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不語的過去
少了一個小胖子常風，馬車的空間寬敞了一些，但王懷反而感覺這里更加逼仄了。
不僅僅是他，其他人也有差不多的感覺，所以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爬到馬車車頂，將這里擠的滿當當的。
“除了家主以外，你們是不是有病？”連無雙不爽的說道，“里面那么大，你們到里面郁悶去。”
“王懷不也上來了么？”惠馨同樣懟了回去。
“家主那是出來放飛自我，獲得靈感。你們要腦子沒腦子要靈感沒靈感，出來干什么？萬一把家主傳染了，你們擔當的起么？”
被王懷頭號腦殘粉連無雙一懟，惠馨立刻氣的面色蒼白，拿出筆墨狠狠的記道：“連無雙，舌分叉，食之無腦。”
將連無雙的形象畫在紙上，她兇巴巴的說道：“我筆利如刀，我在青史上寫死你！”
“開玩笑，我在乎這玩意？”連無雙撓著鼻孔說道。
“你這模樣，能討到媳婦么？”
“不好意思，已成親，夫妻恩愛有加，再添十幾個孩子就齊活了。如果你羨慕嫉妒的話，勉強讓你一個位置，給我當個女兒吧。”
三十多歲的連無雙科研水平不錯，損人的功夫也不錯，幾句話就將惠馨損的一文不值。
被幾個人這么一鬧，常風離隊的郁悶也散去了不少，王懷也開始跟不語閱讀地圖，繼續討論接下來的行進路線。
跟不語接觸的時間越久，王懷就越感覺這人是個人才。
雖然長相已經到了人人喊打的程度，不過不語的性格很好，做事縝密有條不紊，是個可以放心與之溝通的人物。
而且他已經擔任了五年廟祝，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相當長的那一批，各方面的見聞都不缺。
得到蟲神的祝福后，他又從驅趕蟲群的任務中解脫出來，以前積累的經驗正好可以幫王懷彌補現在的不足，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伙伴。
但王懷也總是感覺對方有心事，沉穩的表情背后，是一股看不見但又真切存在的擔憂，并隨著地母娘娘的異化而更加沉重。
世界在破敗。
人心也是如此。
“不語？”
剛剛走神的不語勐的驚醒，對王懷露出一個不怎么兇惡的笑容：“不好意思，走神了。我們剛才說到哪里了？”
“下一站該怎么走。”
“哦。”
盯著地圖看了一會兒，不語還是沒能接上思路，沉思了片刻后問道：“我記得好像有兩條路來著。”
“嗯，一條路比較遠，不過路上蟲群不是很多，應該會安全一點，補給也有保證。另一條路會快一點，不過蟲群較多，可能會危險一點吧。”
不語終于跟上了節奏，慘白的手指在兩條路中間不斷摩挲，似乎想要扣出一條更快的捷徑來。
他戀戀不舍的看著那條近路，但最終還是說道：“走遠路吧，安全一些。”
“不，走近路，這樣快一點。現在，我們越快越好。”
不語看著王懷，如釋重負的出了一口氣，輕聲說道：“好。”
邁上近路，王懷發現周圍的蟲子果然多了許多。
即便有蟲神的祝福，可以蒙蔽蟲子的感知，無處不在的蟲子依然飛舞在周圍，將四周籠罩的如同黑夜一般漆黑。
連無雙點亮一盞晶石燈，晶石燈的光芒驅散了蟲子，讓馬車可以繼續行駛在蟲群之中。
這條道路依稀保留著曾經的模樣，而且因為沒有人走，顯得更加寬敞。
看得出來，曾經的帝國在蟲子襲來之前，對道路的維護十分看重，每條道路上都有標牌，被晶石燈照上時如同哨兵一般閃現，指引著前方的方向。
路旁甚至可以看到驛站，只是驛站的馬棚早就空了，里面的馬匹要么死在蟲子那里，要么被饑民宰了分肉了。
蟲子對死物不感興趣，它們只是在無差別的侵蝕著一切活物，將其他東西原封不動的保留下來。
看著周圍，不語緩慢的說道：“我出生在這附近。”
“是么？”王懷好奇的問道。
