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界,昆侖山。
大乾王朝,立國迄今已有千年。
就在這天,一場聲勢浩大的祭祀典禮出現在昆侖山的皇城廣都,,先天神祗“西王”的居住之處。
“陛下,時辰到了。”
年輕的皇帝,放下手頭的奏折,輕輕吁了一口氣。
奏折的內容,無非饑荒、疾病、惡神天災、農民起義、官員貪腐,以壞消息居多。
其中一份奏折,赫然寫著“楓華城出現惡神風波,死傷萬余人”等文字。
不過對于大乾王朝而言,這種事情每年都有發生,萬余人也只不過是小小的數字罷了。
既然這風波已然被當地鄉紳阻止,再加上是偏遠小城,也只能聽之認之——倒不是說有心無力,而是經濟層面不劃算,這種城市又無特殊出產,也不是什么戰略要地,派遣大軍沒有任何意義。
皇帝坐上玉路車,看向遠方的建木遺址,心中略有迷茫,也有一些不解。不管是星象、風水還是卜算,大乾王朝,不,整個山海界,將迎來一波勐烈的狂風驟雨。
那風雨欲來的態勢,令人心驚膽戰,看不到前方的道路。
“踢踏,踢踏”高頭大馬拉著馬車,邁開整齊的步伐。
玉路車是“天子五路”中最為尊貴的車,用“玉”命名,即代表著尊貴和奢侈,是專門在皇帝去祭拜天神和祖宗的時候乘坐的。
除了玉路車之外,還有“金路”“象路”“革路”以及“木路”。
而“玉”在昆侖山,也是一種特殊的存在,因為本土的神祗“西王”,其本體便是一塊美玉。
傳說中的“建木”乃是天帝以神土“息壤”所種植,亦被稱作“通天之梯”,在遙遠遠古時代,不管魑魅魍魎,還是牛鬼馬面,倘若想要入到山海界,唯有沿著此樹而來。
“建木”亦是山海界之中心。
按照遠古時期的文獻記載,一場驚天大戰過后,天空被捅破了一個大洞,龐大的建木轟然倒塌,其偉岸身軀,化為了九座懸浮山峰。
建木以最后的生命力,在最為中心的山峰,昆侖山上,凝結出一塊純潔無瑕的白玉。此玉一開始,如同嬰兒大小,長相亦如同人類嬰兒,被后人稱作“西王”。
遠古時期的一位貴族“啟”得到此美玉,日夜供奉,卻始終不見其煥發出超凡神力。
又聽聞天人“無名氏”,無甚法力,卻善養玉。
有一日,無名氏來廣都游玩,“啟”知道對方要從其家門前經過,便將嬰兒大小的美玉放置于路上,愿以此稀罕珍貴之物將“無名氏”攔下,求養玉之法。
果然,無名氏見此美玉便不再前行,細細欣賞。
他嘆息道:“此玉雖好,可惜被凡塵污染,雜念沉甸,已無靈智。”
“需以圣人之血溫養它,使其六根重新清凈,再去到那建木之下深埋十年,亦要以圣人之血澆種,如此,尚有一線救活之生機。”
“再讓它六根渾濁,將它贈于乞丐,流傳與民間,在師爺、衙差、升秤、媒婆、走卒、時妖、盜、竊、高臺、吹、馬戲、推、池子、搓背、修、配、打狗、賣油、修腳、剃頭、抬食合、裁縫、優、吹鼓手之間廣泛流傳…讓此美玉經百世之苦,行萬里路,豈不美哉?”
“最后讓其生出一顆紅塵之心,此乃真正的紅塵仙人,方能庇護人族萬年之久。但倘若做不到…”
“無名氏”說完便就離開了。
“啟”聽入心中,當真照著去做。
經八年之苦,尋找到遠古圣人“夸父”化作的桃林,以桃木之血,溫養美玉“西王”三年。
又將那嬰兒大小的白色玉石,帶到了建木之下,依那“無名氏”之言,在息壤之下埋藏十年,使其六根清凈。
十年之后,再將那塊白玉挖出。
奇跡發生了,那玉之中竟然生了血脈!
如同活玉,形狀亦變,宛如巴掌大小,隱現不定,更生氣象,神力非凡。
它,已是真正的先天神靈。
這時,按照無名氏所言,需將此美玉贈與下九流行業之人,讓其經百世之苦,行萬里路,使其重新六根渾濁,方可成為堪破紅塵的真正仙人!
但壞就壞在,在那一刻,這塊美玉的主人,“啟”,卻動了貪念。
有“西王”的神力相助,他能統一昆侖山,成為偉大的帝王!若將“西王”轉增于他人,吃百世之苦,行萬里路…他這個原主人,便要活活老死了!
