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之上,響起了一道嗤笑。
許厭微微皺眉。
“雖然不知道…你的這縷火是怎么弄來的…”
沈離抬起了頭,平靜望向遠方的瘦削身影,冷冷道。
“但跟顧兄比起來,實在差得太遠了!”
他猛地握拳!
雪原之上,一圈鐵漣漪回蕩!
下一刻。
沈離奔掠而出,出現在許厭面前。
食鐵之徒怒吼一聲,在其背后隱約化為一道巍峨的高大巨影!
一年之前,他已是深水區第六層境界的實力!
在這一年的時間里,他與顧慎交手近百次,精神境界飛快提升,超凡能力也完成了第二階段的最后突破!
沈離的進步速度,可謂是突飛猛進!
這道高大虛影的怒吼聲音,席卷巨大雪原,飛濺而起的雪幕被一拳重重打碎!
許厭面無表情。
他的身影陡然一晃!
那巨大拳頭,擦著面頰掠過——
沈離瞳孔微微收縮,這樣的畫面…他在顧慎身上見過,體術交戰之際,顧慎總是能夠出其不意的使用出這種“高頻率顫抖”!
食鐵之徒一拳落空!
緊接著,就是許厭的一記膝撞!
這一擊自下而上,重重打在飛撲近身的沈離小腹位置,沈離反應速度極快,在看見許厭使用出熟悉的“顫抖”之時,便連忙回撤雙手,疊掌擋在腹部,然而還是被巨大力量打得雙腳離開地面…這家伙的肉身近戰實力強得匪夷所思!
在傳遍雪禁城的那場“長街火海”肉搏戰中,許厭是被顧慎壓著暴打,毫無還手之力的“受害者”。
但拋開那副影像。
他是實實在在通過了審核組考核的“S級”妖孽!
“砰”的一聲。
沈離被打得飛離地面,微微躬身,他的脊背穿透了層層雪霧,他瞇起雙眼望向地面,看著地面上的那道人影逐漸變得“渺小”…
下一瞬。
那道身影瞬間消失不見!
再出現時,便是自己的后背之處!
這幾乎是“瞬移”一般的力量…沈離感受到了大量的超凡源質翻涌,回頭之際,只見一道陰暗面容,隱于雪霧之中。
一擊肘擊!
半空之中,震蕩出一圈數十米擴散的雪色漣漪!
一縷直線激蕩,直擊雪原地底,鑿出一個人形凹坑。
雪原恢復了寂靜。
懸浮于雪霧上空的許厭,甩了甩發麻的手臂,他皺起眉頭,默默注視著自己的手肘位置…感受著這里觸鐵一般的淺淡痛感。
方才這兩下“肉身擊打”,自己并未留手,正常人連第一下都扛不住,會被打得昏死過去。
只不過,這個小子實在抗打。
用了八成力的“肘擊”,落在他身上…像是在打鐵。
許厭緩緩下落。
他落在那道人形凹坑之中,瞇起雙眼。
這座凹坑…將雪原砸得坍塌開裂…
然而最中心位置,空空如也。
連接地心之處,被人挖空了一條地道。
雪原地底,二十米左右的深度,一道精瘦身影,正在躬身前行,他的背后,凝聚出一具駭人的高大鐵影,被壓縮在極其狹窄的地道之中,不斷瘋狂出拳。
“砰砰砰砰!”
雪原地底就這么被打出了一條地道!
沈離神情堅毅,只管前進,他和食鐵之徒一同出拳,手掌已經滲出層層鮮血,這傷勢并非是因為挖地導致…而是剛剛硬接的那記膝撞之故!
許厭的那一擊,仿佛帶著某種驟烈的“爆炸之勁”!
看似柔和,但實際上則是摻和了無比霸道的勁氣!
硬接的那一刻,沈離只覺得自己的“鐵掌”被什么東西割開了,像是用手掌堵住槍管一般…巨大的爆炸直接撕碎血肉!
