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總覺得這里少了點什么。
既然是春季。
那么…就不應該是如此的死氣沉沉,在驚蟄谷雨之后,這個世界應該迎來生機蓬勃,萬物復蘇。
他終于知道,這片曠野,少的是什么了。
是生機!
顧慎伸出手指,觸碰那滴水珠。
觸碰的那一刻,真實與虛幻交織…他一剎仿佛置身于大雨傾盆的四季曠野之上,一剎仿佛又回到了閱讀羊皮古卷的道館之中,只不過原先顧長志所留下的那些“精神指引”,在顧慎有意而為之的觀想中,從腦海中逐漸被抹去!
他要忘記顧長志先生給后來人留下的指引——
自己一個人…重新走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顧慎猛地抬頭。
凝滯的時間在這一刻恢復如常!
四季曠野之上,無數水珠垂落!
噼里啪啦的雨聲籠罩了整片曠野,顧慎瞇起的雙眼之中,倒映著無數細長雨絲墜砸而下的影子,他能夠清晰感受到自己在物質世界觸碰羊皮卷的質感。
這便是…真正的觀想么?
自己仿佛化為了游離和凝聚的波動態,意識游曳在精神夢境和物質界的兩個極端之中。
無數精神力炸開,如霧一般,不再具有邊界。
要走一條全新的路。
就要忘掉前人的足跡,顧慎重新觸碰古代文字,但并不是按照顧長志所留下的行文軌跡,而是順應熾火的感應。
他再一次開始觀想。
而這一次…他看到的,是一座孤零零的,荒敗的,黑暗的世界。
開始觀想的那一刻起,他便成為了這個精神世界唯一的主人,就連身邊陪伴的褚靈,身形也隨之破散。
這是一座…孤獨的世界。
或許是因為整座觀想世界,都被顧慎重新塑造的緣故,這片曠野的一切都被抹去,沒有飛掠的野草,也沒有墜落的雨珠,只有一片荒蕪的,凄涼的大地。
是的。
這里本來什么都沒有…是顧長志塑造了一座“精神世界”。
而這一次,顧慎要從谷雨卷中,塑造自己的“四季曠野”。
顧慎松開了掌心的熾火。
那縷小火苗歡快地在空中來回撞蕩,仿佛一個撒丫子狂歡的稚童,這副畫面看起來既滑稽又好笑…這枚好不容易長成嬰兒拳頭大小的火球,拖曳著細長的焰尾,在黑暗中穿梭,呼嘯。
顧慎輕聲開口,道:“要有光。”
黯淡的混沌的天幕,因為這一句話…生出了一縷光芒。
熾火來回穿梭著,拋灑著自己的“余暉”,實際上那些光,都是顧慎在大都辛苦汲取的超凡源質,一部分是任務所得,另外一部分則是從長久基金會的超凡者身上收集而來。
這枚小小的火球,很快就把自己的“存貨”消耗地七七八八。
谷雨卷的世界看起來無比浩袤,但實際上…火球來回撞蕩的范圍,也就是方圓數百米,但即便只有這么一片狹窄地域,在曠野上空飛了三個來回之后,原本嬰兒拳頭大小的“熾火”,只剩一半大小。
有了光之后。
黯淡的曠野,有了一絲“生機”的意味。
顧慎繼續說道:“還要有水。”
原先的“谷雨”,是顧長志以精神力凝聚的磅礴雨珠,此刻…顧慎開始凝聚屬于自己精神世界里的“水”,熾火繼續拋灑著自己的超凡源質,這縷原先只吞不吐如貔貅一般吝嗇的小火苗,此刻竟然是無比闊綽,傾盡超凡源質,在曠野上空潑灑雨珠。
只不過一個來回,熾火就變成了只有一個指甲蓋那么可憐的大小。
那是顧慎剛剛開始修行時的“規模”。
潑灑雨水,本來是“熾火”的超凡源質,無法做到的事情,但在顧慎誕生出“要有水”的念頭之時,羊皮卷上似乎生出了一股感應。
冥冥之中,精神世界里涌現了一股動力。
熾火潑灑的那些水霧,竟然以極快的速度凝結…并且形成了一場春雨。
看著這一幕…
顧慎有些恍然。
這就是谷雨卷的真正作用…如果有人塑造精神世界,到了“降春雨”這一步,羊皮卷便會給予極大的助力,而顧長志先生留下來的精神曠野,看似是在指引超凡者們一步一步前進。
可如果真的走得足夠遠,便會意識到。
這一整座精神世界,都是可以自己塑造的!
