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倉庫被銀芒撕裂,化為兩半。
這一劍,瞬間便將目標消融。
東瀨正藏連一秒都沒有扛過…
顧慎揮手驅散毒霧,同時也驅散鐵王座和真理。
“這就結束了?”
沈離整個人都看傻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顧慎出手…回歸五洲之后,顧慎的氣質變得沉郁了許多,這起案件的調查,主要是由他和宋慈接管。
沈離還以為是金盆洗手了。
沒想到完全是錯覺。
“東瀨正藏已經老了,就算動用‘邪術’回光返照,實力也很一般。”
顧慎淡然道:“要論真實實力,也就和風暴教會的巨鹿圣者一個層次…甚至還不如巨鹿。”
三六九等中,東瀨正藏這樣不走正途,專門研究歪門邪道的封號,就是最下等的存在。
“嗯…的確很一般,就是太惡心了。”
宋慈點頭附和。
另外一邊,東瀨隆昌則是深受震撼。
因為在他的感知之中,顧慎永遠都是比自己“強一點點”…
他知道這個惡鬼實力地位是最高的。
可東瀨隆昌心里卻一直認為,要論實力,應該是夫人麾下的第一打手宋慈最強。
現在他的認知被完全顛覆了。
這惡鬼的強,讓東瀨隆昌感到慶幸。
他慶幸在那場審訊之中,自己沒有耍任何花招。
關于“東瀨家族”的案件調查,自始至終,都在顧慎的掌握中。
他之所以淡定,之所以不在乎。
便是因為在瀛海區發生的一切。
他都有能力扼制,并且熄滅。
東瀨隆昌最后的供詞,交代了東瀨家族叛逃的“元兇”。
不是五大家。
也不是顧慎所熟知的,東洲各大勢力。
而是一個來自外洲的強大存在——
“就是這了么?”
顧慎站在吳代島的一座小山上,他看著山下群居的村落,這里就是東瀨隆昌所說的“信仰之地”,當年的東瀨正藏從長野告退之后,滿心謀劃著如何讓瀛海脫離東洲掌控。
他是一個野心家。
但很可惜,他的實力遠遠配不上他的野心。
別說讓瀛海脫離東洲掌控。
東瀨正藏連讓東瀨家脫離掌控的能力都沒有。
在過往這些年來他俯首稱臣,不敢讓東洲高層看出自己的心思,為了不暴露自己真正的陰謀,更是狠下心來將自己的兒子早早推到臺面之上。
只不過他多年來的堅持,看見了一絲曙光。
有人聯系了他。
并且給出了一條切實可行的道路。
讓瀛海區脫離掌控,這個野心實在太大,東瀨正藏也很清楚,這種事情他一輩子也完不成,但他通過這一次的聯系,找到了讓“東瀨家”脫離掌控的辦法。
那就是,發展信仰。
“一千零四十三人…”
顧慎的精神力掃過這村落,這片圈養之地里沒有書本,沒有網絡,當然也沒有知識。
有的就是幾座簡單的農耕園,一口水井,還有大量的毒蛇。
這片村落被東瀨正藏完全掌控,這里的“村民”雖然還活著,但在精神層面上來說,與死了無異。
因為他們已經不具備自己的意志。
他們在經年累月的毒巢侵蝕之下,已經完全信奉了東瀨正藏所締造的教義。
憑空制造出一門教會。
這就是“幕后者”教授給東瀨正藏的方法。
“我這些年一直都在調查,我很確信,與東瀨正藏往來的就是西洲的神殿長老。具體是哪一位,我并不清楚。”
東瀨隆昌深吸一口氣,道:“如何培養‘信仰’,如何繁育‘死士’,都是神殿傳授給他的,整座諫口群島還有好幾處這樣的‘基地’。東瀨正藏與那位神殿長老的約定是,培養到一萬名信徒之后,西洲會正式接納東瀨家的入駐。”
真正的幕后者。
根本就不在東洲…
正如顧慎所猜測的那樣,單單以東瀨家族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圖謀“叛變”。
而這個支撐在背后的大勢力。
就是光明城。
“所以東瀨月去源之塔?”
“這也是西洲的要求…”東瀨隆昌喃喃道:“光明城試圖讓自己的信仰滲透全世界。神殿幫助東瀨家逃離瀛海,還有一個要求,就是在源之塔種下‘死士’。”
如果東瀨月成功打入源之塔內部。
那么光明城就等于握住一張重牌。
“他娘的,真令人作嘔!”
宋慈盤膝坐在小山上,狠狠啐了一口,越發覺得自己手中這光明令牌實在晦氣。
以光明之名,行陰祟之事!
