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不需要再打一遍?”
江辰半蹲著,保持平視的姿勢。
屋外風雨如晦。
唐小盛臉色難看,慢慢放下手機。
跟了庚龍十幾年,一步步從簡單的地痞,成長為江南地帶赫赫有名的大哥,對于庚龍的脾性,他再了解不過。
能夠迅速掌握自己的航班信息,他當然理解這些人非同凡響。
可唐小盛怎么也沒想到,在他眼中手眼通天的龍哥,剛才居然連句話都不敢說。
沒錯。
不敢。
龍哥一聲不吭,直接掛斷電話,無疑是不想與此事沾上一點聯系。
也就是說。
此時此刻,自己已然成為了一枚 ——棄子。
“我說過了,我真的不知道。”
唐小盛咬緊牙關,依舊死不松口。
江辰臉色平淡。
“小區的監控顯示,方晴是在地下車庫被劫走的,只要沿著道路監控繼續查下去,要找到那臺車和歹徒的蹤跡不難,只不過要花費一點時間。”
唐小盛眼神變幻不定。
“電話,你已經打過了,我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告訴我方晴在哪,節省一點時間。要么,我送你出國。”
送自己出國?
唐小盛眼里下意識流露一絲不解。
“你是打算去菲律兵?”
江辰不疾不徐,輕聲道:“太遠了,高麗近一些。”
“你什么意思?”
江辰站起身,“我會讓朋友在高麗接你。”
唐小盛臉色一變。
作為一名惡行無數的地下大哥,他哪里聽不懂這話的意思。
去了高麗,他鐵定死路一條,隨便挖個坑,就能把自己埋了,而且不會有任何人知道追究,充其量,就算個失蹤人口。
仰頭看著自始至終云淡風輕的年輕人,背著不少人命的唐小盛不由自主感到一陣寒意從心頭躥起,迅速彌漫全身,讓他的血性冷卻消退。
“送他上路。”
眼見兩人朝自己走來,唐小盛的心防終于徹底崩潰。
曾經在街頭混跡的他或許不怕死,但現在今非昔比。
當時的他爛命一條,可榮華富貴的腐蝕早已讓曾經那個拼命三郎變了模樣。
“…我說。”
龍氏集團。
庚龍站在近百米高的落地窗前,望著低沉的天幕。
果然到了秋天,氣候就變得陰郁起來。
不知道靜靜站了多久,他掏出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
“宋少,有件事,我想向你匯報一下。”
老舊的居民樓。
一名外賣員敲開門,身上的雨衣還在滴水。
“您的外賣。”
“謝謝。”
開門的男人較有禮貌,接過外賣關門進屋,回到臥室。
“方律師,我現在把你的手解開,但你得給我保證,不要想著逃跑,可以嗎?”
面對對方探尋的目光,方晴沉默著點了點頭。
阿燦將外賣放下,走過去,解開方晴手上的繩索,腳依舊綁著。
“吃吧。”
他把點的早餐遞過去。
方晴也很配合,或者說有理智,并沒有任何過激的行為,老實的吃東西。
阿燦非常滿意,也用起自己的早餐。
外面陰雨連綿。
屋內的二人各自安靜用餐,相處得竟然比較融洽。
“還有一杯豆漿。”
阿燦伸手。
方晴接過,“你還年輕,現在回頭,人生還可以重新開始。”
阿燦莞爾。
“我知道你們律師都能說會道,但是在我面前不頂用。方律師,你不用白費力氣,到了時間,我自然會放你離開。”
“你們刀哥呢?他怎么不在?這種事情,就交給你們做,他躲在后面?”
阿燦不受挑撥。
“沒有刀哥,就沒有我的今天。”
“你之前說你不認識刀哥。”
阿燦一怔,看著冷靜的女律師,咧了咧嘴,“從現在開始,不要再說話,方律師,我不想找膠帶把你的嘴封上。”
方晴置若罔聞,“就算我不出庭,律所也會委派其他律師,你們這么做,根本沒有作用。”
“有沒有作用,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
阿燦笑容消失,“方律師,請你安靜,OK?”
“篤篤篤…”
屋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在這個時候顯得分外詭異和驚悚。
阿燦眉頭緊皺,臉上浮現一抹警惕,就要起身將方晴重新綁了。
“阿燦,是我,開門!”