谷雨卷真正的“玄妙之處”,不在于觀想世界如何,而在于懸在上空的那場雨…一千個人參悟,可能會凝聚出一千場不同的谷雨。
“最后…”
顧慎回想著自己與守陵人相見的畫面。
那是與自己一樣的曠野。
但不一樣的…那個世界,有一株老樹。
顧慎輕聲喃喃,道:“這個世界…還要有樹。”
“要有很多的樹,參天的樹。”
“要有花,要有草,要有河,還要有…人。”
如果顧慎是這座世界的主。
他便要將這座精神世界…塑造成一片無垢的凈土!
那縷飄蕩在空中的熾火火苗,在大雨垂灑之下,飄蕩地有些累了,緩緩停落在顧慎掌心。
很顯然它無法按照顧慎的意愿,去潑灑出樹,花,草,人…這是一個大宏愿,更像是一個無法完成的“神跡”,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凈土?
這世上怎么會有凈土?
此刻即便有壯闊千萬倍的超凡源質,凝聚在顧慎手中,他也無法完成這等“構造”。
“看來我的愿望有些太宏大了…”
顧慎收斂心神,這片凄涼的,荒蕪的曠野,此刻有了光,有了雨,也算是混沌初辟的第一步,他沒有什么不知足的。
谷雨卷的參悟點醒了他。
顧長志先生讓自己參悟“春之呼吸”…想必就是為了讓自己明白,要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褚靈的身形,一點一點凝聚…數秒之后,她才在這座“嶄新”的精神世界里重新出現。
她還不明白為什么精神鏈接中斷了,直到意識完全凝聚,看清“四季曠野”的新面目,她才意識到谷雨卷的參悟,發生了什么。
眼前是一片荒蕪的,原始的曠野。
與顧長志所贈送的那片“靜謐”曠野相比,顯得要凄涼太多,此刻春雨潑灑,天地昏暗…定睛多看片刻,倒是能覺察出一份與眾不同的樂趣。
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境。
就像是…見證了一座“新世界”的誕生。
“我沒有看錯吧…”
褚靈喃喃自語,不敢置信。
她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在以往,東洲聯邦有機會觀想谷雨卷的那些天才們,只需要發現并且順應顧長志先生留下的感應…不出意外,都能完成谷雨卷的參悟。
他們會看到那座熟悉的曠野。
會看到垂降的大雨!
會看到復蘇的春季!
而顧慎…則是拋開了那條被無數人踏足過的大道,選擇去走一條屬于自己的“泥濘途徑”,以谷雨卷,直接塑造了一座屬于自己的“精神世界”。
雖然很荒涼。
但…這是真實存在的觀想世界。
這究竟是天才的行為,還是瘋子的舉動?
“呼…”
顧慎頗有些疲倦的吐出一口氣來,他看著滿目瘡痍的曠野,心滿意足地露出了笑容。
雖然現在這地方很難與自己想象中的凈土劃上等號,怎么來看都是一片廢棄荒涼之地。
但,這至少是屬于自己的!
熾火同樣很滿足地吐出一小綹火苗,它搖曳著小小的焰尾,拽拉著顧慎…似乎要將他拽去某個地方。
這是要把我引到哪?
顧慎有些訝異,自己的熾火似乎越來越有靈性了…他沒有反抗,而是跟隨熾火的指引,緩緩前行了數步,最終來到了一座土坑之中。
顧慎瞇起雙眼,沉默看著那縷小火苗最終指引的終點。
泥濘之中,躺著一枚種子。
一枚滿裹著污垢的種子。
這,就是原先的“四季曠野”所缺少的東西。
有了種子,春天才有意義。
“谷雨卷…正在散發輝光,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場景!”
道館內,有人驚呼。
“據說白家那位白無敵參悟谷雨卷時,也有這般異象…古卷有雪白輝光迸發,說明與觀想主人意念相合,這是萬里挑一的解夢奇才!”
“可是,為什么顧慎參悟谷雨卷時…古卷迸發出來的,卻是黑光?”