這似乎超過了自己對“體術”的認知。
更像是…他擁有著第二道超凡能力。
沈離嘴唇有些干枯,他回想著第二擊的畫面…許厭只是目光鎖定了自己,就立即出現,幾乎是跨越了空間的限制。
這是自身移動速度再快也無法做到的事情。
也像是…某種能力的運用。
一個超凡者,只能擁有一個能力…這幾乎是五洲所有人的共識。
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難道他真有隱藏的超凡能力?!
“轟”的一聲!
食鐵之徒一拳打碎凍土,漆黑黯淡的雪原地底迎來了一束弱光,沈離深吸一口氣,逃出地底…從看清許厭面容的那一刻,他就意識到,自己不可與其力敵。
必須要想辦法逃走!
陵園之內的“真相”…需要他去揭露!
許厭是裁決所朱望的弟子!
他做的這些事情,會掀起整座長野的風暴!
不…或許長野的風暴已經來臨,一個沒有檔案,無人知其來歷的“S級”,在清冢陵園內大開殺戒,即便沈離是心思單純的武癡,也不相信這是一個巧合!
有一場巨大的陰謀,在針對顧兄。
或者說…整座長野!
他不能死在這里!
地面上的雪原,飄蕩著淡淡的血腥之氣,沈離拖著受傷之軀,快步前進…他需要找到一位盟友,至少一位,把眼前的情況告知。
一座又一座冰凍銀山,高聳入云,散發著雪白的寒氣。
沈離嘴唇變得枯白。
神情也變得枯白。
他仿佛感受到了一股沁入骨子里的“寒意”…這是一種帶著寂滅之意的寒,滲入精神之中,仿佛要將人的靈魂永恒凍結一般。
他的運氣很好,逃離原先的那座山巖之后…許厭并沒有追來。
他的運氣也很差,因為足足走了二十分鐘,也沒有看到一道身影。
沈離已經感到了絕望。
最后,沈離靠在一座凸起的大石之上,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或許是失血越來越多的原因…又或許是這些雪花攜帶的寂滅之意,他已經感到了眩暈,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但…雪地之中,傳來了腳步聲。
那腳步聲有些熟悉。
沈離努力側首,他看到了一道披著鶴氅的高大身影,幾乎絕望的內心,終于看見了一縷輝光。
那枯白的嘴唇顫抖出聲。
“鄒…師兄!”
聲音并不大。
但在孤寂的雪原之中,卻格外刺耳。
風雪微微凝固了一剎——
那道鶴氅身影,緩緩轉過了頭,皺起眉頭望向巨石方向。
“師弟?”
這道身影,正是鄒鶴。
他緩步來到了山巖之前,看到了沈離的模樣,神情頓時變得難看起來,一雙大手按在沈離的后背之處…這里皮肉翻開,幾乎露出了白骨。
溫暖的“力量”從鄒鶴掌心源源不斷地涌出。
他的能力名為“水之誦語者”,進可攻退可守,有著極強的單體治愈能力,不僅僅可以恢復自身,還可以治愈其他人。
只不過…沈離的傷勢并不簡單。
一雙手掌,還有后背,仿佛經歷了一場爆炸,被“炸開”了一般,血肉模糊…此刻有數百縷狂暴的超凡源質,猶如銀針一般,在“爆炸”之后鉆入沈離的肌膚之中,順著血液,在身體之中橫沖直撞。
哪怕是堅硬如食鐵之徒,也還能扛住這樣由內至外的傷勢。
很快。
一縷又一縷的狂暴之力,被鄒鶴的“水之誦語者”盡數拔除。
完成這一切后,食鐵之徒的自愈能力開始快速生效。
沈離靠在巨石之上,后背已經被汗水打濕。
他感到…死寂之意,已經遠離了自己。
從鬼門關逃出來了。
鄒鶴神情陰沉地問道:“是誰做的?”
這下手之人極其狠毒。
若非遇到自己,師弟豈不是要死在陵園之中?!
