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紅湖的兩側,忽然出現兩枚巨大手掌。
一邊蒼白,一邊火紅。
一邊由風雪鑄造,一邊由熾火澆筑。
這兩枚手掌一出現,紅湖的輝光便黯淡下來,猶如兩面通天墻壁拔地而出,將紅湖砌入墻中。
“轟隆隆隆——”
這兩枚手掌,將湖面上沖殺的無數道圣騎士虛影攏在掌心!
顧慎雙手緩緩合掌,隨著他掌心抵壓,紅湖的湖面徹底翻轉,當真如折疊鏡面一般,被收了起來——
那震天齊響的沖殺之音沒有絲毫減弱!
賈唯光破領域內的那些虛幻分身,被兩片巨大鏡面碾壓磨碎,但那些分散的星輝,反而變得更加凝實!
兩枚手掌逐漸合一,賈唯的沖殺之影逐漸破碎逐漸縮小!
最終鏡面被徹底疊起。
最終的一線輝光,也被淹沒。
整片紅湖,都陷入了絕對的寂滅之中。
這一戰打到這里,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認知。
今日在紅湖湖畔的這些觀戰者們,沒人見過真正的“神戰”。
但在他們看來。
這一戰,便已經堪比“神戰”。
無論是顧慎還是賈唯,施展出的手段,已經超過了凡俗的理解界限,這很可能就是超凡者在不借助“神力”的情況下,所能抵達的最高點。
“這是何等震撼的一戰,竟然能讓我們看到?”
“紅湖…竟然真的被折疊了一大片!”
人群之中諸如此類的議論聲音實在太多。
那些圣裁者神情很是難看。
顧家使團的那些人神色則截然相反,場面來看,明顯是顧慎占據了上風。
但羅鈺和鐘帆的神色則十分凝重。
真正抵達了四階,擁有強大感知能力的超凡者…都能看到這一戰更深層次的細節。
“星輝…越來越多了。”
鐘帆看著那塊被折疊起來的紅湖湖水,賈唯的身影被淹沒在疊起的水塊之中,但這天地之間的星輝之力并沒有因此而減少。
如果這一戰,顧慎已經取勝。
那么被光破引召的星輝,只會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可現在則完全反了過來——
“賈唯在沖擊顧慎的領域!”
鐘帆神色緊張,喃喃道:“小顧先生能頂得住么?”
“合疊紅湖,的確看上去極其壯觀,但…很不實用。”
一旁的羅鈺眼神流露出惋惜,他輕嘆道:“我知道自己的實力,不足以評價顧慎,但他畢竟不是所謂的神座,怎么會用這種‘異想天開’的方式,來應對賈唯凝聚無數星輝的一槍呢?”
尋常超凡者,根本沒那么多的精神力。
但顧慎有——
這也是羅鈺所不理解的一點。
既然有如此多的精神力,那么與賈唯硬碰硬,不斷消耗,難道不好嗎?
鐘帆聞言,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曾在冰海遺跡見過顧慎出手,那時候的顧慎還帶著鬼面,兩座領域縱橫捭闔,擊殺玄龜和巨鹿兩大封號,只用了短短片刻。
很顯然。
賈唯比玄龜巨鹿之流強了太多!
但他知道…以顧慎的戰斗才華,絕不會做出無用之舉。
“羅鈺大人,如果‘折疊紅湖’,是為了讓領域相融呢?”
鐘帆忽然開口的一句話,讓羅鈺怔住了。
他整個人呆在原地。
顧慎的兩座領域,其實六年前在長野便不算什么特殊的秘密,許多人都曾見到顧慎那座飄搖風雪的寂靜凍土,有很多人都誤以為這是顧慎的第一領域,但事實上只有極少數的核心要員才知道,這是顧長志先生為顧慎留下的福蔭。
對于顧氏而言,這不算秘密。
所以…羅鈺知道。
顧慎的兩座領域,并沒有主次關系,這是完全獨立,甚至對立的兩座領域!
