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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解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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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禁城的所有人都知道。

  朱望畢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成為“大裁決官”,而在過往的二十年里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以此為最終目的。

  只是。

  這么多年,山巔之上始終有一人,穩穩壓住了他。

  但就在一年前,他算是完成了自己最大的“心愿”。

  他終于成為了裁決所的大裁決官。

  雖然…只是“臨時”的。

  但上任之后,長野的裁決所被他以鐵血手腕攏和,凝聚成鐵板一塊,實際上朱望能夠在長野的政治中心區域坐鎮二十年之久,就是因為他擅長“交際”,長野內的大勢力合縱連橫,確保他在議會內有一席之地,可以與“樹先生”形成均衡之勢。

  沒有人會喜歡一位“不受約束”的封號強者。

  在三所的制度下,大人物更喜歡坐下來,一起商定規矩。

  所以樹先生注定云游東洲。

  而朱望就任之后,立即發動了最大的力量,去推動大裁決官的加設提案,這項提案其實是為了他自身考慮…周濟人如果有一天從披月城要塞中“凱旋而歸”,那么無論有沒有真正發現所謂的舊世界航道,其對人類世界做出的貢獻和功勛,都是自己無法比擬的。

  在那種情況下。

  大裁決官位置,自己根本不可能守住。

  所以,他需要議會加設一位大裁決官!

  可這并不是一件易事。

  首先…他之所以能夠成為如今的大裁決官,并不是因為上一任大裁決官辭職或者死亡,只是因為不可抗力,突發情況,才選取了一位“臨時者”來接任,賦予他裁決所的最高權限。

  可如果提案通過,那么也就意味著,議會認同朱望的提議。

  裁決所,需要兩位大裁決官。

  如果…周濟人沒有回來呢?

  那么除了朱望,是不是還需要再找一位“臨時大裁決官”?

  當然,朱望的提案中替議會考慮到了種種情況,他盛力推薦自己的愛徒韓當。

  距離“封號”只差一步的韓當,并不具備坐上大裁決官位置的實力。

  但他的確是距離這個位置最近的人。

  白沉在封號之前,就當過了監獄所的“代行大審判長”,這算是一種鼓勵,更是一種信號…這個案件算是開了先河,只是朱望這份提案的目的性太強烈,議會并沒有給出答復。

  所有人都在等待周濟人的消息。

  一年過去。

  披月城的妙境不斷擴張,已經快要抵達城墻之下,銹骨的第四軍團一退再退…看樣子北洲的耐心也快要耗盡了,如果女皇陛下出手擊潰妙境,而在那時候周濟人還沒有消息,或許議會會考慮重新對裁決所內部進行洗牌。

  到那個時候,裁決所會需要一個強有力的“領袖”。

  而朱望是不二人選。

  作為扶持的反饋…這份提案,通過的成功率會大大提升。

  只是沒有人知道。

  朱望那份看似“完美”的提案之下,其實存在著一個很大的問題。

  那就是他的“愛徒”韓當,這一年來的修行狀態,越來越糟糕。

  想要成為“封號”,恐怕需要很久,很久。

  “咔嚓!”

  盥洗室的鏡面被重重一拳砸碎。

  韓當看著鏡面中四分五裂的自己,一只手捂住額頭,那張陰柔俊美的面孔,逐漸變得扭曲,猙獰…天瞳的精神種子一次又一次發作。

  他越想對抗。

  越深陷泥沼。

  實際上…這枚精神種子的催眠,并沒有那么強力。

  羅洱在施加催眠之際,只是希望韓當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懺悔。

  這世界上最讓人痛苦的事情,不是弱小。

  而是“不夠強大”。

  如果韓當實力太弱,距離天瞳太遠,那么他根本就不會覺察到這枚精神種子的存在,他會順從著種子的催眠之音,發自內心的感到愧疚,懺悔,此后那枚催眠種子便自行地消散。

  就當做…無事發生過。

  一切煙消云散。

  而偏偏他有實力,但實力又不夠強。

  于是意識到了那份指引“愧疚”的催眠,不斷對抗,不斷失敗。

  這,才是痛苦的真正來源。

  這一年來。

  韓當的精神被折磨地幾近崩潰…他嘗試了許多辦法,甚至尋找到了東洲的精神系封號,但得到的答復都是一致的。

  他們沒有辦法解除這枚種子。

  解鈴還須系鈴人。

  要么,天瞳親至,解除催眠。

  要么…施術者實力遠遠高出天瞳。

  可從哪去找這么一個人?

  浴室里破碎的鏡面,一片一片重新復原,粘粘合一,拼湊回一片完整的鏡面…腦海中的陣陣刺痛退潮散去,韓當盯著鏡面中大口喘息的那張面孔,心中出奇的平靜。

  有時候,他覺得命運弄人。

  自己所經歷的痛苦,似乎早早就被上天安排。

  如果不是天瞳消失在披月城要塞…那么這一年來不間斷的精神折磨,恐怕已讓他低下高傲的頭顱,去尋找那位唯一的“解鈴人”,解除催眠。

  可偏偏…天瞳消失了。

  這世界上,沒有人知道她在哪。

  想找也找不到。

  于是韓當再痛苦,也只能忍著!

