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裴俊都跟在沈毅身后,巡視戰場。
此時的兗州戰場,打的還相當膠著。
整整一天的時間里,淮安軍的戰線,只往北邊推進了不到十丈的距離,期間還數次被齊人逼回來,你來我往,十分激烈。
一直到日落之后,太陽西沉,天色慢慢暗了下來,戰場上的戰事還在繼續,沈毅卻已經帶著裴俊離開戰場,回到了自己的帥帳里。
帥帳之中,蔣勝已經按照沈毅的吩咐,準備了幾個小菜,菜色不是如何豐富,也就是四菜一湯的水平。
沈毅請裴俊落座,解釋道:“我在軍中,向來與軍中的兄弟們同吃同喝,今天裴將軍過來,才讓人準備了幾個菜,有些寒酸,裴將軍莫要見怪。”
官場上,有時候一些不起眼的細節,就會得罪人。
比如說如果文官下來,你請他吃飯,規格不夠,招待的條件不好,甚至菜不好吃,有一些小肚雞腸的文官,就會覺得你瞧他不起。
回去之后,說不定這個梁子就結下來了,將來有機會,他就會琢磨著整死你。
當然了,這種情況,在武官之中,還是不太常見的。
不過沈毅還是解釋了一下,畢竟將來還有很多地方,要跟這位裴將軍合作。
裴俊連忙搖頭道:“已經很不錯了。”
他話雖然這么說,但是沈毅聽得出來,是客氣話。
裴俊并不是什么在外領兵打仗的將軍,他一直拱衛建康,作為禁軍的五個都帥之一,不說錦衣玉食,但是每天大酒大肉肯定是不缺的。
說白一些,就是沒怎么吃過苦。
兩個人互相敬了杯酒之后,放下酒杯,裴俊才開始說正經事,他先是看著沈毅,然后感慨道:“今天一天時間,裴某真是大開眼界,淮安軍將士,哪怕面對齊人的沖陣,也可以面不改色的迎上去,論起兇狠,甚至猶有過之。”
“沒有記錯的話,沈侍郎麾下的這支淮安軍,是去年年底剛整編過的,如今軍中的將士,不全是淮安軍,很多是以前淮河水師以及禁軍的將領。”
他頓了頓之后,開口道:“禁軍的兩萬兵馬,領兵的孟煉孟將軍,以前還是裴某的下屬。”
沈毅這才笑著說道:“孟將軍現在在我麾下的右路軍,也是一員猛將。”
裴俊看著沈毅,頓了頓之后,終于直言不諱的說道:“從前的禁軍,似乎沒有這么勇武。”
沈老爺微笑道:“我以為,軍中作戰,最講究一個氛圍,只要打幾個勝仗,大家軍心士氣都有,一沖起來,氛圍到了,所有人都會舍生忘死。”
“而且。”
沈老爺瞇著眼睛,輕聲說道:“而且,裴將軍說的禁軍和淮河水師,現在已經不復存在了。”
“我麾下的將士們,全部都是淮安軍,早已經一視同仁。”
裴俊聞言,頗有些觸動,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裴將軍不必著慌,你今天也看見了,所謂的齊人,哪怕是正面戰場硬碰硬,他們在我淮安軍手里,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兗州城的這些守軍,還是齊人當年駐守淮河的征南軍,相比較于齊人的地方軍來說,可以說是精銳。”
“精銳,也不過如此。”
“裴將軍回去之后,在歸德府打幾個勝仗,提振軍心士氣,相信齊人在裴將軍手下,也會是這個模樣。”
裴俊敬了沈毅一杯酒,感慨道:“但愿如此。”
“老實說,裴某初受重任,便是這種事關國體乃至于國運的大仗…”
沈毅嘆了口氣,開口道:“當初我受命駐守淮安的時候,人人覺得我弄出來的沿海都司,會在齊人面前一碰就碎,不堪一擊。”
“如今裴將軍麾下將士,底子遠比當年的沿海都司要強,都是一個腦袋兩個胳膊,沒有道理去怕那些齊人。”
裴俊低頭喝了口酒,苦笑道:“今天見了淮安軍的英姿,我心里就在想,要是我也在沈侍郎麾下,做個領兵的大將,只按照沈侍郎的部署進兵,不用費心思,倒也好了。”
沈老爺連忙搖頭。
“裴將軍可不要亂說話,你領北伐西路軍,是朝廷,是陛下定下來的,如何能夠更易?”