“許厭…”
沈離聲音沙啞,開口說道:“黎沖師兄…元魚師姐,全都死了…除此以外,還死了很多,很多的人…”
鄒鶴怔住了。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來到陵園之后。
他獨自一人,摸索了許多地方…所見之處,皆是一片死寂,他本以為是這座災境的特殊規則隔絕了所有人,所以才造就了這份冷清。
但事實卻是,很多入陵的超凡者已經死了!
“難道就只有許厭一人?”
鄒鶴瞇起雙眼,冷冷開口。
據他所知,入陵園者,可是有封號級別的人物,次一點的戰力,也有自己這樣抵達十境的四階超凡者。
許厭…從長街影像來推斷,最多不過是三階段,第七層,就算是妖孽,能夠跨級戰斗,也不過是八九層的戰力。
“或許…還有更多。但我看到的那些,應該全是許厭所為,他要嫁禍給顧慎…”
沈離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全都說了一遍。
鄒鶴安靜聽完。
他沉聲說道:“情況…我知道了。”
他沒有懷疑師弟所說之事的真實與否。
因為他清楚,沈離師弟是師父門下,心思最單純的那一個,除了修行以外,別無邪念。
只不過…
從這些訊息之中,他隱約看到了一些不合理的地方。
譬如,許厭的實力,憑什么能獵殺如此多超凡者?
再譬如,即便許厭是S級,可又怎么能擁有不止一種的能力?
“你…休息一會。”
鄒鶴站起身子,平靜說道:“師兄這就去那片雪巖…找到那許厭。”
沈離想要撐起自己的身子,隨師兄一同出發,但剛剛發力,勉強凝聚而出的食鐵之徒影子就一陣渙散。在先前奔波之中,他的精神力消耗太大。
于是沈離只能靠坐在巨石之前,默默看著師兄起身…向著自己來時的方向走去。
此刻的風雪墜落,落在身上,仿佛有千斤重,他覺得自己無法抵抗疲倦,不受控制地合上了眼。
而再睜開時。
似乎只過去了幾分鐘,十幾分鐘?
沈離看見遠方的風雪里,徐徐出現了一道飄搖的身影。
他的視線有些模糊。
沈離聲音嘶啞,有些困惑地喃喃開口:“師…兄?”
回應他的,是很輕的“砰”的一聲。
一顆包裹著殘缺鶴氅的人頭,被丟擲過來。
鄒鶴的頭顱,被齊頸斬開。
在雪地之上,咕嚕嚕滑過,擦出了一道干枯的猩紅血跡。
許厭的手上都是鮮血。
他從風雪之中走了出來,輕聲說道:“你的師兄在這呢。”
沈離的面色變得慘白無比。
“怎么…可能…”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面。
鄒師兄的實力是深海第十層…第四階段的超凡者。
“沒什么不可能。”
許厭悠悠吐出了一口長氣,看得出來,殺死鄒鶴,他也有些疲倦,垂落的手指之中,滑出了一條纖細的長鏈,那枚鏈條的盡頭栓系著一塊小小的令牌。
沈離有些惘然。
他能夠隱約看清,那枚令牌上的圖像。
是結了藤蔓的葡萄。
沒記錯的話…這是源之塔酒神座的信物標志…
等一等。
酒神座的信物標志?
沈離的腦海之中,浮現出了一個很恐怖的猜想。
清冢大爆炸…五大家入陵…超大型災境…屠殺…
原先所有的困惑,在他見到許厭手中的“酒神座信物”之時,似乎都得到了解答。
沈離喃喃道:“你是…酒神座的使徒…”
許厭只是笑了笑。
他對此沒有做任何表示。
然而那枚緊握在手中的使徒信物,就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殺死鄒鶴,倒還費了一番功夫…”
許厭站定,有些遺憾地說道:“面對比我強大的高階超凡者,只能動用‘信物’,這實在很傷身體…而且很不優雅,因為信物的力量太強大了,很難操縱完美。所以…你的師兄,死的時候非常痛苦。”
他笑了笑。
“不過…你不用擔心,殺你,不需要動用信物。”
許厭的手掌之上,燃起了一縷幽幽的火光。
他平靜說道:“所以,你不會痛苦的。”
“轟——”
一縷極小的幽暗火苗,逆著暴雪猛然變大。
許厭輕輕甩手。
而沈離的視線,則是被熾烈的光焰所填滿。
他怒吼著站起身子,想要伸出爽手,去硬抗許厭的這一擊。
但力氣耗盡之后,就連食鐵之徒的凝聚,都以失敗告終!
