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顧長志,就不會有如今的我…從墜落母艦返回這里的路程很遙遠,他當時正在執行任務,把我帶在身邊,一路坎坷,花費了很大的力氣。”
千野笑了笑。
她柔聲道:“對我而言,他便是舊世界殘破廢墟里唯一所剩的那一束光。”
如果沒有顧長志,打開休眠艙,她便死在了母艦遺骸之中。
褚靈安靜聽著,有些動容,但她不知該說些什么。
怪不得,千野寧愿在陵園等待二十年,也要等到顧長志的出現。
她的世界里,可能就只剩下這么一個人可以等待了。
“之所以待在清冢,是因為我沒有地方可去。”
千野輕輕地說:“我已經習慣了孤獨,這個世界雖然很大,有五片看不到頭的大陸,可對我而言,都不是家…我情愿等在有他在的地方,哪怕看不到,也足矣。”
這,便是心甘。
命運,造化弄人…
苦等之人,在命終之際,才見上一面。
與他們相比,自己是一個千里挑一的幸運兒。
褚靈望向遠方樹下的顧慎,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
“關于你的秘密…其實我猜到了很大的一部分。”
千野大師微笑開口,悠悠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我離開陵園,你愿意分出一部分的心力,來替我執掌這片陵園的陣紋么?”
褚靈微微一怔。
守陵人的用詞很保守了。
猜到了很大的一部分…那很可能就是全猜到了。
畢竟她最大的秘密,就是來自于深海。
褚靈沒有否認,而是坦然地笑了笑,點頭道:“當然,不必您說,我也會主動接手陵園陣紋。”
其實這個秘密,對千野并沒有隱瞞的必要。
而且,陣紋之事,對自己來說不算麻煩。
源代碼的精神,只要算力允許,可以分成無數份。
甚至,不需要有肉體存在——
只要這片陵園內的“精神鏈接”是連通的。
她的意識便可以通過零零幺浸入此地,執掌陣紋,并不算是困難之事。
分出一些心力即可。
而且,僅僅只是維系陵園日常運轉的話,對精神的消耗也并不大。
對于褚靈而言,只需要從深水區中借調一部分小小的算力,便可輕松完成這個任務。
如果長野的三所五大家知道,可以通過深海來掌控陵園,想必也會十分樂意。
千野得到了這個答案。
她神情鄭重,對褚靈道:“謝謝。”
“該是我,謝謝您。”
褚靈搖頭,“您這一年對顧慎的照顧,以及對我的恩惠…我無以回報。”
能夠學會陵園陣紋上的古代文字,還有指引命運的占卜之術…是她在零零幺中壓根不敢想的事情。
千野伸出一只手,緩緩揉了揉褚靈的腦袋。
動作輕柔,而且散發溫暖。
她笑道:“能有你這么一位弟子,我很自豪。”
褚靈也跟著笑了。
只是這笑里有些酸澀。
她第一天當人,就要經歷“離別”…這種滋味,很不好受。
“雖然你…天賦異稟,但有些話,我還是要說的。”千野輕聲道:“占卜術絕非善術,這等預見未來,窺視命運的禁忌術法,動用者遲早要付出代價,即便你有特殊的辦法,可以規避一部分,但總有承受之日。”
先前,她看到了褚靈動用占卜術的畫面。
命運金線,從這具軀殼之中剝離。
但因為軀殼“特殊”的緣故。
對凡俗而言,難以承載的肉身拆分之苦痛,對褚靈來說,似乎不算什么。
那些金線,在占卜結束之后,甚至可以回歸原位。
看上去,似乎沒付出什么代價。
但其實…并非如此。
“我知道的。”
褚靈緩緩點頭。
她垂首望向自己的手掌,此刻雪白如粉藕的指節,隱約有不受控制的溢散跡象。
她的身軀并非人軀。
乃是由“超凡源質”拼湊而成。
所以,從原理上來說,動用占卜術所需要支付的“血肉”代價,對褚靈是無效的。
她精神長存,肉身永恒。
但…命運在每一份饋贈的禮物上,都標注了價格,并非是想要逃單,就可以逃單成功的。
“你的身軀,似乎需要大量的超凡源質來支撐。”千野意味深長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具身軀,并不能久存于世,但并不意味著你會死去。”
褚靈笑了笑。
這件事情,她還沒來得及跟顧慎說。
的確如此。
神祠山的“神胎”孵化成功了,但一旦離開那座山界,得不到黑花的補給,身軀便會慢慢消散,而動用占卜術,毫無疑問是大大加快了這個進程。
凡俗有生老病死。
而她…似乎沒有,至少目前來看,占卜術的代價,并不會真正殺死她。
“你千萬要小心…動用占卜術的代價,沒有這么簡單就能逃掉。”
守陵人認真說道:“或許你和顧慎,以后還會接觸到其他的禁忌術法…每一門,都有著超乎想象的負面作用。”
占卜術,獻祭血肉。
祈愿術,喂養壽元。
除此以外,竟然還有其他的禁忌術法?