“強行融合兩座對立的領域?”
羅鈺喃喃道:“歷史上出現過這樣的事情么?”
“…沒有。”
鐘帆搖了搖頭,他博覽群書,五洲六百年來的那些偉大超凡者們,從來沒有人完成這一壯舉,也有過極少數的幸運兒,擁有了兩座不同本源的領域,只是后來…便沒有后來了。
超凡界的元素遵守著相生相克的鐵律。
完全對立的能量,是無法相融的,在“合一”的那一刻會產生劇烈的爆炸。
而這爆炸往往會在超凡者的身體之中出現。
超凡者以肉身承載領域,以精神駕馭領域…而領域如果爆炸,最先受到傷害的,便是超凡者的肉身!
“嘶啦”一聲!
紅湖湖畔所有人都聽到了這輕微的一道破裂之音。
顧慎的衣衫肩頭,忽然裂開了一道血口。
那被合上的紅湖湖水,猶如一塊豆腐,此刻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有人“緩緩”遞出了一抹熾熱槍尖!
披掛重甲的大騎士,十分緩慢地在兩座領域的裹挾夾擊之下前進,以模糊虛影的形態呈現于虛空之中。
光破領域所幻化的那些分身,已經盡數破碎,最后只剩下了一個。
他的腳步很慢,也很堅定。
滾燙的星輝貫穿虛空,顧慎看著自己肩頭的肌膚被槍尖散發而出的威壓撕裂,神情沒有什么變化,他依舊保持著合掌的姿勢,像是合上一頁書,紅湖湖水的“冰”與“火”反應更加熾烈,明光鎧受到了兩座對立領域的極致擠壓,發出不堪重負的悶響。
“你的想法很好…利用兩座對立領域的‘排斥’,來合上紅湖,把我殺死在領域對斥的鐵律之中。”
賈唯的聲音冷冽傳出。
他被夾在湖水之中,最后脫困的幾步,一步比一步艱難…但他只是走得很慢,并不是走不動了。
“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的身體,比紅湖湖水更加熾烈?”
“真正飽受折磨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這聲音落下。
湖畔觀戰的那些人,神情發生了轉變。
原先還焦急急迫的圣裁者們,一個個松了口氣。
而顧家使團里的那些人則是緊張起來。
“你的滋味當真比我好受么?”
顧慎無所謂地笑了笑,聲音沙啞:“剛剛的聲音,是從明光鎧表面響起的吧?元素排斥的鐵律,這件S級封印物當真能夠頂得住么?聽說你的鳶返能夠斬斷精神聯系,不知道這超凡界的因果鐵律,鳶返還能不能斬斷?”
賈唯悶哼一聲。
他聽得出來,顧慎這是在挖苦自己,但其實顧慎說得并沒有錯。
到了這一步,兩人不可避免地進入了“苦熬”階段。
只要顧慎不松開這兩座領域,那么誰也別想好受!
“圣裁者的意志,絕非爾等可以想象…”
賈唯繼續前行,他頂著巨大的壓力,無比艱難地前踏了一步,然后將光破之槍繼續前刺了一寸!
“嗤!”
顧慎面色稍顯蒼白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肩頭鮮血長流。
“不如就看看,我們誰先死?”
顧慎低頭看著自己的肌膚被槍尖凝聚的星輝刺穿,滾燙的鮮血在槍尖之上燃燒,他的眼中燃起了一抹瘋狂之意,兩片疊合在一起的冰火之掌在此刻劇烈燃燒起來。
“嗤嗤嗤…”
大量蒸汽擴散。
賈唯揚起頭顱,深吸一口氣,他決定不再理會明光鎧發出的悲鳴,將自己全部的力量,用在最后的這一槍上!
于是這件S級封印物硬生生扛著“元素排斥”的鐵律,保護著主人,前踏了三步!