盤膝而坐的少年,沉浸在谷雨卷的觀想世界之中。
顧慎并不知道。
此刻自己掌心的那卷羊皮卷,緩緩散發滲透出漆黑的輝光…這抹黑色輝光甚是奪人眼眸,仿佛有種奇異的魔力,只消看上一眼,便挪不開目光。
“胖子…這黑光,是什么意思?”顧南風瞇起雙眼,沉聲發問。
他所修行的是北洲古修行者的“滲透法”,而且離開長野太久,在離開之時,顧南風還太年輕,所以并不清楚東洲聯邦的呼吸法修行體系。
“很強…”
羅鈺皺起眉頭,“毫無疑問,能夠讓觀想古卷生出異象的,都是頂級的天才。”
“只不過我也想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黑光?”
羅胖子費解地喃喃道:“按照白家那個小崽子的記錄來看,四十八分鐘參悟谷雨卷…當時引發的精神輝光是璀璨的白色。事后安全委員會的那些分析專家反復觀看錄像,認為這是參悟出了谷雨卷中象征著新生與希望的靈魂核心。”
“扯淡。”顧南風言簡意賅,潑了一盆冷水道:“那黑色豈不就是毀滅和絕望?顧慎難不成還反向參悟了不成?”
“我看也是…那幫狗屁專家,吹牛X不打草稿。”羅胖子連忙附和,他有些尷尬地撓了撓腦袋,嘀咕道:“估計那幫不負責的混蛋是收了白家的錢,專門為白袖造勢的。”
“不過…”
“顧慎先前參悟了驚蟄,合并兩卷呼吸法后,他的氣息似乎沒有怎么增強啊。”羅鈺看了眼時間,喃喃道:“現實參悟用了五十一分鐘,與白袖相差無幾…不愧是S級。”
陸南槿始終沉默靜觀。
作為唯一一個,觀看了顧慎參悟春之呼吸兩卷呼吸法的看客,當陸南槿看到谷雨卷所謂的“精神輝光”迸濺,她立即意識到了不對。
顧慎藏拙了。
而且…從一開始就在藏拙!
這個小子,有這么恐怖的解夢天資,怎么可能需要花費四個小時參悟驚蟄?
然而在大藤,他卻是用了一個十分平庸的成績,來完成最初的驚蟄解夢…這是一個令人細思恐極的事情,因為當初賜予顧慎驚蟄夢境的人是天瞳。
一位精神力抵達深海第十二層的封號超凡。
羅師姐的精神籠罩全場,時刻監察著顧慎的反應…在這種情況下,顧慎竟然成功隱瞞了自己的參悟時間?
那么…能夠隱瞞一次,為什么不能隱瞞第二次?
五十一分鐘…真的是顧慎的真實實力么?
陸南槿緘口不言,只是默默看著那繚繞在臺上的黑色精神輝光,飄散,消弭。
“精神輝光出現了…谷雨卷已經被參透了…”
山先生聲音極輕地自語,同時摻雜著不解,“只是…為什么是黑色?”
他盯著那個氣息收斂到了極致的少年,這場谷雨卷的參悟過程…顧慎與白袖的表現很是相似,卻又截然不同。
相似的是,兩個人都是天縱之才,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完成了谷雨卷的參悟!
不同的是…白袖的參悟,氣息外放,璀璨白光奪目,令人不可直視。
而顧慎則是完全內斂,像是一枚坍塌再坍塌的小點,散發出的精神輝光,宛如具備魔力一般,勾人心魂,使人挪不開目光。
“五十一分鐘…”
白家魔女嘖嘖看完了顧慎的參悟,饒有興趣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笑道:“傳聞中裁決所的S級,也沒有打破小袖子的記錄啊…不會又是一塊小袖子的墊腳石吧?”
白沉神情凝重。
他瞇起雙眼,望向少年身上散發的黑色精神輝光,沉聲道:“區區一卷谷雨卷的參悟時長而已…算不得什么,更何況,這小子藏拙了…”
“藏拙?”白露有些訝異。
“他參悟谷雨卷…應該只用了三十分鐘,甚至更短!”白 沉以心聲傳音,“我的‘心界’能夠感應到他的精神狀態,或許沒有那么準確…但至少前面二十分鐘,他是沒有參悟的。”
“前面二十分鐘…沒有參悟?為什么?”白家魔女萬分不解,蹙眉道:“這家伙難道是在思考人生?”
白沉搖了搖頭。
這位即將接任大審判長的白家長兄,緩緩開口,道:“如果現在要打…顧慎肯定是打不過小袖子,但再給他一些時間,就說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