褚靈同樣認真道:“好,我記住了。”
“顧長志先生,我的‘凈土’可以留住鐵五…難道不可以留住你們嗎?”
另外一邊。
顧慎與顧長志并肩而立,有些不舍地問道。
“你是說那位酒神座的使徒么…我們和他不一樣。”
顧長志將目光投向遠方,他似乎看穿了這座世界的精神屏障,隱約瞥了一眼被拘到遠方的鐵五。
顧長志輕聲笑了笑,“凈土的確能夠承載亡者的精神,而精神這種東西,沒有衡量單位,增加一縷,承載的代價都要幾何倍增…”
說到這里,顧慎已經明白了。
并非是凈土無法承載顧長志,千野。
只是如今的他,還不夠強大。
“想要承載我的精神,比承載一千個他,還要困難得多。”
顧長志拍了拍顧慎肩頭,笑道:“這是上一任冥王都遠遠無法做到的事情。不過…萬事皆有可能,或許未來的某一天,你能夠做到。”
這是一個很有效的比喻。
顧慎不再開口了。
顧長志的精神…他曾站在黃金神域中,切身實際地體會過。
只能說,如今凈土想容納這么一位人物的魂魄,還差得太遠。
至于千野大師,若是顧長志注定消散,那么她也不會獨活。
“我…我不明白。”
沉默了很久。
顧慎抬起了頭,他望向顧長志的雙眼,認真問道:“如您這般強大的存在,怎會這么死去?”
沉眠清冢二十年。
這一睡,便是一輩子。
誰能想到,這樣一位光芒萬丈的人物,會如此消逝…
“我想知道,二十年前發生了什么!”
顧慎深吸一口氣,說道:“是因為,在舊世界與前任冥王的那一戰么?”
如今,陵園外那些等待之人,還不知道顧長志隕落的消息!
他們可能還在慶祝,顧長志以一己之力,擊敗和震退源之塔的兩位神座!
一旦這道死訊傳開…對顧家,對長野,對整個東洲,都是無與倫比的巨大沖擊!
見顧長志沉默不語。
顧慎咬了咬牙,拔出了那把真理之尺,“是因為它么?若這是一件邪器,我可以將其銷毀!”
顧長志搖了搖頭。
“與戒尺無關。”
他臉上浮現出復雜的神色,聲音有些沙啞:“我和冥王的戰斗…沒有那么復雜。酒神座的確窺伺到了神戰的某些畫面,但真相,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樣。”
“我與失控的冥王,在北洲之外的破敗遺跡,打了三天三夜。”
“最后…是他自己掙脫了‘失控’狀態,主動提出要求,要我殺死他。”
顧慎怔住了。
這句話里的信息量,實在太大。
冥王失控…并且主動掙脫了失控狀態?
掙脫失控,已經違背了聯邦政府所認知的超凡鐵律!
“殺死一位神座,并不容易。冥王和酒神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
顧長志微微垂眸,輕聲說道:“正因他求死,我才能將他斬殺…而大戰之后,我將這枚火種,帶回了清冢陵園。與冥王的那一戰,我只是受到了一些輕微傷勢,并不致死。”
“所以…您回到長野,真的只是沉睡…”
顧慎喃喃開口。
顧長志又搖了搖頭。
他聲音沙啞道:“與冥王交戰前…我就注定是一個死人了。”
顧慎瞳孔收縮。
“二十年前,聯邦政府通過深海對我遣派了一個SSS級的任務。”
顧長志沉默片刻,自嘲笑道:“任務內容是離開北洲要塞,去往秩序坍塌的舊世界…去捉拿一位前所未有的重量級逃犯。”
“SSS級…”
顧慎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他了解深海的任務評級系統,封號級別的逃犯人物,已經足以定性成為“S級”,這是能夠委派給職官機構的最重大危險任務,處理不當會導致一整座城市的破滅和毀壞。
被定位“S級”的獵梟計劃,消耗了大都區極大的心力,以及人員,才得以解決。
SS級,顧慎根本就沒有聽說過…這是威脅一個大區的危險?
那么SSS級呢?
他想不到,放眼五洲,有誰夠資格,被顧長志先生稱為“重量級逃犯”。
“全世界都認識他的。”
顧長志輕輕說道:“我的老朋友,艾倫.圖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