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像高聳入云,仿佛要將天穹撐破。
風驟雪烈。
天地寂滅。
在這般嘈雜的風雪聲音之中,白先生的回應小如蚊蠅,夾雜在狂風之中,一閃即逝。
顧陸深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他覺得自己好像幻聽了。
剛剛風雪之中,是不是有什么聲音?
而仔細感應。
這里的一方空間,并沒有任何異樣。
覺醒朧月的顧陸深雖然是強攻系超凡者,但因為刻苦修行加之天賦異稟,他的精神力即便放到一眾封號之中,依舊是數一數二的存在。
而他感應地非常明確,在這片巨像遺跡存在的“精神”,除了自己,就只有顧慎!
沒有第三人。
那自己所聽到的聲音…是錯覺?
顧陸深不再猶豫。
他抬起一枚手掌,陡然按下。
朧月瞬間撐開,銀白色的月輝與暴雪涌動,向著顧慎籠罩而去!
遙隔百米。
暴動的銀輝化為巨大手掌,拍打而下。
而顧慎則是靜靜站著。
他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遮天蔽日的灰暗,眉心的熾火幽幽燃燒。
那數千縷清冢陣紋,繚繞在他身旁,被狂風吹動,獵獵作響,像是一枚又一枚將熄的微弱燭火。
裁決所的黑袍被吹得破碎開來。
他平靜看著那當頭拍下的朧月手掌,忽然之間,腳底的雪地翻涌起來,一縷纖細慘白的影子如游魚一般躍出。
浩蕩長風起。
顧慎殘缺的記憶里,一直存在著那道“模糊”的身影。
那道身影的四周總是繚繞著一層霧氣,給人一種十分壯碩的巍峨雄壯之感,但如果能夠靠近一些,便會發現,在那層層霧氣的包裹之下,其實是一道甚是枯瘦的身形。
白先生。
在看客心境,瞥見了自己多出的那一縷影子之后,顧慎開始搜尋這位“白先生”的資料,被聯邦封鎖的檔案其實并不難查,因為他曾經存在過,而且無比耀眼。
白術。
整個白家舉全族之力抬起的“神才”。
是的…當年的雪禁城,就是用這個詞來形容白術的,他是被寄以厚望,能夠拿下火種的不世之材,只是最終還是輸給了顧長志。
如果說,在顧長志成就神座的那個年代,東洲的所有天才都是黯然失色的。
那么白術,應該是唯一的例外。
大日當空。
其他人皆為黯淡星辰。
而他唯獨是一輪皓月,姣姣輝光,普照大地,只是唯有“大日”不再之時,才能綻放異芒。
“轟——”
白術從風雪之中走了出來。
而那一刻,他甚至沒有絲毫動作,漫天銀輝,以及鋪展開來的朧月領域,便瞬間破碎,倒拔而去,砸回顧陸深所在的位置。
這一幕,讓顧陸深心頭猛地墜沉。
見鬼…見鬼!!
即便他親眼看見了那道慘白的身影,精神力依舊沒有感知到第三人的存在…這個家伙就像是一個幽靈,一個徹徹底底的亡者。
這是什么情況?
顧陸深神情變得異常難看,他胸口熾烈的那只“眼”,不安分地轉動起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蔓延在心頭。
因為籠罩那家伙的霧氣太大。
他根本看不清對方的真正面容。
顧陸深高喝道:“白術已經死了…你是誰?!”
風雪呼嘯,隱有雷鳴。
但沒有回應。
白術站在了顧慎的身前,磅礴的大霧微微擴散了一些,將兩人一同籠罩在內。
這一次,顧慎真正看清了這位“長野無敵”的面容。
歲月婆娑。
再天才,再驚艷,也敵不過時間。
在巍峨籠罩的雪霧之下,的確是一道枯瘦衰老的身影。
雪霧將外界的精神屏蔽。
這片小小的方寸地界,給人無比的安全之感。
白術聲音柔和說道:“小家伙,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敏銳。”
顧慎笑了。
“前輩…應該是老師請來的吧?”
他誠懇行禮道:“這一年,多謝前輩照顧。”
“不必謝我。這一年,我并沒有如何照顧你…”
白術意味深長說道:“你這一路走來,靠得是自己。”
這個小家伙來到長野之后的所作所為,白術都看在眼里,這是一步一個腳印,一拳一個窟窿打出來的戰績,顧慎站在了如今的高度,拿下了配得上“S級”之名的身份和地位…自己并沒有出面,更沒有幫忙。
“反倒是我…要謝謝你。”
白術輕聲開口,這一句話讓顧慎怔住了。
意料之外。
顧慎有些懵,他不明白,這位手可通天的“白無敵”,為何會突發此言?