那熟悉的龐大精神力,直接壓迫而來…
無數熾亮的光芒照射入眼,逼迫他閉上眼睛。
“撕啦”一聲。
非常輕微的風雪破空聲音。
沈離有一種錯覺,他覺得四周的風速都變慢了,那些熾熱的滾燙的,即將拍打在自己身上的雪,此刻都被什么東西擋了下來——
至于無邊的浩蕩的光,則是生出了一片陰翳。
他艱難睜開雙眼。
一道皓月般光芒萬丈的女子身影,就這么垂降在自己面前。
如神明一般。
她撐開了傘。
傘尖震蕩出漆黑的火。
兩縷火焰對撞——
慘白的雪原,仿佛被人一刀切開!!!
許厭皺起眉頭,他完全沒有想到,會有人從天而降,擋下自己的最后一擊…他隱約從那大傘的方向感受到了危險,而側身躲開的那一刻,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高溫沖殺而來,直接將一座雪山擊地粉碎!
“這是什么殺力?!”
許厭神情驟變。
只一剎!
一整座雪山,就被射得爆碎開來!
自己的“冒牌熾火”,根本無法與那傘尖射出來的黑火相對抗!
簡直是…一觸即潰!
雪原之上席卷著的大寒之風。
變得無比滾燙。
繚繞的火風,翻滾在冰屑與雪渣之間,不過在短短的數秒之后,就重新恢復了寂滅。
許厭維持著躲閃的姿勢,單手按在地面之上,抬起頭來,瞇眼望向遠方。
火風消弭。
對面的“那人”收起了大傘。
露出了完美無瑕的面容…許厭怔住了。
沈離也怔住了。
“你沒事吧?”褚靈微微側首,頗為關心的輕聲問道。
“沒事…”
沈離從未見過如此驚艷的女子。
他揉了揉嗡嗡作響的腦瓜,下意識問道:“我見過你么?”
褚靈笑了笑,答道:“我見過你。”
沈離呆住了,開始絞盡腦汁去思考。
只是這武癡幾乎想破了這枚榆木腦袋,也沒能想出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不過雪原上的僵持并沒有持續太久。
“你就是占卜術的第二位傳人?”
無數滾燙的冰渣撲打在許厭的臉上,融化成為雪水,他伸出一只手掌,緩緩擦拭了一下自己的面頰,確保儀貌保持了基本的整潔之后,這才輕聲開口。
許厭瞇起雙眼,仔細打量,然后微笑稱贊道:“閣下還真是如那副畫像一般…貌如天人啊。”
許厭此言一出,沈離恍然大悟。
他揉著腦袋,有些羞赧地喃喃自語道:“原來是嫂子啊…”
第二位占卜術傳人?
那就說得通了,占卜術傳人無所不知,認識自己,也是應該的。
這道聲音,自然逃不過褚靈的聽覺捕捉。
她神情微微古怪了一秒,旋即恢復了平靜。
褚靈摘下了自己發絲之間的那一朵黑色小花。
先前的那一擊,是消耗了“焰魔傘”在神祠山界自身的蓄能。
雖然殺力不俗,但能源有限。
深海的運算告訴自己,想要擊退眼前的男人…決不能有所保留,所以僅僅一擊,就將傘內重新積攢的那些超凡源質消耗殆盡。
接下來,想要開傘,就需要付出其他的“代價”了。
她低頭對沈離傳音道:“你的身體恢復地怎么樣了?”
小鐵人聽聞顱內的精神指引,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他握了握拳。
因為師兄的治療。
身體的傷勢…好了許多。
接下來,是需要自己配合什么嗎?
沈離抬起頭來,投去堅定的眼神。
“那么…”
褚靈輕聲傳音道:“我要再次開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