故而,“啟”并沒有完成所有的“西王”培養步驟。
他借助“西王”的力量,用了接下來的十年功夫,統一了昆侖山。
然而大一統王朝“大夏”卻并不長壽,第十四任帝王殘暴異常,民不聊生,百姓怨聲載道。大夏朝在四百年的時間,便分崩離析了。
在這之后又經歷了大周、大秦、大漢,然后才是如今的大乾王朝。
當然了,不管那一個王朝,都供奉“西王”為正神,因為這一神祗,實在太強大,取悅于它,便能獲得無所不能的權力。
不多時,玉路車抵達建木遺址。
“陛下,陛下!”
年輕的皇帝,從瞌睡狀態中蘇醒,再一次發出長嘆。
魏巍古山脈,蒼茫云海間,帶著一股森然與寂靜,在那龐大的殿堂當中,隱有朗誦的聲音傳出。
“文武圣地,禮易之根,四海一脈,公祭親靈…”
當代大天師,傅天元,正在建木遺址祭祀、禱告、上香。
那一塊白色的美玉放置于殿堂的正中央,散發著令人難以直視的強大神力。這富麗堂皇的殿堂自成一片巨大的空間,一團團氤氳的紫氣飄蕩在高廟之上。
而在紫氣之上,更是如同星空銀河般點綴著一顆顆閃耀星辰。
此刻的“西王”,經歷數千年時光,已產生自己的模湖意識。
然而在浩瀚無邊的殿堂中,隱隱多了一絲猩紅的殘暴,少了一絲溫和。
甚至這一絲散發而出的神力,隱隱影響到周邊人的神志。
傅天元長吸一口氣,堅定自己的意志,大聲道:“擊鼓、鳴鐘、奏樂!”
奏鳴聲響起。
擊鼓十三通,代表山海界十三座懸浮山;鐘鳴九響,九為數之極,意味著最高典禮;奏樂同樣為為宮廷十三弦。
再接下來,由大乾王朝年輕的皇帝,李浩,敬獻祭品,上香禱告。
他點燃了三束香,恭敬地鞠躬。
“…于維圣神,挺生邃古;繼天立極,開物成務。功化之隆,惠利萬世。茲予口口;祗承天序,式修乾祀,用祈鑒佑,永祚我邦家!”
在山海界,神權和王權,相互依靠,缺一不可。
神祗并不理解人類社會的運行方式,也不插手各種社會制度的建設,但卻需要人類的祭祀來保持自己的狀態。
而人類也需要神的力量,在這個殘酷世界生存下去。
這是相互依存的關系。
然而這一次的祭祀典禮,并不順利。
短短的一炷香時間,皇帝大汗淋漓,仿佛脫虛了一樣,汗水濕透了衣服。
滿朝文武百官,昆侖一脈的大天師等人,均一言不發,沉默寡言,滿頭大汗。
因為,整個殿堂都回響著“西王”的憤怒咆孝,以及強烈的惡念!
它,對豬牛羊,雞鴨鵝這三畜三禽,并不感興趣。
它想要…吃·人!
吃·人!
吃·人!
“西王”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這一次典禮的不滿。
他日因,今日果,未經百世之苦,它終究不是真正的紅塵仙人,或許被外界的某些存在影響,產生了惡念。
一場虎頭蛇尾的祭祀儀式,就這樣結束了。
皇帝李浩在離開的時候,身體還是顫抖著的,腦海中縈繞著“西王”的吃人惡念。
就連他自己都受到了嚴重影響,滿口生津恨,血液沸騰,恨不得找幾個鮮嫩的小孩吃。
一直到遠離了那大殿后,他才克制這一股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怖欲望。
強烈的惶恐籠罩了心神。
昆侖山上最大的神祗,即將轉變成惡神,他們這些肉體凡胎,如何抵擋惡神的怒火與殘暴?
一直回到廣場,看到跟著過來的傅天元大天師后,皇帝才緩緩松了一口氣。
“傅天師,‘西王’不斷地表達自己想要吃人的念頭…這和惡神又有什么區別?它怎會如此!”
