擺上。
那好漢拿起酒來,一飲而盡,也甚是驚奇,叫道:“這酒好生有力氣!”
說罷,又拿起余下兩碗,全數倒入口中,豪爽不已。
三碗過后,那好漢還想再飲,卻見店家已將酒壇抱走,不由皺眉:“主人家,怎的不來篩酒?”
那店家抱著酒壇笑道:“好漢不知,我這酒只賣三碗,多了便不賣了!”
“哦?”
那好漢一聽也是奇怪:“為何只賣三碗?”
店家便笑著向他講了這三碗不過崗的來歷。
“原來如此!”
那好漢聽完,立時大笑:“店家放心,我非世間俗子,莫說你這村酒,就是蒙汗藥來,我也吃得他十八碗,莫要再說,只顧篩來,不怕武松少你的酒錢。”
“武松?”
聽好漢道出姓名,那店家也是一驚,叫道:“可是陽谷縣那武家二郎?”
武松雙眉一挑:“店家識得武松?”
店家笑道:“武家二郎乃是陽谷縣的一大好漢,曾赤手空拳將一橫行鄉里的惡霸當街打死,為陽谷縣百姓除去一害,這等名聲周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武松當街打死一惡霸?
這與水滸原文有些出入。
水滸原文中寫的是,武松在清河縣,因酒后醉了,與本處機密相爭,一時間怒起,只一拳打得那廝昏沉。只道他死了,因此一徑地逃來,投奔柴進處躲災避難,一年有余,后來打聽得那人卻不曾死,救得活了,便要回鄉去尋哥哥。
這是原文。
但如今卻被蘇問刪減改寫了,清河縣與陽谷縣并為一地,那為官吏的“本處機密”也改成了地痞惡霸。
這刪改一是躲避風險,畢竟水滸傳是一本“反書”,蘇問可不想說著說著就給人下大獄。
二是樹立正確的人物形象,水滸傳里那些所謂的英雄好漢,絕大部分都是土匪強盜,根本就沒有什么正義性可言,這也為他們后來的悲慘結局埋下了伏筆。
如果是純粹的文學小說,那這樣的人物設定自然沒問題,甚至還有相當的藝術性。
但這對蘇問而言并不是純粹的小說,他可以將書中的人物召喚出來,作為書靈存在。
所以,是召喚一群土匪強盜做書靈好,還是召喚一群英雄豪杰做書靈好?
哪怕書靈不會背叛書山之主,蘇問也更傾向于后者。
除此之外,書山還有一個特性,那就是人氣越高,名聲越響的角色,將其召喚成書靈的時候,消耗的靈韻會有一定程度的降低。
所以,蘇問必須做一些適當的修改,確立書中人物的正義性,尤其是武松這種必定會成為書靈的高人氣角色。
但這個修改不是沒有限度的,像現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還好,哪怕和原文有些出入也不影響,但如果涉及到一些重點劇情,重點設定,修改起來就要消耗靈韻了。
畢竟,藏書的內容與書靈書寶書境息息相關,若是可以任意修改,不需要任何代價,那蘇問豈不是要翻天了。
水滸傳直接改成神魔水滸傳,一百零八魔星橫掃天下,宋江不再服毒,而是造反登基,甚至殺上天庭,成為宋天帝,怎么夸張怎么來,戰力等級越高越好。
這樣修改下來,蘇問再召喚出的書靈宋江,就不是那個被奸臣毒死的大宋忠臣了,而是梁山之主,三界之皇,秒天秒地秒空氣的天魁大帝!
這種漏洞怎么可能存在?
所以,無關緊要的小細節改改沒有問題,但重要劇情,重要設定的改動就要消耗靈韻了,改動越大,消耗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