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昭武帝力排眾議,命令大將軍周世忠南下,主持直隸軍事,抵御來攻河間府與真定府的南朝人。
同時,此時那支純粹由朱里真人組成的新軍,已經征募完成,由國舅爺郎琰領兵,在燕都附近練兵,準備隨時投入戰斗之中。
周大將軍從朝堂上出來之后,臉色已經變得相當難看,他一路回到家中,尋到了在家里研究地圖的周元朗,臉色十分不對勁。
周元朗見到老父親來了,連忙起身,低頭行禮道:“父親。”
周世忠自己找椅子坐了下來,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嘆了口氣道:“方才在宮里,皇上命為父為主帥,征討南陳,事后陛下私下召見為父,跟為父說,這是你的主意。”
說到這里,周世忠直勾勾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語氣幽幽。
“咱們家經過上一次豪賭,已經是燕都城里的贏家,如今為父主持一部分禁軍,在燕都地位穩固。”
“有什么必要南下,去跟南朝人廝殺?”
“一個不小心,就是圖遠的下場,幾代人的基業,立時毀于一旦!”
周元朗仿佛早已經預料到了老父親的反應,他微微低頭,開口道:“爹,如果賭坊一直在,那么下注贏了,自然可以高枕無憂,咱們一家人世世代代在燕都享福,可是…”
他看著周世忠,微微嘆了口氣道:“可是榮華富貴,皆是依托這賭坊,有一天賭坊沒了,咱們一家立時灰飛煙滅。”
他看著周世忠,低聲道:“爹,燕都朝廷里的漢臣,或多或少都有退路,假使南朝人有一天真的打進了燕都,按照現在來看,南朝人即便不會再用他們做官,多半也不會為難他們,至少不會要他們的性命。”
“但是咱們家…”
周元朗語氣悠悠:“是最沒有退路的。”
“二十年前祖父戰敗袁渡,一戰打的南陳二十年抬不起頭,更是坑殺了十幾萬陳軍,甚至…”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低聲道:“甚至還越過淮河,殺了許多兩淮的百姓。”
“這件事,讓整個南朝引以為奇恥大辱,連袁渡被南朝皇帝夷了三族,可想而知,他們對咱們家,該是恨到了何種程度?”
“爹,周家是絕對沒有任何退路的。”
“事到臨頭,咱們不想出力,也必須得出力,而且…”
周元朗默默走到了父親面前,在老父親耳邊低聲道:“亂世將起,父親手里有一些兵馬,咱們一家人將來,也能多一些倚仗…”
聽到前面的話,周世忠都沒有什么反應,但是聽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他猛然抬頭,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兒子,驚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過了不知道多久,周大將軍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喃喃道:“事態竟嚴重到了這種地步了么,偏安江南的南陳…”
周元朗微微搖頭:“爹,您還想不明白,事到如今,戰事跟南陳,已經沒有多大關系了。”
他目光閃動,幽幽的說道:“毫不夸張的說,沈七憑借山東一省,絕對能供養的起淮安軍,撇開南陳朝廷不談,沈七一個人,就能給大齊,帶來天大的麻煩了。”
“即便沈七后勁不足,但絕對能夠重創大齊的社稷,咱們大齊,南北都是敵人,可不止一個沈七…”
“如果是六七十年前,乃至于四五十年前,還有很多能征善戰的朱里真人在朝,不管是沈七還是韃靼,都得老老實實的低頭服軟,但是現在…”
他苦笑道:“朱里真人里,哪里還有什么人物?”
“力氣,都用在女人肚皮上了。”
說到這里,周元朗微微低頭,壓低了聲音:“陛下弄的那支所謂的朱里真大軍,父親等著看就是,上了戰場,一定會立現原形。”
“會被淮安軍,打的找不著北。”
周世忠皺眉道:“朱里真人滿萬不可敵,怎么到你嘴里,竟這么不堪?”
周元朗冷笑道:“那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的朱里真人,想要恢復從前的戰力,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周世忠問道:“哪一條路?”
周元朗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被攆回關外去,苦個兩代人。”
周大將軍勃然變色,左右看了看。
“慎言!”
周元朗不慌不忙的低頭道:“爹,這一次孩兒跟您一起隨同出征,咱們父子,再去會一會沈七。”
說到這里,他語氣幽幽。
“沈七這廝,近來一直在燕都傳孩兒的謠言,意圖以時謗殺我,如今孩兒也禮尚往來,用同樣的法子,回敬了他。”
周世忠若有所思:“我兒的意思是?”
周元朗笑瞇瞇的說道:“他在燕都說我私通南陳。”
“我自然也能在建康,說他擁兵自重,意圖自立。”
說到這里,周元朗輕聲道:“畢竟,淮安軍將領,人人稱他為沈公,山東軍政,俱在他一人之手,淮安軍幾乎不受建康任何衙門統掌,這里面每一條,都是沈七意圖不臣的證據。”
說到這里,周元朗輕聲道:“如果南朝皇帝是個多疑的性子,此時即便我不說,南朝皇帝也該對沈七動手了。”
“我與沈七相比,最大的弱點,大約就是…”
說到這里,周元朗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話里的意思已經不難猜了。
在周元朗看來,二人之間最大的差距,就是老板差距。
南朝那位洪德帝…
膽量氣魄,格局眼界,似乎都要遠勝大齊的這位新主子…
四月。
蘇定的左路軍,兵進河間府,與河間守軍,展開激戰。
相比較來說,凌肅的進度就要慢一些,因為去年大名府的齊軍并沒有清理干凈,如今他還在大名府,還沒有來得及兵進真定府。
不過,河南那邊的戰事,倒是出奇的順利。
在薛威的幫助下,一個多月時間,汝寧府已經被打下了大半,西路軍與薛威,在三里鋪會師,兵圍了汝寧府的府城,也就是汝陽城。
就在戰事一片順利的時候,千里之外的建康,謠言四起。
最大的謠言就是,靖安侯沈毅,之所以主張朝廷免去山東三年賦稅,并不是為了要替百姓說話,而是要把這三年的賦稅收為己有。
有了這三年的賦稅,淮安軍便不再需要依靠朝廷的錢糧,完全可以自主作戰。
沈侯,有不臣之心。
建康,是除了燕都以外內衛最多的地方。
因此這些消息,很快傳入了洪德皇帝耳中,當高太監,一五一十的向皇帝說這些傳聞的時候,正在看著皇長子寫字的洪德帝,只是啞然一笑,不以為然。
“多半是胡齊清凈司所為,派人去順藤摸瓜,捉幾個胡齊探子出來。”
高太監低頭應命。
次日,高太監再一次來到甘露殿中,對著皇帝低頭,面色古怪。
“陛下,知道有人造沈侯爺的謠,建康百姓群情激憤,一天一夜時間,建康百姓自發的,捉到了十幾個惡意造謠之人,內衛詳查了,其中大部分是拿錢辦事,只有一個,是出身清凈司。”
皇帝陛下聞言,終于微微變了臉色。
不是因為有人造謠,而是因為,沈毅的聲望…
他皺著眉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閉上眼睛,開口道。
“禁絕此類消息。”
“讓內衛密控建康,將清凈司的人…”
皇帝面沉如水。
“統統揪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