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洲,大都區。
江灘的夜色一如既往的靜謐。
穿著紅白祭祀服的女子,捧著紅薯,小口小口地吃著。
這是她這段時間以來,吃到過的最好吃的食物。
或許是因為要“消散”的緣故,最后一頓飯,往往都是最好吃的…褚靈在心底默默道。
所以,要吃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兩人在江畔散步,就這般安安靜靜地沿著江岸緩緩走著,最后褚靈尋了一張老舊卻干凈的木質長椅,坐了下來,兩人依偎著看江水世界中的燈光,一盞一盞陸續熄滅。
千言萬語都在無聲之中。
顧慎感受到了懷中女子的輕微顫抖。
像是貓兒在抖擻毛發。
那其實是源質的流淌,溢散…
神祠山的“祈愿術”抵達了極限。
褚靈的這具肉身,壽命即將燃盡。
夜晚的瀛海區有人點了煙火,遠方的長空綻放出一蓬一蓬的光火。
褚靈看著眼前的煙火。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輕聲笑了笑,喃喃道:“原來‘死’的感覺是這樣的啊…”
褚靈抬起手掌。
指尖纏繞的金線不受控制地溢散開來。
這一刻起,褚靈無法再動用占卜術,因為她正在失去肉身,而失去肉身便意味著無法再支付窺伺命運的代價。
褚靈有些感慨。
關于“死”的感覺,鐵五說得還蠻形象,只不過他好像只說對了一半。
褚靈默默伸出那枚手掌,像是相機一般,嘗試去框柱遠方綻放煙花的夜空,這是“死亡”之前她留給自己的最后一個畫面…原來死亡真的如煙花一樣的事情。
只不過她的死,更像是把煙花兩個字拆開的景象。
如煙一般飄散。
如花一般枯萎。
這是很慢的過程…煙花散盡,她也散盡。
依偎在長椅上的兩個人,就這么變成了一個人。
顧慎看著散落堆疊在長椅上的那身紅白祭祀服,淡淡的清香還縈繞在鼻前,而那個與自己一起南下的姑娘,已經消散在了長夜里。
他的神色有些復雜。
顧慎伸出雙手,去捧起那件散落的祭祀服,然后從衣袍之中,鉆出了一枚小小的橘貓腦袋。
“喵嗚。”
橘貓眼里滿是困惑。
它不明白,剛剛抱著自己的那位好聞姑娘,怎么一下就消失了?
“顧慎!”
江灘的夜色并沒有寧靜太久。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背后響起,顧慎抱著橘貓,回頭看去。
老熟人。
“大年?”
他看著戴著摩托頭盔,因為頭重腳輕,所以走起路來有些失衡的男人,忍俊不禁。
闊別多日,胡大年還是當初的模樣。
只是當他用力拔下頭盔的時候,顧慎知道自己錯了。
胡大年蓄了一頭飄逸的長發,但配上一套緊身的棕色摩托車手服,有些像是…
顧慎正在思考形容詞。
胡大年意氣風發地朗聲笑道,“大聲告訴我,我現在像不像一只雄姿英發的獅子!”
“不,更像是一只發情期的狗熊。”
顧慎嘆了口氣。
他站起身子,與胡大年象征性地擁抱了一下。
久別重逢。
大年還是那個大年。
“總部那邊說有事情要找你…但你的‘精神鏈接’對外關閉了。”
胡大年撓了撓頭,道:“夫人和小崔先生提供了你的定位,我尋思著找你也不是難事啊,于是就出發了…不是,這大晚上的,你擱這一個人看月亮呢?”
顧慎苦笑了一聲。
顯然夫人和小崔先生,是知道自己與褚靈正在南下密游。
所以他們沒有來打擾自己。
只不過…胡大年這個憨貨,就不知道這個消息了。
“誒等等,有古怪啊。”
胡大年瞥了眼長椅,看到了一套女子裙服,然后神情古怪地望向顧慎,“你不會…”
“唉…”
顧慎悠悠嘆了口氣一聲。
真頭疼啊。
這身衣服,要解釋起來,可麻煩了…
他伸了伸手,示意胡大年湊近一些,然后彈指叩出一縷熾火,撞入胡大年的眉心之中。
比起解釋。
顧慎選擇直接用熾火抹去胡大年腦海里這段“糟糕”的記憶。
干脆利落,而且高效。
剛剛見面,還沒來得及寒暄,就把人撂倒了,顧慎心底有一些歉意。
不過…并不深。
畢竟,這樣對胡大年也不是第一次了。
“大年兄,你還是好好睡一覺吧。”
花幟大廈。
顧慎推開頂樓會議室的門,如他所料,這里正在進行著一場小型的緊急會議,自己的幾位熟人全都在場,陸南梔,崔忠誠,還有南灣的議員陳叁。
“就你一位?”
陸南梔望向這位意外之客,笑著抿了一口咖啡,問道:“那位褚姑娘沒有一起來?”
她當然來了…而且正看著你們呢。
顧慎笑了笑,忍住說出前面那句話的沖動,輕聲道:“她先回去了。”
“其實總部不想打擾你們度假的。”
陳叁議員神情真摯,望向腕表,緩緩說道:“按理來說…你們應該正在江灘甜蜜度假才對?”
