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吾王

　　翻涌的雪潮從山頂落下。

　　十二位超凡者，站在迷宮盡頭，被巨大的陰翳所籠罩…

　　此刻天地間唯一的光。

　　就是那大蛇的“金瞳”。

　　與之相比，人類是渺小又卑賤的生靈。

　　巨大的絕望，如潮水般涌起，在隊長袁元被殺死之后，這只小隊發起了最后瘋狂的反擊…來自東洲的漢子祝霄怒吼著拔出了軍刀，周身燃起火光，他踩著山石，暴怒著想要躍起。

　　“轟”的一聲！

　　然而這一次。

　　大蛇根本就沒有給他起身的機會。

　　一抹快到根本看不見的虛影掠過…長長蛇尾的尾尖掃過，就像是拍死了一只嗡嗡作響的蚊蟲，渾身燃火的暴怒男人直接被拍成了血沫！

　　下一刻——

　　凜冽的霜雪之中，有沉重密集的射擊聲音！

　　北洲特質的強邏輯子彈，擊碎長空，這是軍方科技里所能研制出的最強單兵武器，這些子彈全部射中蛇鱗，然而令人絕望的是，強邏輯子彈根本無法打碎蛇鱗，只是濺出刺目的金光！

　　這種程度的進攻，連壓制都做不到…

　　隊伍后方架槍的兩位超凡者，下一刻就被蛇瞳無情“凝視”！

　　“嗡嗡嗡”

　　自那雙蛇瞳內暴射而出的金光，剎那間將他們淹沒！

　　連同…整塊所站之地，一同毀滅！

　　“不…”

　　雙目失明的李辰，依舊能感應到四周的微弱氣息…一道道生命氣息正在快速凋零，這意味著隊伍里的成員，自己的戰友們，正在飛快死亡。

　　槍火聲消失了。

　　領域翻涌的精神力也消失了。

　　最后，一股強大的鎖定之力，釘在了他的身上。

　　李辰抬起了頭，一雙空洞虛無的眸子，對上了大蛇金燦的雙目，他面色灰白，整具身軀被恐懼所占滿…這一刻他生出了逃跑的可悲念頭，只是手腳不聽使喚，想要挪動一步，都變得萬分困難。

　　他就像是一根木樁，釘在了原地。

　　“嘶…”

　　冰冷的吐舌聲音。

　　雪風裹挾著寒意，垂降到了面前，雖然他什么也看不到…但卻能想象出此刻的噩夢。

　　那只大蛇，把頭顱降到了與自己同等的高度，正在冷漠地“端詳”自己。

　　它有千萬種方法，毀滅自己一行人，此刻只是選擇了最有趣的那一種。

　　慢慢戲耍。

　　玩弄致死。

　　絕望壓抑到了極致，就變成了憤怒。

　　李辰默默攥攏了拳頭，他感覺自己身體里的力量似乎恢復了…哪怕只是微弱的一絲，但至少這一絲力量，給了他反抗的余地。

　　在他頭頂，那只流血的“銀色眼瞳”，再一次的，緩緩旋轉起來。

　　他竭盡全力的怒吼了一聲。

　　然后一拳，打在了冰冷的蛇吻之上！

　　這是人類的一拳…也是絕望到極致的一拳。

　　更是，弱小，無力的一拳。

　　“啪嗒。”

　　清脆的一聲，什么都沒有發生。

　　一位不擅進攻的精神系超凡者，打出的一拳，甚至沒有打傷鱗片…只是反震之力，讓這枚拳頭肌膚龜裂，滲出鮮血。

李辰的身軀不斷顫抖，巨大的實力差距在這一刻將絕望放大了數百倍，他想要睜開流血的眼瞳，想要逼迫自己在生命關頭“怒視”對方，死得有尊嚴一些，然而這些都做不到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壓制著身軀的恐懼，盡可能不那么顫抖。

　　看著這一幕…大蛇的唇瓣翹起，露出了笑容。

　　下一刻。

　　它的雙瞳，再次燃起了金色。

　　接著便是“轟”的一聲！

　　炸裂的拳風，劃破冰冷的空氣，在李辰面前卷響，嘩啦啦掀動數十蓬霜雪，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在這一刻出現在李辰面前，副隊長蘇河燃燒了他全身的超凡源質，打出了前所未有的巔峰一拳，這一拳轟擊在毫無防備的大蛇頭顱之上，狂怒的氣浪震蕩，峽谷四周的山石紛紛爆碎。

　　而拳風滅去之后…

　　什么都沒有改變。

　　大蛇的頭顱，只是微微歪斜了一個細微的角度，這個角度看上去，更像是它自己所做的調整。

　　“嘶嘶…”

　　蘇河將李辰攔在自己身后，他平靜地看著煙塵之中的蛇瞳。

　　“轟！”