“噔!噔!噔!”
這最后斬釘截鐵的三步,擊碎了場面的平衡。
光破之槍的槍尖徹底貫穿顧慎的肩頭,因為刺出這一槍所面臨的壓力太大,所以賈唯無法精準瞄準,導致此槍所刺位置,不算致命。
但即便如此…也足夠分出勝負了。
鮮血在高溫焚燒之下蒸騰,與大量猩紅的湖水蒸汽一同擴散。
空氣之中翻滾著淡淡的腥味。
“你…輸了!”
賈唯鐵盔之下傳出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嘶啞。
他經歷過無數場戰斗,遇到過數之不清的棘手敵人,但與顧慎的這一戰,是最艱難的一戰。
他攥攏光破之槍,準備擰轉拔除。
下一秒,這貫穿傷勢就擴散——
“如果我是你,我絕對不會把自己的光破領域,刺入這具軀殼之中。”
顧慎直到此刻,依舊保持著合掌的姿勢。
他紅著雙眼,緩緩抬頭。
被蒸汽與狂風吹散的長發,露出了一雙含著譏諷笑意的雙眼。
“‘元素排斥’的鐵律會首先在超凡者體內進行反應…所以我最后的‘合一’,一直在等你。”
賈唯怔了一秒。
他下意識想要拔出長槍,但已經晚了,冰冷和炎熱兩股截然相反的物理感受,傳遞回明光鎧。
這兩層淬打,被明光鎧擋住。
但明光鎧無法阻攔“生”與“滅”的精神傳遞——
這一刻。
賈唯與顧慎對視,他的眼神出現了剎那的恍惚,無邊的火海在心湖之上降臨,而一株聳立在風雪之中的巨大古木也隨之垂降,那才是顧慎真正的“領域元素”。
不是冰與火。
而是生與滅。
“這六年來…我在冰海遭受的折磨,今日便讓你也體會一瞬…”
顧慎的聲音漂浮在紅湖之上。
他重新抬手取出熄燭。
阿喀琉斯之踵對賈唯給出了完美無瑕的評價,但顧慎并不覺得絕望。
因為這世上沒有無缺之人。
正因阿喀琉斯之踵的“無垢”評價,顧慎才找到了賈唯真正的缺陷。
真正的缺陷,就在這具盔甲之下。
如果一個人真正無敵,又何須終日躲藏在這具重甲之內?
越是弱小的地方,越是要好好保護。
細長銀箭重新凝聚,這一次顧慎張弓搭弦,不緊不慢,對準賈唯。
后者的精神還在“生滅”的折磨之中經受恍惚。
頂級超凡者的戰斗,一瞬間的分神,便足以分出勝負。
顧慎松開熄燭箭弦。
一道勁響,鳶返在宿主失神的狀況下無法發動百分百成功的格擋。
咔嚓!
一道銀亮之芒閃逝而過!清脆的破碎之音在紅湖湖畔響起!
S級封印物明光鎧被擊碎。
這一箭擊中了賈唯的膝蓋。
也擊碎了賈唯的膝蓋。
賈唯單膝跪倒在地,發出了沉悶的響聲,他挽手杵著鳶形盾牌,才沒有徹底倒下,此刻“生滅排斥”的元素折磨還未完全消失,但物質世界的劇烈痛苦,將他拉扯回到了現實。
他看著眼前的畫面,眼神灰暗而且驚恐。
膝蓋被擊碎。
真理附帶的毀滅之力正在擴散,劇烈的疼痛刺入心扉…賈唯看著地面上流淌的鮮血,并不覺得痛苦。
真正讓他痛苦的是…
那件陪伴了自己數十年的S級守御神物明光鎧。
西洲最堅固的壁壘。
就這么被擊碎了一個小點。
然后這一點裂紋便如山崩一般,擴散開來。
顧慎面無表情地俯視著眼前的光明城大騎士。
“真正輸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