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熄滅之燼
顧慎邁步進入府邸，光明結界破碎之后，露出內里的陰暗長廊。
長廊曲折，有許多岔路。
但顧慎直接向著最深處走去。
他一腳踹開長廊盡頭的屋門，里面密密麻麻的鐵鏈，結界，都被這一腳踹得爆碎開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精心打造的籠牢。
在結界破碎之后，顧慎的精神力便已經掠開，他知道長廊盡頭是什么。
這里的生命氣息，已經十分微弱。
顧慎走到黑暗最深處，他的腳底，鮮血蔓延而出，凝聚成泊。
幾座強邏輯合金打造的鐵籠，鎖著幾道枯瘦到不成人形的身影…這幾道身影，意識已經瀕臨崩潰，他們的雙手腕骨被擊碎，吊在空中，整個人無法完整平穩地站在地面之上。
即便是踮起腳尖，也只能勉強找到一個平衡點。
還有幾道鐵鉤，刺穿琵琶骨。
“鏘！”
銀光迸濺。
顧慎神色陰沉，一刀斬碎鐵籠。
他繼續出刀，將鐵鉤噼碎！
金燦火花迸出，這些枯藁之人，失去了向地面墜去，半途之中被熾火柔和的精神力接住，徐徐落地。
“鄔黍…”
顧慎認出了其中一人的面孔，他蹲下身子，聲音沙啞道：“我來救你們了。”
“呃…”
鄔黍的喉嚨里，震蕩不出完整成型的音節。
他努力想說些什么，但卻說不出來。
抬起頭。
一雙眼睛，已是剜去眼珠…只剩下模湖的空洞。
這一幕，看得顧慎咬牙。
生機之火掠出，但是已經無用了…光明城動用的酷刑太嚴厲，此刻的鄔黍，就只剩下一口氣了，再怎么救，也沒法救活。
七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更何況，如今顧慎…還未與“冥火”徹底相融。
這片牢獄之中，一共關押著六人，有五位都是傷重難返，再怎么救都救不回來了…足見光明城拷打之狠厲，他們不在意“傷亡”，只在意這些人精神海里的訊息，能不能搜刮出來。
“我們…沒有…泄密…”
斷斷續續。
一位中立者擠出了聲音。
他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原先潔白的牙齒，早已被染紅，絕大多數都被敲掉。
其余幾位，也都笑了。
他們笑，不是因為牢籠被破開…
而是他們堅守到了最后一刻。
這真的很難，意志堅定如他們，也動搖了許多次。
“我這就帶你們走。”顧慎不忍再看，他準備展開領域，將這些人裹住。
“不…”
一只手，忽然握住他的腳踝。
那位還能說話的中立者，臉上鮮血淋漓，滿是哀求之意：“不要…”
顧慎一愣。
“就在這里…讓我們了結吧…”
他的聲音很沙啞，有一些些的滿足，還有掩蓋不住的疲倦。
他知道。
自己救不活了。
其他幾位…應該也都一樣。
牢中關押的六位，只有一位，應該是剛剛被關押進來沒多久，傷勢不算太重，只不過早就失去了意識，目前還是昏死狀態。
顧慎第一時間便以生機之火，替他續命。
這種傷勢，應該可以救活，但救活之后…會不會有后遺癥，也很難說。
“我們是將熄的余盡…”
生機之火，在鄔黍身體里轉了一圈，他終于可以說話了。
他抬起頭來。
他“看不見”顧慎。
中立者有內部的私密精神鏈接，祁默先生和莊肅先生，曾傳出過訊息，其實他都收到了，只不過他立刻進行了銷毀。
他有一種冥冥之中的心靈感應。
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應該就是傳說之中的鑰匙。
“所以…”
鄔黍艱難笑道：“讓我們…安靜熄滅…就好。”
“呼。”
顧慎深吸一口氣。
他最終只以領域，卷攜了一人…凈土風雪繚繞，整座牢獄都翻涌著青白的霜屑。
一縷火苗燃燒而起。
在光明城掩埋的府邸最暗處。
這無聲無息的火光，用來埋葬無聲無息的余盡。
火光之中，鄔黍，以及其他中立者，都露出了笑容。
他們并不痛苦。
他們享受這生命最后的“燃燒”。
直至成為灰盡。
“小顧先生！”
