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熄火
“熄火之劍…被拔出來了！”
光火氣浪沖刷青銅大殿。
圖靈努力睜開眼睛，他恍惚望向那絢爛至極的光焰深處。
一道模糊的金色身影，懸浮附著在顧慎的背后。
“褚靈。”
圖靈怔住了，那道金色身影的存在，意味著顧慎所說的“理論”全部都是真實的。
就在他下意識呢喃之際，那身影似乎還回頭望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塵煙散去。
顧慎握著熄火之劍，默默站在青銅大殿正中央。
他掂量了一下。
熄火之劍…沒有重量。
這把劍只有一道輕薄到極致的“劍形”。
因為這本就是只存在于“概念”中的虛幻劍器，如果不是精神世界，顧慎根本就不可能將其如此輕易地“拔出”。
“褚靈…去哪了？”
圖靈著急站起身子，塵埃散去之后，青銅大殿的王座還在，但那懸浮于顧慎背后的金色身影卻是與塵埃一同散去。
“我在。”
一道輕靈的聲音，在初始號內部響起。
在這一刻，初始號內部的廊道燈光排排亮起，仿佛有無形的清風掠過，這清風鏈接了初始號系統的每一個角落，最終以系統AI的方式回應了圖靈的問題。
阿弗：“？？？”
它身為初始號的管家，竟然沒有感受到異樣！
作為熔鐵之主擬造的AI，這些年與初始號朝夕相伴，它已經把這里當做了自己的“肉身”。
如今初始號里又多了一個AI…
按理來說，這種事情至少應該先經過它的同意才對！
“什么鬼？”
阿弗怒道：“你在什么在，你在哪？！”
“如果你詢問的是我的具體方位…”
褚靈的聲音沉默了數秒。
“那么我無處不在。”
一直恭立在青銅大殿旁的那兩尊紅影，此刻眼瞳綻放出紅色輝光，彎曲身子做了一個略顯僵硬的揖禮動作，顯然是褚靈在適應這里的“物件”，只不過她的適應速度很快，紅影起身的姿勢已經十分流暢了。
短短數秒，她便適應了這里。
“抱歉。”褚靈誠懇道：“我目前并沒有容納精神的軀殼，只能棲息在精神網絡之中，目前只能暫居初始號的主系統…如若對您造成不便，還請見諒。”
阿弗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它望向圖靈，有些憤怒，但更多的是委屈：“你瞧瞧你干的好事！”
圖靈看到紅影對自己鞠躬，他重新坐下了身子，松了一大口氣，體態也變得松弛下來。
“熄火之劍被拔出來了。你應該高興才對。”
阿弗怔了一下。
它這才意識到，最關鍵的事情…是顧慎拔出了熄火之劍。
此刻的它，有一種夢幻不真實的錯覺。
等待千年，拔劍竟是如此簡單？
這就像是在做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如果顧慎所說的都是真實的，那么熄火之劍也好，你我的存在也罷，所有的一切，連同這一整座世界，全部都是‘虛假’的，理論上來說，你現在的快樂就是在做夢。”
圖靈悠悠喝茶，不緊不慢地潑了盆冷水，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等等，你為何如此淡定，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阿弗始終沒有看透這個男人，它忍不住咕噥道：“連自己是否真實存在都無法確定了…難道這是好事么？”
“我應該悲傷，憤怒，或者癲狂？”
圖靈啞然。
他放下茶盞，望向阿弗，輕聲細語地問道：“阿弗…在你看來，真和假這兩個概念，到底是主觀，還是客觀？”
阿弗一下子楞在原地。
“此刻的‘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圖靈伸出雙手，淡然說道：“我們此刻存在，這是‘事實’。所以既然顧慎所說的是真的…那么我也想看看，破開這層虛假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樣。”
這是阿弗從未想過的事情。
一直以來。
它所想過的最大膽的事情，就是離開冰海，去尋找主人熔鐵之主留下的“遺藏”。
但如今圖靈的想法，讓它想到了一種更大的可能。
如果說。
外面的世界，和這里的世界是一樣的呢？
有沒有可能，主人已經不在“這里”，去往了外面的“真實世界”。
“所以…阿爾弗雷德。”
“啟航么？”
冰海升起一道沖天光柱。
“初始號各部件一切正常。”
“能源儲備充足。”
褚靈的聲音在初始號內響起。