  韓當簡單的完成了洗漱。

  他揉了揉面頰,恢復了滿臉的平靜,五指從鏡面上抹過,將霧氣盡數擦拭而去,此刻再望向鏡子,看不出對面那張面孔,就在數分鐘前還經歷了一場地獄般的精神折磨。

  他平靜地從浴室中走了出來,披了一件浴袍。

  門外響起了門鈴聲音。

  韓當微微皺眉。

  他知道,自己的名氣在裁決所內很大。

  但真正流傳在外的名聲并不好。

  很多人都在暗中稱呼自己為“笑面虎”,他們看不起自己的為人,也不屑于自己為伍。

  整個雪禁城放眼望去,也找不出一個真正的朋友。

  所以平日里,幾乎不會有人來拜訪住所。

  會是誰?

  在這個關頭…韓當深吸一口氣,他開門之后,看到了一張意料之外的面孔。

  門外站著一老一少兩道身影。

  老者,是白氏的二長老,也正是韓當“意料之外”的那張面孔。

  白澤生。

  白氏長老會二把手的重量級人物,雪禁城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白氏與監獄所關系密切,怎么會找到自己的門前?

  韓當再望向另外一位年輕身影。

  這是一個瘦瘦高高的“年輕男人”,看模樣十分年輕,大概是二十歲,或許要更年輕一些,臉上滿是笑意…以韓當多年的識人經驗,這個家伙的笑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很多年前,自己尚未得勢之前,便是這么笑的。

  笑得越“溫良”,越需要令人戒備。

  他站在門前,并沒有完全打開門,只是開了一半。

  很顯然,這是擺明了不歡迎這兩人進入。

  韓當知道,自己是裁決所大裁決官的弟子,而眼下是老師上交提案的關鍵階段,他并不想與白氏二長老私下有什么往來…

  對方登門拜訪。

  他開門,便是盡到禮節了。

  對于半開門的戒備動作,白澤生仿佛渾然不覺,他微笑站在門前,望向韓當,柔聲開口,“小韓兄,好久不見。”

  千篇一律的開場白。

  韓當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即便是“笑面虎”,也不是什么時候都能擠出笑的。

  就比如…現在。

  他現在很累,不想過多廢話。

  “二位…我還有事…”

  只不過下一刻,韓當的聲音就被白澤生打斷。

  二長老開門見山說道:“我有辦法可以解除天瞳的催眠種子。”

  韓當怔住了。

  他深深望向眼前的老人。

  如果說出這番話的,不是威望極高的白澤生,他根本就不會理睬。

  “但…有個條件。”

  白澤生望向身旁滿面春風的年輕人,“朱望先生需要收下一位弟子。”

  半小時后。

  韓當掛斷了和老師朱望的通訊。

  他神情復雜。

  回頭望向自己的屋內,被當做“貴賓”的那兩位來客。

  白澤生坐在屋子里閉目養神,這位二長老的心情似乎并沒有表面上表現地那么平靜…明明是闔目休息靜養,卻依舊以手指輕輕叩著膝蓋,這應該是一種焦躁的體現。

  而在二長老身旁的那位年輕人,則是真正的“神色恬淡”。

  他雙手捧茶,微笑開口,“韓師兄,老師那邊怎么說?”

  “老師很快就來…”

  韓當坐下身子,看著這個名叫“許厭”的年輕人,心中微微不喜。

  還沒有拜入裁決所。

  老師的稱呼,已經用上了。

  不知為何,對于這個后生,他的心中生不出太多的欣賞,哪怕他已經知道…這是一個潛力不俗,修行實力也不弱的天才。

  只是,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好事?

  替自己治病,順帶再送一個天才,進入老師門下?

  韓當很清楚…天上不會無緣無故的掉餡餅,尤其不會從白澤生的手中掉下來,如果這個年輕人真的天賦異稟,為什么不送去白氏相熟的監獄所?

  片刻之后。

  朱望趕到了這里。

  哪怕提前在韓當口中,得知了大概的情況,當他真正看到白澤生和這個陌生年輕人的時候,神情依舊有些訝異…“許厭”吸引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澤生。”

  朱望對二長老的稱呼就甚是溫和。

  仿佛兩個人是至交好友。

  白澤生微微一笑,起身相迎,重新把事情的大概經過說了一遍…

  聽完之后。

  朱望佯裝露出猶豫的神情,緩緩說道:“許厭…要拜入我門下,其實不是問題,只是…”

  他原以為,這是一個簡單的交易。

  白氏需要自己“大裁決官”的名望,而這位弟子可能會有些愚鈍…作為交換,來治好自己得意門生的舊疾,現在看來,似乎并非如此。

  第一眼看到“許厭”,朱望就覺察到了驚喜。

  這是一個精神力至少抵達“第三階段”的超凡者…在這個年齡,超凡修行抵達第三階段,簡直是一個奇跡,須知上一屆新人戰的冠軍,也才只是深水區第七層的境界而已。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要弄清楚,白澤生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許公子出身何處?”朱望客氣詢問。

  許厭并沒有親自回答,而是微微轉首,望向白澤生。

  “他出身很偏,在苔原…無父無母,孤家寡人。”白澤生低眉說道:“覺醒之后,一個人修行至此…”

  聽完這套說辭。

  朱望和韓當都沉默了。

  他們當然不會當真。

  沒有勢力,一個人修行,二十歲抵達第三階段的超凡境界?