或許很多年前,光明城并不是這樣的…
但如今,神殿的所作所為,已經與當年的教義有所違背,甚至可以說背道而馳了。
“不管如何,背叛東洲都已成事實。我愿意進入雪籠服役,也尊重您的裁決,讓‘東瀨家’從此退出瀛海舞臺…”
東瀨隆昌輕聲道:“只是族中的高層,并非都是‘叛逃者’,知曉東瀨正藏真正計劃的只是少數…他們當中有很多為了一己私欲,勾結外洲,犯下背叛之罪。那些人的名單,我已經列了出來,隆昌只有一愿,萬望大人您按罪處罰,不要傷及無辜。”
在昨晚的審訊開始之前。
東瀨隆昌告訴顧慎,他懷中有一封信。
這封信,是早就寫好了的。
信中的內容,有一部分…就是這叛逃者名單。
“關于叛逃者的名單,會有其他人核定。名單之外的人,也會一一審查。”
顧慎平靜道:“我答應你,不放過一個有罪之人,也不會冤枉東瀨家族的無辜者。”
聽到這里,東瀨隆昌灰暗的眼神里燃起了一抹光亮。
他低聲笑了笑:“如此…便好。”
“只是我不明白。”
顧慎忽然問道:“既然你如此痛恨東瀨正藏的行為,為何不早點站出來檢舉他?以你在瀛海區的威望,聯系到陸南梔,亦或者五大家的高層,應該都不困難。”
東瀨隆昌沉默了片刻:“這是一個好問題,那么您為什么不聯系他們,偏偏一個人來徹查此案呢?”
不等顧慎開口。
東瀨隆昌沙啞道:“很顯然,您在擔心東洲內部也有腐朽,如果我所找到的大人物,也和東瀨正藏一樣,與神殿同流合污了呢?”
沈離冷冷開口:“你什么意思?”
“別激動。”
東瀨隆昌自嘲地說道:“我并不是想挑撥離間,更沒有質疑五大家的意思…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沈離神情不善,但下一刻他便怔住了。
東瀨隆昌掀開了自己那件常年披蓋在身上的羽織大服,露出了自己的胸膛。
單單是胸膛位置,就有數百個密密麻麻的傷疤,重疊在一起。
回想到先前東瀨正藏的猙獰模樣。
沈離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
“幾位大人可能無法理解,我童年所經歷的那些折磨。”
東瀨隆昌平靜道:“對于我這種‘傀儡’而言,反抗的機會只有一次…如果失敗了,就萬劫不復。我早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只要最終的結局是東瀨正藏付出代價,那么我怎么樣都可以。所以現在的結局,對我而言也很好。”
“那么…對東瀨井呢?”
顧慎又開口了。
東瀨隆昌怔了一下。
“三十年前,你奉東瀨正藏之命,與風頭無二的石冢家聯姻,你的妻子比你大了三十歲,因為這樁婚姻,你淪為笑柄,至今有不少人恥笑你丟失尊嚴,但也正是因此,石冢家推舉你成為‘議員’。”
顧慎道:“眾所周知,這是一場政治聯姻。沒過幾年,你的妻子便因病離世,這段時間聯姻所產下的孩子也都早夭…直至前幾年,你的私生子才進入大眾視野。如果你希望‘東瀨井’能好好活下去,你不應該讓他被人所知道。”
東瀨隆昌笑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攔不住。”
“是么?”
“真的是這樣嗎?”
顧慎的質問,讓東瀨隆昌變得緘默。
“隆昌先生,我看你提供的那份叛逃者名單里,少了一個名字。”
顧慎繼續道:“那就是你自己,東瀨隆昌,你之所以不檢舉‘東瀨正藏’,根本原因是你也希望送人離開瀛海…而那個人就是東瀨井。”
海風吹過吳代島的小山。
淡淡的腥味飄過。
東瀨隆昌聲音虛弱地說道:“大人,您既然已經看穿了一切,何必要如此殘酷地揭露呢?”
“是啊,這的確有些殘酷。”
顧慎眺望遠方,過了許久,他挪首望向東瀨隆昌,認真問道:“我只是好奇,有必要讓他逃離東洲嗎?東洲…真的有這么骯臟嗎?”
最后的那點心思被看破。
東瀨隆昌渾身的力氣像是在一瞬間被人抽走了。
他無力地靠在樹下,海風吹過,看著自己未沾染鮮血,卻滿是腥味的雙手。
從一開始,東瀨隆昌就沒想過要脫罪。
只是…
有些事情,有些真相,他想永遠埋藏在心底。
如果東瀨正藏的計劃成功,他會以東瀨家族族長的身份,在轉移名單之上,加上東瀨井的名字,將其緊急送走。
關于這里發生的一切,他都不希望自己的兒子知道。
因為自己遭受了無盡的折磨與黑暗。
所以東瀨隆昌想要做一個好父親。
他不希望傀儡一般痛苦破碎的人生,再次在東瀨井身上重演,這也是他愿意忍受東瀨正藏這惡魔行徑的原因…
他想要盡自己的最后一份力量,來救贖自己的孩子。
哪怕他的忍讓,會讓更多人遭受折磨。
哪怕這些遭受折磨的人中…
也有父親,孩子。
看著山下被毒巢困鎖的那些信仰者。
“不…”
東瀨隆昌閉上雙眼,面頰滑落流淌出渾濁的淚水,痛苦地笑道:“骯臟的…就只有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