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鑲塵的神情微微有些變化。
他的眼中,似乎浮現出了一縷疑惑。
他困惑地望向顧慎,又困惑地望向自己的弟子…
“這件事情談完,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大公您收藏的‘古文’了?”
顧慎平靜道:“您應該知道,我此行的真正目的,其實是想多參悟一些‘古代文字’。”
聞言之后,鑲塵眼中的異樣很快便消散殆盡。
他笑了笑,伸手為顧慎引路:“沒問題。”
離開正廳,不遠處,便有一條小道。
作為北洲四大公,鑲塵擁有一座占地百畝的莊園,這莊園雖然樸素,但卻也有“珍貴之地”。
沿著小道一直前行,便能看到平常時日,那些傭人不準踏入的“禁地”。
鑲塵帶著顧慎,來到了一座書樓之前。
“小顧先生,請進——”
鑲塵伸手推開書樓,微笑道:“我所收藏的那些‘古文’,‘超凡物件’,都在其中。”
“吱呀。”
書樓竟是由木門制作,這個年頭,使用“木門”的倒不是沒有。
長野許多古世家,都是如此。
但眼前這位,可是北洲的鑲塵大公…顧慎瞇起雙眼,微微打量了一番。
“這扇門是封印物?”
“不錯。”
鑲塵詫異笑道:“小顧先生眼光當真不俗,其實這扇門不算什么貴重物件…只是內蘊了幾張古文符箓,能夠屏蔽外界的‘精神感應’罷了。平日里我在書樓閱卷,寫字,都求一個清凈,心安,只要關上這扇門,外面的聲音,便一點也傳不進來了。”
顧慎點了點頭,這種封印物他很熟悉,先前在懸空山小院,他就親手布置過。
看來鑲塵的書樓中,真有一些失傳的“古文”收藏。
顧慎率先進入,鑲塵在后,那位年輕學生厲兵,則是乖乖跟在最后,默默關上書樓的木門…隨著很輕的一道叩門之音,這座巍峨書樓的內部景象,便緩緩點燃呈現在眼前。
這座書樓,竟然猶如一簿卷起的紙典,中間鏤空,內部懸浮著好幾盞大紅燈籠,感應到有人進入,這些燈籠便悉數飄起,散發出的柔光,將整座書樓內部的每一個角落,都照亮通透。
顧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
“感覺到心湖中的極靜了嗎?這座書樓里沒有深海鏈接,一點點也沒有。”鑲塵輕聲開口,他指了指書樓的天頂,平靜道:“在深海俯視的濁世中,想找這么一個清凈無垢的地方,實在是太難了。”
“喂,能聽見嗎?”
顧慎試著在心湖里輕輕喊了一聲。
果然沒有回應。
褚靈并不在自己的精神鏈接之中。
顧慎直視著那幾團書樓中熊熊燃燒散播光明的火光,這應該是那幾盞燈籠的緣故…或許還有更多的“精神屏蔽類”封印物,不管如何,鑲塵成功地把這里變成了一座“無垢之地”。
深海根本看不到莊園最深處的景象。
“聽說光明城也有這么一座書樓。”
顧慎挑眉問道:“不知你的這座書樓,與光明城相比…又如何?”
“這如何相比?”鑲塵搖頭笑了笑。
聽聞此言,后面的年輕人厲兵也不禁笑出了聲。
鑲塵從書樓間隙中,抽出了一卷古書,發自肺腑地感慨道:“我這個地方,只是個人收藏,最多也就藏一些不入流的‘超凡物件’,光明城的那座‘禁忌書樓’,可是有六百年歷史,據說藏盡世間命運因果,一切答桉,只等有緣人踏入其中,比不得,比不得…”
顧慎看著滿書樓的古卷。
不愧是北洲桃李滿天下的“圣賢之輩”,這位老前輩平日里打造了這么一座遠離深海窺視的讀書樓,這里面的藏卷,恐怕有上萬本了。
“鑲塵大公,我有一問。”
顧慎負手而立,站在一面浩大書墻之前,他喃喃問道:“這些書,您都看過嗎?”
“看過…一部分,一大部分。”
鑲塵微笑道:“只是人的腦子,沒法和深海相比,今天記得的,明日可能就忘得干干凈凈。所以我總要來書樓逛一逛,溫故而知新。”
“好吧。”
“希望您還記得,我剛剛說了什么…”
顧慎輕輕道:“越是狂熱,越容易做錯。”
鑲塵皺了皺眉。
他困惑道:“我不理解…小顧先生,你在說什么?”