“如果沒有人把坐標發出去的話,現在的確很甜蜜。”
顧慎拉了把椅子坐下,緩緩轉了個方向,微笑說道:“小崔先生,千萬別說是不小心讓胡大年看到坐標的…那個憨貨的性格,恐怕在座只有你了解。”
陳叁議員在此刻明白了顧慎為什么會來到這棟大廈。
這是崔忠誠派人去“請”的結果。
“雖然兩位議員表示不想打擾你,但我個人覺得,還是有必要打擾一下,這種事情,只有我來做比較合適。”
崔忠誠雙手十指交疊,沒有否認自己的行為,而是望向大屏幕,平靜道:“畢竟這次從北洲傳回來的消息,很可能與你的老師有關…”
顧慎神情凝重起來。
東洲如今進入了短暫的平穩安定期,長野大都兩座大區都有無比合適的“掌舵者”,在這種局面下,需要總部通知自己的事情,無非就是兩件。
要么是清冢陵園出現了問題。
要么,就是涉及北洲的老師。
披月城要塞的那座超大型災境,已經擴張了整整一年,這一年來,北洲女皇以極大的魄力,選擇容忍災境地擴張。
但可惜的是…披月城災境里始終沒有傳出老師的消息。
“十五天之前,有一只調查軍團的小隊,從牯堡要塞出發。”
崔忠誠緩緩說道:“這只小隊隸屬于白蜥大將麾下,每一位隊員都是調查軍團中的精英,這一次的任務在深海數據庫中的命名為‘迷宮第三十八’。”
屏幕之上。
一片區域被放大。
那是牯堡要塞北上之后的地圖,從巨壁以外的區域,幾乎是一片巨大的迷霧,那是被超凡源質吞沒,被黑洞覆蓋的“無序之地”。
即便是深海,也無法延伸到巨壁之外。
這么多年,人類只有通過自身的探索,才能一點一點完善巨壁外的地圖…就在這片迷霧之中,蜿蜒蛇行著一條狹細的曲線。
顧慎瞇起眼,盯著這份地圖,將其記入腦海之中。
他注意到,這份地圖的終點,似乎是一片雪山峽谷。
“這只精英隊的任務就是探索出離開這座峽谷的正確道路…”崔忠誠平靜說道:“只是,北洲軍方已經認定,這次任務已經失敗了。”
“任務失敗?”
顧慎皺起眉頭。
“離開巨壁之后,深海無法提供輔佐,但北洲軍方的調查軍團,有一件封印物,能夠做到感應‘生死狀態’…在原定返程的日期,這只小隊的超凡者生命狀態,全部變更為死亡。”
顧慎明白了崔忠誠的意思。
深海無法提供幫助,巨壁外的信息,就需要超凡者小隊帶回。
而每一次的探索,都有可能面臨“血本無歸”的情況。
一旦全軍覆沒。
那么巨壁內的調查軍團,就需要做出調整。
“那件封印物名為‘生死簿’。”
便在此時,一直靜候在陳叁議員身邊的灰衫老者谷稚,忽然開口了,“每一位離開巨壁的超凡者,都要在‘生死簿’上登記,所謂的登記便是留下自己的鮮血。每一位超凡者的精神烙印都是獨一無二的,‘生死簿’可以與其形成感應…理論上精神烙印沒有磨滅,超凡者便還活著。”
他曾參與過北洲調查軍團的巨壁任務。
而身上的傷,也是在那時候負的。
“所以…這些人精神烙印被抹去,便足以證明他們死亡了。”
崔忠誠繼續說道:“在生死簿確定了死訊后,深海便判定‘迷宮三十八’的任務徹底失敗,就當調查軍團準備派遣下一只隊伍,執行‘迷宮三十九’的任務之時…發生了意外。”
熒幕上出現了一副畫面。
那是北洲軍方傳回來的模糊畫面。
一個渾身鮮血的男人,躺在擔架上…顧慎記得這個男人的面孔,這是六人小隊里的隊長。
“洪衷,精神系超凡者,能力赤骰,深水區第九層實力,擔任調查軍團第七精英小隊隊長。”
陸南梔望著屏幕上的男人,平靜說道:“他生還歸來了。”
這,便是意外。
顧慎陷入了沉默。
回歸零零幺精神空間中的褚靈,也陷入了沉默。
“這…不可能。”
褚靈思索了很久,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拋開所有的不合理點,單單是從任務目標點返回北洲,十五天的時間,根本不夠。”
更不必說,這是一只遭遇了意外情況的隊伍。
“不要著急驚訝,因為還有一件更不可思議的事情…”
陸南梔說道:“他堅稱自己看到了‘綠洲’,而且在‘綠洲’中看到了其他的生存者,作為證據,洪衷向北洲軍方上交了一件物品。”
“那是一塊破碎的木屑…”
熒幕上,一塊紫色木屑被不斷放大,再放大。
“通過痕跡分析,以及氣息檢測…深海初步運算的結果是,這塊木屑,有67的可能,出自于周濟人的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