　　金光暴射而出，雪霧破碎，鮮血焚盡。

　　所有的恐懼，所有的憤怒，所有的絕望，都被蛇瞳中涌出的金光湮滅。

　　整座山谷陷入了長寂。

　　長風浩蕩，吹散猩雪。

　　只剩下一個人。

　　孤獨地站著。

　　從作戰開始的那一刻，顧慎便定在了原地。

　　他沒有和袁元一同拔刀，也沒有撤到副隊后方進行射擊…戴上鬼面紗后，壓抑已久的精神力得到了釋放，他的精神海陷入了絕對的平靜之中。

　　然后，顧慎眉心位置，燃燒起了一縷熾火。

　　只不過，這一次是漆黑的火。

　　他默默看著這場慘烈的戰斗…鮮血潑灑，濺在雪地之上，如墨一般醒目。

　　在凄烈的雪山峽谷戰場，他是唯一的“看客”。

　　而所有人，都默認了這位“看客”存在的合理性。

　　沒有人拉扯他。

　　更沒有人觸碰他。

　　事實上，有人在跑動之中接觸了他，只不過如影子一般交融，穿插而過。

　　他在伸出手，試圖按住李辰的那一刻，便意識到了這場“夢境”的不對…

　　戰斗結束之后。

　　顧慎望向那高高盤踞而起的大蛇。

　　他輕聲說道：“我本以為，這場夢境的起始與終點，是迷宮盡頭，與遠處的‘綠洲’…”

　　這樣的話，就能解釋洪衷離開迷宮后的那些話了。

　　那個男人的確說了實話。

　　他看到了綠洲。

　　只不過…是虛假的綠洲。

　　因為太真實，所以他自己都相信了。

　　“現在想想，這是個低級失誤…這場夢境的起始點，在那里。”顧慎回過頭，他望向來時方向，這一切噩夢的開始，來自于返航之路破碎的那一刻。

　　“洪衷隊伍的尸體，被大雪埋在了前面的地方。”

　　顧慎略帶嘲諷地笑道：“既然洪衷看見了綠洲，那么他們應該也看見了…那只隊伍以為返航道路被徹底堵死，但實際上并沒有…對吧？”

　　那條大蛇平靜注視著顧慎。

　　蛇瞳之中，不再冷漠，而是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它嘶嘶吐信。

　　對顧慎…和對其他人不一樣。

　　它保持了“尊敬”，靜靜聆聽，沒有打斷。

　　“那是一條安全的路，自始至終，都沒有遭遇‘黑洞畸變’，

　　所有人都可以返航，只要在當時做出‘轉身’的動作，就能夠安全離開。只不過人類從未在要塞之外接觸過你這樣的生靈，更不知道‘源質儀器’會被欺騙…所以他們只能選擇繼續前進，踏入這場夢境。”

　　顧慎喃喃說道：“所以，歸鄉英雄洪衷，其實是一個可恥的逃跑者…他在最后關頭選擇了逃跑，并且搶奪了同伴的源能核心。”

　　“是因為調查軍團灌輸的信仰么…無論如何，都要活著返回要塞。”

　　顧慎搖了搖頭。

　　不論是什么原因，歸鄉英雄這個稱呼，現在聽上去都像是一個笑話。

　　他緩緩垂落雙手。

　　不僅僅是眉心。

　　顧慎渾身上下，都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在“鬼面紗”的加持之下，沾染冥王氣息的熾火不斷釋放，在他周身燃成了一片雄旺的漆黑火域。

　　“所以這里所發生的一切，也是夢啊。”

　　顧慎望著大蛇，平靜說道：“精英隊的精神力根本無法破解這場夢境…所以他們無論怎么戰斗，結局都是注定的…上一支隊伍，應該也是如此吧？”

　　大蛇的唇瓣重新翹起。

　　它再一次露出了微笑。

　　籠罩在這個迷宮任務之上的層層面紗，已經揭開大半。

　　顧慎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真的很好奇…若不是在夢境，而是在現實世界中，你這樣的生靈當真存在么？”

　　他抬起頭來，望著不斷垂降的巨大蛇顱。

　　金芒在蛇瞳之中翻涌。

　　兩者保持了極近距離的對視。

　　這一刻。

　　熾火內強烈的感應…再一次響起。

　　顧慎已經做好了迎戰準備。

　　但他在與那黃金蛇瞳對視之時，所感受到的，不是強烈的殺意…而是一股前所未有的熾熱共鳴。

　　心臟的跳動速度，仿佛都慢了下來。

　　他的精神海中，響起了一道尖細而輕柔的聲音。

　　“…當然。”

　　顧慎瞳孔收縮，他萬沒想到，這條大蛇竟然能用精神共振，發出聲音！

　　它回應了自己？！

　　而最恐怖的是…這道精神之音，并不劇烈，但鬼面紗卻瘋狂震顫起來！

　　籠罩在顧慎面頰之上的那層陰暗霧氣，無法承受這過于強大的精神力，直接散開，自行脫落。

　　“我只是想看一看您的面容…”

　　大蛇的精神之音再次響起。

　　鬼面紗掉落之后。

　　顧慎怔怔看著那雙誠摯無比的黃金瞳孔。

　　巨大的蛇顱，墜砸在地上，高高盤踞的大蛇，降下了身子，展現出無比恭敬和臣服的膜拜姿勢…

　　它低下頭顱，原先那副倨傲無上的姿態，蕩然無存。

　　只剩下謙卑和赤誠。

　　“此地霜凍，生靈絕跡，秩序破碎，源質坍塌…尊您之命，二十一年，未敢離開。”

　　大蛇盯著顧慎眉心的那縷幽火。

　　精神海里久久回蕩的那道聲音，甚是嘶啞。

　　“吾王…直至今日，終于等到您的駕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