喊聲傳來。
阿燦停住,戒備瞬間消失,雖然有些疑惑刀哥為什么會突然過來,但也沒多想,輕松的轉身走出臥室,來到門口,扭動門把。
“轟!”
還沒等他把門拉開,剛出現一絲門縫,外面便傳來一陣巨力。
阿燦被強行敞開的門撞得一個踉蹌,還沒反應過來,幾個陌生男人便面色冷峻的沖了進來。
其中一人二話不說,干練而凌厲的提起一腳,踹擊在阿燦的腹部。
“砰!”
阿燦飛出幾步,撞在裂痕斑斑的皮沙發上,摔倒在地。
外面巨大的動靜讓臥室里的方晴心里一驚,因為腳還被綁著,坐在床上無法移動的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媽的!
腹部的疼痛讓阿燦脖子青筋暴起,他迅速意識到不妙,爬起來正要反抗,可是一把椅子已經砸了過來。
“哐當!”
木椅結結實實的砸在他的背上,頃刻四分五裂。
阿燦再度趴倒在地。
這確實是一枚硬漢,即使前胸后背都遭受重擊,疼痛難忍,可依舊掙扎著還要爬起來。
但闖入者也不是善與之輩。
一只被雨水打濕的鞋踩踏在他的頭上,無論他如何努力掙扎,都無濟于事,只能慢慢的被迫臉貼地面,以一個極其屈辱的姿勢趴伏在地,側望著房門的方向。
在他的視線中,又有幾人走了進來,可是看不清樣子。
“江先生,能不能把阿燦放了?”
刀哥。
是刀哥的聲音!
“刀哥,他們是誰?”
趴在地上的阿燦太陽穴凸起,呼吸粗重的問道。
沒有人回話。
江辰看也沒去看趴在地上的男人,目光移向臥室,邁步走去。
在臥室門口,他停頓了下,然后才進了屋。
床上。
不安的方晴聽到了接近的腳步聲,緊張望去,結果看到了一張始料未及的笑臉。
“嘖,造型挺別致啊。”
方晴一愣,之前的從容和鎮定在戲謔的語氣下瞬間土崩瓦解,沒來由眼眶一紅。
有時候人的脆弱和堅強,都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江辰像是沒有看見,走近床邊。
“有吃有喝,待遇挺不錯,早知道就不用這么急著過來了。”
方晴瞪了他一眼,“還不給我解開。”
江辰仿若沒有聽出聲線里泛動的那絲哽咽,在床邊坐下,替方晴解開腳上的繩索。
“你這律師當的,還沒接一個案子,結果先被人綁了,在你們這行業,也算是開了先河吧!”
江辰嘴皮還是一如既往的可惡,這種時候不僅沒安慰,相反還幸災樂禍的奚落。
方晴忍不住伸手襲向他的腰部。
“你再說信不信我掐死你!”
“行,不說了。”
江辰將繩索扔到一邊,終于算是關心了一句:“受傷沒?”
方晴搖了搖頭,眼眶隱隱好像更紅了。
江辰熟視無睹,打量了自己的青梅一圈,幾乎確定對方沒有大礙。
“走吧。”
他起身。
方晴下床,跟了出去。
“方律師。”
一片狼藉的客廳。
戴著手銬的唐小盛擠出一抹愛哭還難看的生硬笑容。
方晴看了看這些人,視線又掃過被踩在地上的綁匪,跟在江辰的身后,沒有出聲。
江辰沒有解釋,朝外走去。
方晴安靜的跟上。
“回家?”
走出樓棟,江辰拉開車門。
“嗯。”
方晴點了點頭,坐了進去。
江辰關上車門,坐上駕駛座。
車子發動。
盯著搖擺的雨刷,方晴忍不住問道:“他們,你不管了?”
“會有人處理。”
江辰簡單道,開車離開這個老舊小區。
車內安靜下來。
江辰打開音樂,隨便放了首歌,結果是《下雨天》,倒是有點應景。
“怎么不說話,被嚇著了?”
他瞥了眼方晴,笑著問。
“沒,那個綁匪對我挺客氣的。”
方晴如實道,卻沒有為對方求情。
她很清楚,對她客氣,并不代表那個綁匪有多么仁慈。
“你怎么來了?”