蔣度帶人來到了城墻之外，他看到了滿身風雪的顧慎。
“唰。”
凈土領域將唯一的幸存者甩出，蔣度伸出雙手，將其穩穩抱住，他愣了一秒，下意識問道：“就一位嗎，鄔黍他們…”
然后就是短暫的靜默。
E0區的那幾位中立者，都意識到了真相。
顧慎嗯了一聲：“…就只有一位。”
蔣度頓時什么都明白了，他不再開口。
抱著懷中的人，他默默攥攏了拳頭。
“你們帶人先回去吧。”顧慎望向遠方滔天的火海，他聲音很輕的說道：“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好了。”
這次越界救人，對于蔣度等人來說，其實是有些冒險的。
他們超凡境界低微。
一旦遇到光明城的超凡者，會生出很多麻煩。
“是。”
蔣度知道，這種級別的戰斗，他們幫不上忙，就算有一百條命也不夠往里面填，待在這里，只會給小顧先生添麻煩。
中立者完成了救援，迅速撤退。
顧慎獨自一人，平復著情緒。
他重新回到了W4區府邸。
光明教會，面對敵人從不心慈手軟，他們對世人傳播圣光，但福音書上的二字，其實是最大的謊言。
圣光所象征的是神圣，莊嚴，柔和，溫暖嗎？
圣光是極致的高溫，無比的灼燙，以及焚燒一切的狂熱！
外面的世界，朱雀和影子還在交戰，打得無比激烈…而顧慎此刻依舊沒有出手，他選擇重返府邸，這里已是一片伏尸，到處都是被自己擊殺的白袍教眾。
這些人，能夠穿透“真理”隱匿，看到自己。
這是那位隱藏四階都沒做到的事情！
顧慎去而復返，就是要查清楚光明教會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這些極端者…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就被轉化了信仰…”
顧慎喃喃自語。
“就算蘇葉和賈唯精神手段高超，再加上那位隱藏四階…應該也不至于…”
西窟，有二十座城區，上千位極端者！
“封印物。”褚靈順延說道：“如果有‘封印物’相助，就不一樣了。”
“沒錯…就是封印物。”
顧慎瞇起雙眼。
看穿自己“隱匿”的，不是這些境界低微的狂熱超凡者，而是操縱他們的封印物。
“熾火——散。”
他站在府邸之中，彈指叩出一蓬光火。
無數火星四散掠開。
顧慎緩緩分析：“朱雀發瘋這件事情，是超乎西窟預料的。大狩期間，他直接對西窟發動了沖擊…這種情況下，那位隱藏四階必須要出手阻攔第二次沖擊，這是突發情況，來不及提前做出周密計劃。”
“所以…”
“那件‘封印物’此刻應該就在府邸里！”
“是的，這也符合我的推算。”褚靈道：“如果那件封印物被剛剛的四階隨身帶著，而且具備看破‘隱匿’的效果，那么你應該在最開始，就被看出來了。”
說話之間，府邸深處傳來了熾火的回應。
“嗡嗡嗡！”
顧慎瞇起雙眼，望向那被自己砍碎的結界方向。
還是這？
先前搭救鄔黍等人…自己沒來得及仔細檢查，他重新進入結界長廊，這里曲折彎繞，傳出訊息的熾火小火苗，就懸浮在一面屋宅窗靈之前。
“封印物…在這里？”
顧慎微微挑起眉頭。
他沒有伸手去觸碰窗靈，而是釋放了自己的精神力，古怪的事情出現了，他的精神力無法滲透入內，很顯然，這是光明教會真正貴重的物品，他們布置了不止一層的結界。
“貿然觸碰，可能會觸發警報。”
褚靈提醒道：“如果這‘封印物’真的很重要，那么那位隱藏四階，大概率會往回趕，甚至蘇葉賈唯，都可能會放棄狩獵。”
“這樣么？”
顧慎道：“所以…我想拿走里面的那件封印物，會一定觸碰‘禁制’。”
“是的…”
褚靈猶豫了一下，道：“你想帶走它，恐怕有點難。”
東西在屋子里。
怎么做到完全不觸碰屋子，就帶走東西？
這的確有點難。
“看來有些時候…天算不如人算。”
顧慎低眉笑道：“或許這件事情，沒有你想象中那么難。”
褚靈一怔。
下一刻，顧慎直接放出了自己的“凈土”！
他的背后有一株巨大簌懸木虛影浮現，由于李青瓷修筑花圃，供養源質之故，此刻簌懸木變得更加魁梧，頃刻之間，府邸內風雪大作。