阿弗最終選擇了啟航，不過對于目前船艙內的情況，它還有些不太適應…褚靈全面接手了初始號的“管理工作”，它一下子變得清閑了很多，可熔鐵之主給阿弗的定位就是“管家”，身為管家不做管理飛艇的事情，它又感到一陣空虛。
“您當真做出決定了么…”
顧慎坐在模擬雪原的山頂之上，他看著身旁的男人：“確定要和我一起離開要塞？”
對于眼前的艾倫.圖靈而言，待在五洲，什么都不會發生。
他可以好好地活著。
或許這一次，顧慎依舊會失敗…但重啟的只是顧慎“存在”的那個世界。
按照理論來說，眼前的圖靈依舊有著屬于自己的“世界”可以生存。
可一旦離開要塞…
圖靈要面對的，就是這座世界的“本源意志”。
“顧慎…”
圖靈將眼鏡折疊起來。
他瞇起雙眼，望著遠方浩瀚無邊的廣袤雪原，忽然笑著問了一個問題。
“你覺得它們能猜到，自己一輩子生活的‘雪原’，其實只是人工制造的虛假環境么？”
初始號上有一片很大的雪原。
為了還原真實雪原的生態環境，這片雪原的植物和動物都是真實的，從星艦文明時代開始，它們就在這里繁衍，圖靈目光所及的遠方，依稀可以看見，有一只只白熊蜷縮在山洞之中…除此之外，還有馴鹿，野兔，雪狼。
千載歲月過去，它們在這里生活地很好。
初始號會供給營養，掌控天氣，制造“生態平衡”。
待在這里，它們可以很好地“活著”。
“或許…是可以猜到的。”
顧慎思索片刻，道：“畢竟這么多年過去了。”
“是啊。這么多年過去，這些生靈族群雖然沒有什么智慧，但總有個別例外…會觸碰到邊界。”
圖靈又望向身后。
這片模擬雪原的盡頭，雪地之下，埋著許多骸骨…這些骸骨，便是觸碰邊界的生物。
為了維持飛艇外部環境穩定，阿弗界定的生態系統邊界是一片空氣墻壁，如果嘗試逾越，便會被“處決”！
久而久之，這片雪原存在“盡頭”的道理便在這些生靈腦海之中深種下來。
它們不再探索，也不再追逐極限。
為了…活著。
圖靈又問：“那么，如果你是它們，你會嘗試離開這里嗎？”
顧慎沉默了。
他明白了圖靈先生的意思。
“死亡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不知為何而生。”
天頂的雪景逐漸變幻。
褚靈關閉了籠罩在雪原上空的虛假天幕…初始號已經正式離開冰海，駛入舊世界，外部的天色也逐漸變得昏暗，那些生活在雪原上的凡俗生靈一個個抬起頭來，它們從未見過這般瑰麗而又壯觀的場面，初始號沖破海面，直上云霄，天頂有璀璨的流星劃過，大團大團的光火在天幕之上綻放。
“嘖，還有流星。外面的世界真漂亮啊。”
圖靈笑道：“如果真要我選擇一種人生，我寧愿選擇死在外面，也不愿意待在人工擬造的虛假生態之中，渡過碌碌無為的無趣一生。”
顧慎也看著天頂綻放的流光，神情若有所思。
數秒后，他誠懇開口：“不得不承認，你剛剛這番話說的挺有哲理，但有件事情我需要提醒您…這不是流星，而是源質風暴。”
圖靈：“？”
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團光火了…顧慎嘆了口氣，補充道：“而且是超巨型的那種。”
圖靈：“？？？”
警報聲在初始號內部響徹！
源能護罩第一時間撐開！
整座飛艇開始顛簸，圖靈先生腳步微微踉蹌，稍顯狼狽，他憤怒道：“焯，怎么來得這么快？我們這才剛剛出塞！”
“選擇‘破界’，就需要承受代價。”
顧慎注視著圖靈先生，他認真道：“圖靈先生，謝謝。”
圖靈怔了一秒。
“看到你在這座世界，還能保持原定不變的初心…我覺得很心安。”
顧慎笑了笑。
轟的一聲！
他的眉心燃起熊熊烈焰，虛擬雪原的天幕開了一道口子，凜冽的天風倒灌進來，但顧慎無所畏懼，他抬起手來，青銅大殿的那把熄火之劍瞬間穿過層層阻攔，掠入他的掌心，熾火并沒有因此而熄滅，反而燃燒地更加旺盛。
熄火之劍，熄滅這世上一切源質，一切超凡…
理論上來說，握住這把劍，便等同于握住了絕對的秩序。
“接下來，請你看一場表演。”
顧慎單手持劍，劍尖上挑，整座雪原的狂風都在此刻熄滅。
雪原天幕撤去，顧慎站在初始號的頂端，面無表情地看著遠方那團不斷靠近的超巨型風暴。
一劍。
只是一劍。
那纖細的劍氣在虛空之中甚至沒有濺出漣漪！
萬丈光火瞬間被切為兩半，這場極盡浩蕩的源質風暴，便如同凋零的煙火，無數光火被吸入黑暗之中——
圖靈坐在雪原山頂之上，怔怔看著無數光火燃起，無數光火熄滅。
如此恐怖的源質風暴，竟是在短短數秒，便極盡絢爛，轉瞬凋零。
圖靈喃喃道。
“這就…熄了？”
顧慎收劍，平靜道。
“是啊。這就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