她終于問了句。
“昨天我就來了,結果去你家發現沒人,打電話也打不通。查了你小區的監控才發現你出事了。”
“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找朋友幫的忙。”
江辰一言概之,輕描淡寫。
見對方不愿意多說,方晴也沒再逼問。
巍巍京都,人口何止千萬,面積更是大到讓人迷失其中,找不到歸屬感。
短短二十四小時不到的時間,就能抓到那個刀哥,精準的找到這里,其中的難度,根本無法想象。
方晴看著從小看到大的男人,欲言又止。
“這么看著我干什么?”
江辰笑,不留痕跡岔開話題,“我可是把你救出了虎口,怎么連聲謝謝都聽不到?”
“謝謝。”
方晴很快道,只不過不太誠懇,甚至撇頭望向窗外的雨景。
“你這什么語氣,太敷衍了吧?”
江辰不滿。
方晴像是沒有聽到,沒有回應。
江辰邊開車邊扭頭瞧了瞧,發現這妮子不知不覺睡著了。
他不禁笑了笑,沒再說話,并且調低了音樂。
回到方晴的小區,江辰才把她叫醒。
兩人上樓進屋。
“丁律師也知道了,你給他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吧。”
“你先坐會。”
方晴進入臥室,給丁禾打了個電話,然后走了出來。
“你讓他更換律師?”
“嗯,明天你那個案子不是就要開庭嗎,要是律師缺席,那樂子可就大了。”
“我讓他不用換了。”
方晴在旁邊坐下,似乎已經從驚心動魄的綁架經歷中緩解了過來。
“你確定你還要出庭?”江辰問。
“為什么不去?這個案子,我是目擊者,一直也是我在負責,沒有人比我更了解。”
江辰聳了聳肩,“如果你堅持的話,我沒意見。”
“你能不能不要這么輕佻。”方晴道。
“我不一直都是這樣嗎。”
江辰若無其事的笑。
方晴沒再接話,“去睡會吧。”
江辰還沒來得及說話,方晴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眼睛紅的跟充血似的,一晚沒睡?”
江辰回敬:“你眼睛也好不到哪去。”
方晴抓起沙發抱枕砸了他一下。
“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年頭,救人沒一句好聽的話也就罷了,還要被打。”
江辰搖了搖頭,并且長吁短嘆。
“我和你說過謝謝了!”
方晴強調。
似乎一聲“謝謝”的分量,極其沉重。
江辰同志胸襟廣闊,不和女人一般見識,用胳膊撞了撞青梅。
“干什么?”
方晴不解。
“起開啊,你坐這里,我怎么睡?”
“誰讓你睡這了!”
方晴笑罵:“洗個澡去床上睡去!”
要知道,這是個單身公寓,只有一間臥室,也就意味著只有一張床。
“這…有點不太好吧?”
要是童丹在這里,只怕真得忍不住動手了,可方晴好歹要淑女一些,哪怕江辰小時候沒少受她的折磨。
“明天就要開庭了,我還得工作,你進去睡,不要打擾我。”
說著,方晴從茶幾底下拿出筆記本電腦。
“你確定你現在還工作?不休息一會?”
江辰詢問。
“怎么?還和小時候一樣,要我陪你睡?”
方晴扭頭。
江辰瞬間臉色一僵,無言以對。
的確。
兩人住門對門,穿開襠褲那會,確實睡過一張床,而且次數還不少,甚至幼兒園小學,家里大人不在家,委托給對方家長照顧,也會睡在一起。
“行,你忙。”
江辰不再墨跡,迅速起身進了臥室。
投降的他渾然沒有注意到方晴微微泛紅的臉頰。
“啪嗒。”
房門關上。
聽到背后的關門聲,方晴輕輕呼出口氣,調整心緒,打開筆記本電腦。
除開父親。
她的閨房只有一個異性睡過。
小時候是他。
現在還是他。
外面雨水綿綿。
剛經歷一場綁架的方晴很快投入到工作中,坐在沙發上,敲擊著鍵盤。
屏幕發散出熒光,映照出方晴嫻靜的臉龐。
文檔里。
只見她沒有寫案件分析,也沒寫辯護詞,而是在開頭,先敲出了一句話。
此心安處是吾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