  鬼才相信!

  這樣的事情…白袖也做不到!

  “真正的來歷,但說無妨,”朱望輕聲笑了笑,“許公子是有些案底,不方便交代吧?我可以用大裁決官的權限進行修改,只要這件事情沒有被深海記錄在案,情節不算特別嚴重,都可以操作。”

  白澤生搖了搖頭。

  “沒有案底,非常清白。”

  他平靜說道:“你們可以在深海網絡里查許厭的檔案…出身苔原,獨自修行,他的生活軌跡都在記錄之中,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都有著詳細的記錄。”

  朱望臉上的笑意緩緩消失了。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白澤生,又看了看許厭。

  “我不明白。”

  朱望平靜地望向白澤生,“如果真的有這樣的一位天才,你為什么會送到我的門前。”

  “不是我送的。”

  白澤生抿了一口茶水,努力控制住自己手指的顫抖。

  他輕聲說道:“要去看一看…那位答應治病的大人物么?”

  一行人,去往了雪禁城最偏僻的那座院落。

  朱望推開了小院子的門。

  他聞到了飄蕩著的淡淡的酒香,意識到了什么,神情微變。

  而緊隨其后的韓當則是注意到…在進門的那一刻,身上所有與深海鏈接的物件,全部失去了感應,信號被徹底的屏蔽。

  許厭和白澤生隨后入內,關上了門。

  一行人來到木屋。

  看到了黑暗中的那個少年。

  朱望的神情很難平靜,他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轉過頭,像是看瘋子一樣看著白澤生,在這個時候…先前白澤生飲茶時的手抖動作,以及一連串反常的細微反應,都得到了解釋。

  而后者則是平靜投去了我也沒有辦法的眼神。

  韓當瞇起雙眼。

  他當然覺察出了老師的異樣。

  但他還沒意識到…坐在黑暗中的那個少年,到底是誰?

  畢竟這個“真相”太瘋狂。

  哪怕他聽說過“酒神座”的大名,也不敢往這方面去想。

  酒香飄蕩在木屋的各個角落,仿佛具備著一股令人心安的魔力,在一旁侍奉著酒神座的靳先生,默默向后退去,仿佛一道影子,融入了黑暗之中,消失地無影無蹤。

  而韓當再回頭。

  發現自己的“老師”,以及白澤生,還有那個年輕人許厭,全都消失了。

  他怔了怔。

  這是…發生了什么?

  很快,他意識到了不對,白澤生和許厭消失也就算了。

  老師可是深海十二層的封號強者!

  韓當第一時間鋪展出自己的真言,而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真言展開之后,像是遭遇了巨海浪潮,直接被吞沒…最令人絕望的是,這里所發生的一切,都是靜謐無聲的。

  連一個浪花,都沒有濺起。

  韓當瞳孔收縮。

  他望向那個少年,短短的十數米距離,仿佛變成了天塹,而那個并不高大的身影,竟然如山一般,還在不斷拔高,不斷拔高…

  他想要匍匐。

  想要彎曲膝蓋。

  想要跪下。

  想要頂禮膜拜。

  那個少年伸出了手,黑暗中有兩根如玉質一般晶瑩的手指,仿佛神靈的雕刻。

  就這么,按在了韓當的眉心之處。

  “珰”的一聲。

  韓當向后跌坐而去。

  在這一刻,困鎖了一年的心障直接破碎,一根漆黑的發絲從眉心之中被拘出,那是天瞳的催眠種子,沒有一絲一毫的障礙,就被眼前的少年直接取出。

  跌坐在地的一瞬。

  精神領域解除!

  韓當雙手撐地,神情惘然,看著重新回到現實中的畫面…白澤生和許厭一直都在,老師也沒有離開,黑暗中的少年低頭端詳著兩根手指間所捻的發絲,仿佛看到了一個有趣的玩物。

  天瞳的催眠種子,在他的掌心拼命掙扎。

  但隨著五指覆滅。

  種子支離破碎,就此湮滅。

  這一年來,韓當都在尋找自己的“解鈴人”。

  他知道,有能力解除天瞳催眠種子的超凡者…放眼五洲,都是鳳毛麟角的頂級存在。

  如果找到,一定要花費很大的功夫。

  可…如今的“解鈴”,無比輕松。

  整個過程,只用了數秒。

  甚至在結束之后,那位解鈴人面不改色,只當這一切是場鬧劇…

  韓當隱約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他望向黑暗中的少年,神情逐漸變得蒼白起來…如果真的是那種存在,親自來到長野,這未免也太瘋狂了些吧?

  韓當抬起頭,望向老師。

  他發現,老師的神情并不比自己好看。

  “朱望。”

  酒神座的聲音萬分柔和,帶著令人無法拒絕的溫醇,“許厭是個不錯的弟子,收下他,你不會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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