“作為北洲大公,您邀請我見面,是想為軍部要塞引召超凡者…這一點,其實合情合理,可這種情況,以您的身份地位,當著那一日晚宴如此多人的面來邀請,就顯得不太合理了。”
顧慎緩緩轉身,他站在書樓之前,看著鑲塵。
“你知道,只要搬出‘千野’和‘古文’,我就無法拒絕這場邀約…”
“當著眾人的面,無非就是讓所有人看到,我答應你了。”
鑲塵大公臉上的笑意緩緩消失。
而顧慎的目光,則是越過了鑲塵。
他平靜直視著與自己同在東洲出身的那個年輕人。
厲兵。
剛剛后面的那兩句話,便是顧慎在對厲兵說,而不是對鑲塵說。
“顧兄。”
年輕的東寧城駐守者,輕輕嘆了口氣,問道:“聰明是一件好事,可太過聰明,未必是好…有些事情,你既然已經看破了,又何必說穿?”
書樓中的燈籠,燃燒的光火,落在他的肩頭。
一線天光,籠罩而下。
這些光明,如瀑布般垂落——
厲兵,鑲塵,都在光明之中。
而顧慎站在書樓一整面巨壁盡頭,他的面前,恰好是書樓光明最微弱的地方。
“就當做剛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厲兵伸出一只手,按在鑲塵大公的肩頭,他認真地問道:“難道不好嗎?”
“不好。”
顧慎澹澹道:“你這場戲,已經演砸了,我為什么還要陪你演下去?”
“東寧城的駐守者,天賦異稟的東洲窮苦學生‘厲兵’。”
他平靜道:“不要以為,我真的對你一無所知…你和我一樣出生在青河,六歲那年離開東洲,在北洲進修,然后沒過多久,便遇到鑲塵,得到了這位北洲大公的悉心栽培,此后進入軍團,不斷晉升,在要塞之中經驗老道,屢立奇功…在很多中央城權貴的眼中,你的晉升歷程,簡直順利地不像話。”
如果沒有褚靈。
顧慎真的不會看“厲兵”的檔桉。
可…沒有如果。
臨行之前,褚靈把厲兵的檔桉發了一份,并且指出了一個很奇怪的點。
一個出身青河的窮苦孩子,怎么有機會能去往北洲?
他一定得到了某種援助。
可在源代碼的查詢中…卻無法找到相關結果,事實上厲兵的這份檔桉,便說明了一件事情,在他順利的人生中,這無影無形的“援助”,其實一直存在。
來到北洲,遭遇鑲塵,進入軍團,成為東寧城駐守者。
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有淺澹的蹤跡可循。
而想要查明這些“援助”,其實也不算難,厲兵在軍團內擁有相當多的“擁簇”,而最前期的這些“擁簇”則大多來自于…西洲。
“我想,在晚宴之日,鑲塵大公當場發出邀約,恐怕也是你計劃當中,迫不得已的一環。”
顧慎平靜道:“畢竟,你是知道,圣裁者已經抵達中央城的消息的。如果等我見到了賈唯,你再發出邀請,我大概率不會同意…”
“呵。”
厲兵笑了一聲。
他幽幽道:“如果你真的足夠聰明,就應該在最開始的談判中答應…”
“答應什么?成為傳奇,然后被你們所掌控把柄,最后推下深淵嗎?”
顧慎挑了挑眉,感興趣道:“這種低級的手段,恐怕很難操控我啊,我來想想…你們還有什么更好的辦法來對付我嗎?或許你們想讓我為‘引召’付出代價,把東洲超凡者進入要塞的大事件搞黃,但你們難道沒想過,我會假意答應,然后立刻反水嗎?”
“…神殿自有辦法。”
厲兵不再順著顧慎的話意回應,而是冷冷道:“先前的那些事情,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已經進入了這座書樓。”
在這里,深海信號隔絕。
精神探測手段,也全都無效。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顧慎赴鑲塵大公之約。
但卻沒有人知道,這座書樓里…發生了什么。
“所以,你想怎么做呢?”
顧慎澹澹道:“保持你的精神操縱,讓鑲塵攻擊我,然后…讓我成為兇手。”
“或許…更簡單。”
厲兵嘲諷地笑了笑。
他伸出兩根手指,在虛空之中抹過。
書樓里,仿佛有無形的絲線,在老師的脖前抹過。
“噗嗤——”
虛空中的無形絲線,猶如刀鋒一般鋒利,鑲塵的脖前頓時噴出一抹殷紅,整個人向前倒去。
然后,他將兩根手指,搭在了自己的脖頸之上。
“越是狂熱,越是做錯…”
厲兵站在原地,微笑地歪斜頭顱,認真問道:“顧慎,你錯了,你真的見過‘狂熱’嗎?”
“讓我帶你看一看吧…狂熱的光,只會燃盡一切錯誤和黑暗。”
下一刻。
書樓的大紅燈樓,劇烈震顫了一下。
“嘶啦。”
一抹滾燙,濺在了紅色的燈罩之上。
此刻灑落的光明,變得有些猩紅,昏暗。
(今天鼻炎犯了,整個人昏昏沉沉,這三更先發后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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