“嗯，我小時候這里還沒有蟲子，不過那個時候其他地方應該也有了，只是還沒有到我們這一邊。我們是本地的貴族，我那個時候經常被父親抱在大馬上，被他指著周圍告訴我，我們生來高貴，我們必將獲得一切。到時候，我就為你找最美的女人當媳婦，最強的漢子當保鏢。等我死了，這一切都是你的。”
“你爹挺有野心的啊。”
“嗯，他私自養死士，籌備鎧甲勁弩，收買一些修士。他的眼光一向很好，感覺到世道有變，應該到了群雄逐鹿之時。所以他野心勃勃，想要在群龍逐鹿之際搶得頭籌，奪得大鼎。可惜，他猜錯了。世道確實有變，不過變化的幅度太大了。蟲子的到來摧毀了他十余年的成果，也讓他徹底絕望，最后飲酒過量，溺死在一掌高的小水溝里。”
說到這里，不語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死的時候，我感覺特別滑稽。人怎么可能會在那么淺的水里淹死呢？因為太過離奇，導致我看到他的尸體時都沒有任何實感，只是想笑著扯著他的衣服，讓他快點醒來，告訴我一切都是個玩笑。”
幽幽的嘆了口氣，不語繼續說道：“直到現在，我有時還會感覺他在跟我開玩笑，其他人都在配合他開這個玩笑。即便明白這個念頭不是真的，我偶爾也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我之所以成為廟祝，也是跟這個想法有關。或許，我再多接觸一些奇妙的事物，我就可以看穿父親的小把戲，然后拉住他，告訴他，我抓到你了。”
說完之后，不語像是卸下了某種重擔，對王懷說道：“多謝你聽這么久，不知道為什么，看到你就想多說說話，把自己的故事講一講。”
“沒關系，我也想聽一聽，多了解一下你們。不過你這話聽起來像是遺言啊。”
“確實是遺言。”
在王懷詫異的目光中，不語掀開自己的廟祝袍，露出下面的身體。
之前王懷清楚的記得，對方的體內被種下了晶石，一部分已經化為蟲子。
不過他也很清楚的，當時被蟲子替換的部分僅限于腹部和里面的器官，其他地方病沒有。
但是現在，不語的整個腹部和胸腔，都被半透明的蟲子取代。
這些蟲子翻著微弱的熒光，緩慢且堅定的侵蝕著其他部位，始終沒有停止。
放下廟祝袍，不語說道：“蟲子對這個世界的侵蝕越來越嚴重了，連同我也被波及。用不了多久，我也會徹底淪落為蟲子，成為蟲子的一部分。”
王懷沉默的看著不語，思考著拯救對方的方法，但他也無計可施。
拍了拍王懷的肩膀，不語笑著說道：“別這個樣子，生死有命，或許這也是我的一個玩笑呢。”
“這個玩笑不好笑。”
“但它終究是一個安慰。還有件事請答應我，我想決定自己的死法，若哪一天我決定了，還請王大人協助我。我有種感覺，王大人你是最適合做這件事的人。”
這個請求不僅離譜，而且殘忍。
但迎上不語懇切的目光，王懷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一個不字，只能點頭同意了。
“多謝。”
“客氣。”
馬車繼續行駛，當駛過一座已經被廢棄的城市時，不語忽然讓一行人停了下來，然后指著城市說道：“那是我的故鄉，我們可以進去看看么？”
“嗯。”
得到同意后，馬車停放在城門口。
在城門口駐足許久，不語忽然走上前，在一塊城磚前擦了擦，將上面的灰塵擦去，露出下面稚嫩的文字。
指著文字，不語笑著說道：“這是我寫的，上面還是我的理想，‘做個讓父親驕傲的孩子’。那個時候的理想很單純，現在想想還有點有趣。”
拿起晶石燈，他又感慨了一番，隨后扭頭準備走。
在他的身邊，王懷小聲問道：“不進去看看？”
“不去了，也沒什么好看的，這樣就行了。”
話音剛落，異變忽然出現了。
被蟲群籠罩的城市，忽然裂開一條通道，蟲子組成的手臂勐的一拉，將門口的不語直接拉入其中，之后勐的關閉了通道。
在通道關閉之前，王懷渾身肌肉鼓動，在通道徹底關閉之前閃身進入，與不語一同邁進了黑暗之中。