“前輩…”顧慎喃喃開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白術自嘲地笑了笑:“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樣遺失的東西…”
一年之前。
周濟人拿著這個小家伙的檔案,來找自己。
那個時候,他已經放棄了追逐“希望”,所有人都認為白術已死,他也如此認為…自己一生的旅程,應該已經抵達終點。
就這么死在無人問津的酒館里,埋在無人知曉的舊土中。
沒什么不好。
可如今,他的想法變了。
“那個東西,名叫希望。”
白術背負雙手,望向遠方直抵蒼穹的五道巨像,緩緩說道:“我和周濟人是多年的老友,這些年來,我和他一直在追逐著某個不切實際的‘妄想’。”
顧慎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就這么安靜聽著。
“我們想要復蘇一位失控者的精神。”
顧慎微微一怔。
復蘇失控者?
這不可能!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如此。
失控者的精神已經徹底紊亂了,與精神放逐截然不同,不是簡簡單單的“尋回”即可,失控者能夠自由行動,甚至能夠爆發出超強的戰斗力…因為他仍然保留了自己的“精神海”,只不過已經失去了邏輯和思維,只剩下最基礎的習慣。
整個人變成了“超凡力量”的傀儡。
顧慎終于明白,為什么白術說他追尋的乃是不切實際的“妄想”了。
這的確是妄想。
失控不可挽回,和死者不能復生一樣,是超凡定律中不可違背的鐵律。
白術眼神中有一抹閃逝即去的黯然。
他隱藏地極好。
“那個人的名字叫黎柔,是古文會的東洲理事,也是艾倫圖靈深海實驗室的重要助手…你曾經見過她的。”
顧慎再次怔住了。
黎柔?
非常陌生的名字…自己曾經見過…
等一等…難道是?
“或許換一種稱呼,你會更加熟悉。”白術平靜開口,吐字道:“A009。”
顧慎沉默地站在風雪之中。
回想著自己見到A009的畫面。
與A009見面,是自己踏入超凡世界的開端。
他攥緊真理之尺,長長吐出一口氣,神情復雜地笑著說道:“這也…太巧了一些?”
“這世上沒有巧合。”
白術輕聲地說:“你見到她,就如你見到我,早已成為注定。”
遠天傳來劇烈的震響。
那五座高聳入云的“巨像”,開始震顫。
只見那五枚蘊含血脈之力的家主之令,懸浮在高空之中。
朧月被拍散之后,顧陸深不敢再出手去試探顧慎的虛實。
他咬牙直接開啟了“巨像遺跡”!
此刻,五枚令牌之中,激蕩出一縷熾亮光柱,一共五道,直抵雪穹!
“前輩…”
見此情景,顧慎連忙出聲提醒。
白術伸出一只手,按住顧慎肩頭,示意他不必著急。
他靜靜看著那五枚小小的令牌,激蕩出顛覆天地般的熾烈光華,神情平靜。
白術緩緩說著一個久遠的故事。
“很多年前,有一群旅者,跋涉來到這里…這個時候,長野還不叫長野。”
“這些旅者,觸摸巨像,感受著巨像內的非凡力量。”
“大部分人沒有收獲,但有人頓悟。”
“有五個尤其幸運的家伙,得到了五座最巨大石像的庇護,神賜,覺醒了非同尋常的力量…”
白術望向顧慎,說道:“后來,就有了長野的五大家。”
這是很多年前的“超凡覺醒”。
而后,就有了顧白宮穆李…此刻懸在空中的五枚小小木令,其實主宰了長野千萬人數百年的命運。
遠方巨像遺跡的陣紋在轟鳴聲中開啟。
一縷激蕩的黑色火光,在天地的縫隙之中緩緩綻放,裂開。
那里的確棲藏著一枚火種。
被五座巨像所鎮壓!
“隨后的歲月里,石像的力量越來越分散。”
白術木然看著遠天的裂縫,徐徐說道:“最原始的血脈,開始變得越來越稀薄…也就誕生出了所謂的‘嫡系’和‘旁系’。血脈純正的子嗣,能夠得到隆重的栽培,以及家族的厚愛。而開枝散葉,已經駕馭了整片長野的五大家,在數百年后傾盡全力的栽培,只是想要回到過去,掌握最‘純正’的血脈之力,這是不是很可笑?”
顧慎沉默了。
“一座巨像的力量,分散開來,可以締造出一個綿延數百年不倒的龐大家族,而聚合起來,是否可以造就出一位媲美火種的‘神’?”
白術望向顧慎,搖頭笑道:“其實,并不能。因為我得到了白氏巨像全部的血脈之力…而我和顧長志,還差得很遠。”
“只是…”
白術頓了頓,再次開口。
他望向遠方雙手抬起,仿佛要肩承蒼穹的顧陸深,淡淡說道:“在得到石像的全部血脈之力后,我和這世上的其他封號,已經不是一個層次的存在了。”
讓你開啟巨像陣紋,又如何?
白術隨意地抬起一只手。
“轟隆隆隆——”
雪崩的聲音在這方世界里坍塌,逆卷。
顧陸深抬起頭來,看著天頂。
自己竭盡全力,才艱難打開的那一縷黑色陣紋裂縫,竟然一點一點地重新合攏。
他的神情錯愕震撼,聲音沙啞。
“這他娘的是…”
“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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