顧慎面無表情盯著眼前的古屋。
“帶走這件封印物，其實沒那么難。連同屋子一起帶走就好了。”
轟隆隆！
大雪如洪流，向著屋宅涌去！
數十息后，顧慎揮手驅散凈土，眼前的屋宅，已經消失地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片空曠荒地…連一塊地板磚，都沒有剩下！
褚靈看著這一幕，目瞪口呆，神色復雜。
源代碼的運算，往往會在附加條件之中，尋找可能性。
而人類的思維，則更開闊，他們有時候會打破條件——
顧慎看著眼前的空地，滿意點了點頭。
“好了，東西帶走了，現在屋子和封印物都歸我了。”
凈土是一座完整的世界！
介乎于真實與虛幻之間——
亡魂可以在此復蘇，萬物生靈可以在此成長。
隨著顧慎精神力的強大，自身境界的提升，凈土也會越來越完善，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個與世隔絕的“桃源圣地”，而唯一擁有開門鑰匙的，就是顧慎！
收下一件屋子，顧慎以前沒做過。
現在他做了。
感覺…還不錯。
“現在我們可以看看…那‘玩意兒’到底是什么了。”
顧慎的意識，進入凈土世界之中！
簌懸木下，多了一間古屋——
這是外來物，所以無法產生任何源質，目前也無法接受凈土的“滋補”，就這么扎根落在土壤之上，散發著與凈土截然不同的氣息，乍一看，顯得有些突兀。
顧慎站在古屋前。
他伸出手掌，按在墻壁之上，為了確保穩妥，他重新感應著古屋的“禁制”。
“禁制仍然存在…”
顧慎喃喃道：“只不過這里是我的世界，我可以做到想做的一切。”
五指發力。
在禁制保存“完整”的情況之下，顧慎輕松推開了古屋之門。
里面一片漆黑。
“光。”
顧慎開口說了一個字。
言出法隨。
無數光源在這里點燃，然后轉瞬之間又再度熄滅，這間屋子里重新回歸極致的漆黑。
顧慎皺起眉頭。
他彈了個響指，這一次點燃的不是尋常之光，而是他的熾火——
夾雜了“冥火”權柄的熾火！
“嘩啦啦…”
緊閉的空間之中，憑空誕生了大風吹拂的凜冽聲音！
顧慎站直身子，面無表情看著面前的景象，這間被光明教會藏匿起來的古屋中心，有一張懸浮的漆黑紙張。
這就是屋子始終漆黑的原因。
這張紙貪婪汲取著“全世界”的光——
即便是熾火，也不放過！
只不過。
熾火的品級，并不比它低，所以此刻古屋之中，出現了這么一副無比矛盾的景象，無數火光被拉扯，卻始終沒有被吸入黑暗紙張之中。
顧慎謹慎靠近了一些，認真端詳。
“這就是看破了‘真理’的封印物么？”
一頁殘紙。
像是從古書上撕下來的。
只是…仔細靠近去看，便會發現，這件封印物，也并不是完全黑暗，它似乎散發著如人類呼吸一般的律動，一呼一吸，一光一暗。
“這是一頁書？”
顧慎沒有貿然伸手去拿，他隱約覺得，這件封印物，定與光明城此次南下息息相關…
“光明教會希望轉化‘信徒’。”
褚靈開口道：“他們需要大量的‘香火’，仔細想想…這些香火，可能不止是為了填充圣裁者的空缺，更可能是為了填充其他物件。”
顧慎伸手一抓。
遠方凈土的一縷無意識魂靈，便被抓來，這是自己世界之中的服役者。
那魂靈進入古屋，瞬間面色慘白，即便失去意識，依舊表現出了極大的恐懼…一部分是對顧慎這位世界主人，另外一部分是對這一頁古書。
“唰！”
顧慎松開手，魂靈瞬間便被古書吸去。
靈魂…也是火光！
那漆黑古書，再次發出了呼吸一般的律動，那一頁殘紙上短暫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古文，熄滅之后，被吞噬的魂靈，重新被吐了出來。
它渾身散發著熄滅之盡的暗澹火光，這些暗光，隨著古書律動，一起律動…
此刻那魂靈，已經不再像之前那般恐懼。
它抬起頭來，望向顧慎，竟是連對世界之主的恐懼都消失了，對視一眼之后，這魂靈直接對著顧慎沖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