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甘露殿里。
皇帝陛下坐在主位上,一個一身武官官服的中年人,跪在殿中,低頭行禮。
“臣定不復陛下厚望,到了前線之后,一定為大陳驅除胡虜,殺敵報國!”
洪德帝低頭,捂著嘴咳嗽了一聲,然后開口笑道:“你這趟,直接把軍隊開到廣平去,接受靖安侯的節制,歸他調遣。”
說到這里,皇帝頓了頓,繼續說道:“到了北邊,不要丟五軍營的臉,也不要鼻孔朝天,老老實實的打仗,這一仗對于大陳來說,至關重要,不可怠慢。”
眼前這個將領,是五軍營的五位都帥之一,姓魏名雄。
沈毅向朝廷討要五萬禁軍作為援兵,洪德帝答應的很干脆,這一趟足足分派出去六萬禁軍,交給魏雄統領,支援北方。
值得一提的是,在禁軍多次抽調人手北上之后,如今的禁軍五軍營,剩下的人加在一起,估計也就只有七萬多人了。
這是朝廷南渡以來,建康兵力最為空虛的一次,不過如今朝廷政局穩固,天子春秋正盛,再加上南方安定,沒有什么內亂的可能性,因此皇帝再派六萬人出去,朝廷里的人也沒有人太強烈反對。
畢竟這個時候,北邊的齊人都已經壓上所有身家去打這一仗了,陳國這里,自然不能再小家子氣。
而且以洪德皇帝的性格,他絕對不能容忍這一次北伐功虧一簣。
因為對于他來說,這可能是他一此生僅有的機會了。
為了先皇,為了列祖列宗。
重鑄大陳榮光,他義不容辭!
在這種情況下,朝廷里有任何人唱反調,他都會毫不猶豫的動雷霆手段鎮壓。
魏雄低頭叩首:“臣謹遵圣諭!”
皇帝笑了笑,看向在座的幾位宰相,微笑道:“諸位相公,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陳靖思索了一會兒,還是起身,低頭道:“陛下,北上支援淮安軍,這是不容置疑的事情,但是禁軍乃是天子親軍,統屬問題,是不是要再謹慎一些?”
“老臣以為,應當讓魏將軍配合沈毅,而不是直接讓沈毅節制魏將軍。”
陳靖這話,說的沒有什么問題。
因為禁軍是比較敏感的。
建康禁軍在平常的時候,也就是十幾萬人的規模,當初裴俊北上,就帶走了數萬禁軍,如今魏雄北上,又帶走了六萬禁軍。
如果這兩個禁軍的都帥,都歸沈毅節制,也就是說,如今北上的近十萬禁軍,就都成了沈某人的部下。
要知道,將來他們回歸建康,還是要當禁軍的。
洪德帝想了想,微微搖頭道:“還是算了。”
“這個時候,朝廷上下應該上下一心,就不要有什么小心思了,該讓沈毅統掌全局的時候,就要放權讓他統掌全局。”
洪德帝跟沈毅,除了公事之外,還是有一些個人感情的。
他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并且這個時候如果沈毅真的有什么二心,以他手中淮安軍的力量,再給他上轡頭,已經沒有什么用處了。
反而會傷感情。
不如索性放權,放開手讓他去做。
陳靖微微嘆了口氣,低頭行禮,沒有再多說什么。
幾位宰相你一言我一語,又討論了不少關于北邊的事情,等到事情討論的差不多了,皇帝才站了起來,定調道:“那么事情就這么定了,魏將軍明天一早領兵出征,馳援北方戰場。”
說到這里,皇帝頓了頓,緩緩說道:“再有就是,今年為了打仗,國庫緊張,朝廷各部各衙門,該儉省的地方就都儉省一些,朕來給你們開個頭。”
他背著手,開口道:“今年年尾戶部算明年開支的時候,不必考慮宮里以及宗府的開支了,這筆錢…”
他緩緩說道:“明年朕來考慮。”
幾位宰相對視了一眼,都有些吃驚。
朝廷每年要出一大筆錢來給宮里開支,還有一大筆錢,是給宗府,由宗府供給皇室成員開支。
皇帝這句話的意思是,為了省錢,明年這部分的錢他不要了。
這可不是幾萬兩幾十萬兩銀子的事情!
只宮里一年的開支,恐怕就要數百萬兩,算上宗府的…
這是一筆極其龐大的開銷。
不過這幾年因為有大中商行,還有福州商會,以及琉璃廠的進賬,皇帝陛下的內庫,可以說是賺了個盆滿缽滿,地主家的余糧非常多,從他的內庫里掏錢,供養宮里以及宗室一年時間,不是什么太大的難題。
讓幾個宰相在意的是…
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帝自己主動帶頭節衣縮食,不對,應該是說連衣食都不要了,下面的官員怎么還好意思要?
那明年的俸祿,還發不發了?
發了,又有幾個人敢要?
見幾個宰相神色古怪,皇帝擺了擺手,笑著說道:“諸位不必緊張,明年朝廷的俸祿,該發的還是要發,只是不許再亂花錢。”
“再有就是。”
皇帝瞇著眼睛,輕聲笑道:“今年年初開始,加重商稅,減低田稅,也進行了一整年時間了,趙相說一說,效果如何啊?”
趙昌平起身,他先是看了看幾個宰相同僚,猶豫了一下之后,低頭道:“回陛下,效果極好,已經可以填補田稅的空缺,甚至還有余錢。”
“但是…”
趙昌平嘆了口氣,開口道:“但是下面有人不按照朝廷規矩辦事,有的直接就闖進商鋪里收錢,不給錢就搶商鋪里面的東西,老臣與刑部胡尚書對過,今年一年時間,單因為商稅鬧出人命,報到刑部的,就有四十多起。”
這就是底層治理能力缺失,帶來的后果了。
自古皇權不下鄉,能到縣一級就已經非常不錯了,因此稅收工作,就只能攤派下去,交給地方上的鄉紳代為收繳,而地方上那些豪強鄉紳,哪里有什么規矩可言,朝廷有了新的稅收條目,他們當然會借著這個機會,多收多拿了。
逼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報到刑部的這些,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洪德帝忍不住皺眉。
他本來想要借著這個機會,再一次加重商稅的。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開口道:“這樣,趙相近幾天,跟戶部的官員議一議,看明年,要不要把收商稅的差事,統一交給戶部的官員去辦,不由地方官經手了。”
趙昌平先是低頭答應,然后苦笑道:“且不說戶部有沒有這么多人手,便是有,這些人一出建康,也就不是自己了。”
洪德帝再一次皺眉,然后緩緩說道:“再苦再難,也要熬過這幾年。”
“把這場仗打完。”
“這場仗打完了。”
皇帝陛下低聲自語:“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
廣平城,沈毅的臨時行轅。
駱勇站在沈毅面前,深深低頭:“司正,北齊邊軍,已經一路南下,到太原附近了。”
“他們正在往真定府,河間府靠攏。”
“最近,離我們的大軍,只有三百里不到!”
沈老爺深呼吸了一口氣,問道:“人數能確認么?”
駱勇面色凝重,開口道:“大概十五萬人左右。”
沈毅先是點頭,思索了一會兒之后,開口道:“告訴薛威,讓他盡快進入山西境內。”
“再有,傳令裴俊。”
沈侯爺瞇了瞇眼睛。
“讓他,盡快結束河南戰事,準備北上。”
駱勇低頭。
“屬下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