四周一片漆黑，只能感受到蟲群在自己身邊飛來飛去，如同一陣陣陰風，搞的王懷渾身不爽。
正當王懷想找個出口時，不語的聲音忽然在王懷耳邊響起：“王大人，你進來干什么？你想跟我殉情？”
“你別在這個時候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可以么？”王懷沒好氣的說道。
黑暗中所有的事物都看不到，但惟獨不語體內的蟲子閃著幽光，勾勒出一個模湖的形態。
走到不語的身邊，王懷疑惑的問道：“這是怎么了？”
“應該是我們的到來觸發了某種神術。神明隕落之后，一些神明的不甘會導致他們的力量扭曲，對世界產生嚴重的干擾。有些甚至會化為奇特的物質，具備不可思議的效果，我們叫它…”
“奇物？”王懷試探性的問道。
雖然黑暗中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不過王懷還是可以感覺到，對方在吃驚。
“沒錯，奇物。這個名字很有意思，我們此前并沒有見過這些東西，不過根據最早發現奇物的人所說，當看到這個東西的第一眼，他就覺得這種事物應該叫奇物。”
王懷點了點頭，感覺自己的世界觀相關知識又提升了一點。
奇物是天道碎片所化，也可能是神明隕落后的遺體所化。
現實世界應該也遵循了同樣的規則，就是不知道自己體內的琉璃光是前者還是后者。
將這點帶出去，應該又是一個了不起的發現。
知道王懷也清楚奇物的用途，不語繼續說道：“如果我沒猜錯，這里應該也是某件奇物在施展影響。就是不知道這件奇物是什么，會有什么樣的效果。”
“沒準一會兒就知道了。”
果然，沒有讓兩人等候太久，周圍的黑暗忽然散去。
周圍燈光璀璨，四周人聲鼎沸。
回到萬年前，王懷還從未見過這么多的人聚集在一起。
他們在大殿之中飲酒作樂，臉上的神情也不是末日來臨前的狂歡，而是在盡情的享受此時此刻。
坐在大殿王座上的是一名英明神武的男子，即便不開天命之眼，王懷也能看出，對方是難得的蛟龍，甚至讓他產生若有亂世，此人必將成為平定世界的雄主。
不過此時此刻，這人卻捧著一名嬰兒放聲長笑，聲音里滿是成為父親的喜悅。
“我能當爹，都是我們兩個人的功勞，各位別想著過來分功啊。”
這個玩笑不怎么好玩，不過在場所有人都捧腹大笑，隨后齊齊敬酒，向男子道賀。
看著周圍的一切，王懷感覺有點恍忽。
周圍人似乎沒有看到他，也沒對這里憑空多一個人感到驚訝，整個世界給王懷一股不真切的感覺，仿佛在夢里。
覺察到這個世界可能不對勁，王懷立刻在周圍尋找，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不語的身影。
對方極高，又面色慘白，混在人群就就像是殺人犯跑到了羊群中，想不認出來也難。
此時的不語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一幕，目光久久的停留在王座上的男子身上，臉上滿是緬懷。
走到不語的身邊，王懷抬頭問道：“他是你父親？”
“嗯。”
“他懷里的人是你？”
“嗯。”
獲得了關鍵信息，王懷快速思考起來。
如果他沒有猜錯，這里應該是根據不語的記憶構建起來的影像，并且因為不語的到來而觸發。
若是能知道這是哪位神明留下的奇物，那么應該可以更容易明白這個奇物的效果。
再次抬頭，王懷看著不語問道：“這里曾經侍奉的神明是誰？”
“黃泉星君，一名讓人更好的迎接死亡的神明。”
知道這個神明的神職后，王懷恍然驚醒，看著不語說道：“不語，別陷進去啊！”
“放心，不會的。我知道這個奇物的效果了，應該是讓我陷入美好的回憶中，然后徹底死亡。不過放心吧，還不是時候。”
說話間，周圍的情景變了。
似乎是知道這樣的記憶還無法讓不語沉淪，四周的景象勐的變化，進入到下一個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