“只是這么一說而已…”
裴俊還想再說話,帳外,蔣勝忽然急匆匆的走了進來,他先是看了兩個人一眼,然后低頭道:“公子。”
“裴將軍。”
裴俊看了看沈毅,問道:“沈侍郎,裴某先回避回避?”
沈毅抬頭看了看蔣勝,給了蔣勝一個詢問眼神,蔣勝微微點頭之后,沈老爺微笑道:“裴將軍是自己人,回避什么?”
“有事說事。”
蔣勝連忙低頭,露出笑容:“公子,剛接到邸報司消息,薛將軍在泗水縣城一帶,與齊人援兵激戰了整整兩天,終于大破敵軍。”
“現在,敵人被殲滅近半,俘虜了兩千多人,剩余殘兵,也不敢再往兗州來,狼狽往北邊逃了。”
聽到蔣勝這番話,沈毅還沒有反應,裴俊便直接對著沈毅拱手,笑著說道:“恭喜沈侍郎,東路軍又是一場大捷!”
沈毅這會兒,心里自然也是很高興的,不過他面色如常,只是微笑著擺手:“意料中事爾,小兒破賊,不足以驚怪。”
他笑著說道:“來,繼續喝酒。”
裴俊雖然是武官,但也知道小兒輩大破賊的典故,聽沈毅這么說,他頗為感慨的端起一杯酒,敬了沈毅一杯。
“沈侍郎現在,已然有當年安石公之風了。”
次日一早,裴俊便告辭離開。
沈毅象征性的挽留了他幾句,見他執意要走,也就沒有繼續留人。
畢竟裴俊這趟來,是為了公事,回去之后,還有西路軍要帶。
沈毅親自騎馬相送,一路送出十余里,兩個人才互相道別。
裴俊騎在馬上,開口道:“沈侍郎,聽說邸報司消息靈通,能不能派一個邸報司的人,到我西路軍中去,你我今后能夠互通消息,互相配合起來,也會得心應手一些。”
沈毅想了想,回答道:“裴將軍,邸報司是陛下直屬,這件事容沈某給陛下去一份文書,陛下那邊應了,邸報司的人即刻動身,去裴將軍那里去。”
“順便,也可以給裴將軍提供一些邸報司的情報。”
裴俊大喜,抱拳道:“這一次到淮安軍來,著實受益匪淺,日后戰事平定,回到建康,非請沈侍郎喝酒不可。”
沈老爺笑著說道:“將來戰事平定,你我便不應該在建康喝酒,而應該在燕都喝酒才是。”
裴俊聞言一愣,隨即哈哈大笑。
“沈侍郎說的是。”
“你我將來,燕都再會!”
送走了裴俊之后,沈老爺忙不迭的騎馬,奔回自己的中軍大帳。
等到他回到自己的中軍帥帳的時候,從泗水連夜騎馬趕回來的薛威,已經等在中軍帳好一會兒了。
沈老爺跳下坐騎,三兩步走進中軍帥帳,見到站著的薛威之后,心情大好,上前狠狠地錘了一下薛威的胸口,大笑道:“好小子,兩天時間就收拾了齊人近兩萬人,大漲我淮安軍臉面!”
薛威被沈老爺捶了一下,悶哼了一聲,退后兩步,臉色有些不太自然的潮紅。
沈毅皺眉,問道:“傷了?”
薛威連忙說道:“傷在前肩,微微牽動了傷口,不礙事…”
他低著頭,正準備抱拳回話,沈毅無奈的搖了搖頭,拉著他坐下:“武將不必追求那些繁文縟節。”
薛威咧嘴笑了笑,這才回答道:“這一次泗水之戰,有些古怪,那些齊人的主將,似乎沒有什么戰意,打了一天之后,就開始往北撤退了。”
“如果他們死戰到底,不會這么輕松。”
沈老爺欣慰一笑:“難得你小子,也學會謙虛了。”
他站了起來,看著帥帳里始終懸掛的山東地圖,笑呵呵的說道。
“你這戰結束,凌肅那邊只要發揮正常,兗州之戰…”
“便打完八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