李浩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傅天元捋了捋白色的胡子,深深嘆了一口氣:“陛下有所不知,西王只是有這樣的意念,沒有真正吃人。它還在克制自身。”
“我聽說,其他的懸浮山上,其余的先天神祗…早就變成惡神,妖人四處作怪,戰事四起,民不聊生。這神祗大戰,有蔓延過來的可能。西王也是受到大環境影響,才變得如此,唉。”
皇帝臉色微變,這些事情在朝堂之上時有提起。
因懸浮山之間的距離過于遙遠,動輒數千上萬里,倒也沒有太過在意,甚至還有幸災樂禍的念頭。
其他的王朝崩潰了,本來就衰弱的大乾王朝在這個比爛的世界,反倒變成最好的一個了。
但如今自家的“西王”也同樣爆發出惡念。
禍起蕭墻之內,變生肘腋之間。
倘若有人偷偷用人命血祭,取悅于西王,那便一發不可收拾,如同貓偷到了腥,再也壓制不住這一股惡念了。
傅天元嘆息道:“以人命祭祀神祗,雖能獲得短暫的力量,甚至能夠取悅神祗,獲取其支持。但又如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此乃取死之道!”
“朕自然知道。”
然而令他們擔憂的是,世界上總歸有一些野心家,試圖借助惡神的力量,顛覆整個王朝。
在利益的推動下,只要能坐上皇位,哪怕只有一代人,也是好的。
抱薪救火的事情,在歷史上發生的多了去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亂世之大變局,已經展開了。
這樣一想,就有一種風雨欲來、黑云壓城的態勢。
“大天師,萬萬不能讓那些奸邪之輩得逞!”皇帝低聲喝道。
“陛下放心,我已派遣道兵把守住建木道廟,以震懾肖小之輩。擅闖道廟者,格殺勿論!”
“傅天師做事,我是放心的…也不知這一劫難過后,這山海界還能殘存多少人?”皇帝憂心忡忡地說道。
“陛下仁慈。至于此事,知天命,盡人事,天命可畏,不可逆天行事…到底能活多少人,只能看天地造化,我等也無法預測。”
皇帝年紀雖然不大,卻胸有城府,背著雙手搖了搖頭,又微微嘆了一口氣:“且不說這些了,傅天師可有探尋到地藏王的蹤跡?”
這句話一出,氣氛又沉默了一陣。
“地藏王可能真的…隕落了。”傅天元也同樣搖頭道,“再也無跡可尋,否則也不會鬧成如今這樣。”
說起地藏王,大天師也是心生感慨。
雖然道不同不相為謀,但對于這位做出了巨大貢獻的神祗,他還是相當有好感的。
那位發出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宏愿者,似乎已經被“惡神”抹平了痕跡。
就連其信徒,九華山一脈的和尚,也被追殺至死。由于大環境受到嚴重影響,哪怕傳統正神也開始按捺不住惡念,想要吃人。
皇帝又問:“那一位自稱‘皇天’的大神祗呢?有線索了嗎,其階位如何?”
“那一位的階位,自然是不低的。”傅天元有些尷尬地搖了搖頭,“但…無跡可尋,實在尋找不到啊。”
“那位大神祗,說了一句話就直接神隱了,不知其去向。幾個月來,漫山遍野的惡神都在尋找它,卻怎么都找不到。”
“我推測,可能是天外天之神前來我方世界,就像‘地藏王’一樣橫空出世,只是這時機選擇實在是太差了,許下的宏愿也過于廣闊了。倘若其宏愿為真,那真是要有顛倒乾坤般的本事,重整山海界之秩序,才能稱之為‘天’。”
傅天元沉吟片刻,神色復雜的說道:“只是這顛倒乾坤,難于上青天啊。”
那一輪突兀出現的“大日”蔚為壯觀,揭示著“皇天”的浩瀚與強大。
但山海界的斗爭可沒有那么簡單。
越強大的神祗,越受到力量限制,頂多只能凝聚出一尊化身,發揮不出萬分之一的力量。
反倒是一些偏遠地區的邪神,能夠肉身上場,屠殺人類。
在這種情況下,人類之間的斗爭,才是最重要的!
現在面對茫茫然幾乎無窮的惡神,只要信仰著“皇天”的一那批人被殺死。那么,它便空有一身力量卻無處可使,再強也沒用。
這件事情能完成嗎?傅天元完全想象不出,有什么軍隊,能夠統一整個山海界的。能夠統一一座懸浮山已經是千難萬難的事情了。
“故而,地藏王菩薩才會神隱。”傅天元道,“因為,信仰地藏王的九華山一脈,已被屠殺殆盡。”
皇帝聽到這里,臉色低沉地攥緊了拳頭。
“現如今,就算有人信仰‘皇天’,也只是一小部分人,否則早就被尋出了蹤跡。”
“那茫茫然的惡神,只要屠了這部分人,‘皇天’再強,也只能隕落了。”
“我們是否可以尋找它?尋求其幫助?”皇帝李浩又問。
傅天元搖了搖頭:“尋找它,求助它…那便有可能帶來王朝興替,那一位的宏愿,可是要重整這世界。陛下,你愿意否?”
這一問,仿佛直指人心,皇帝愣了半晌,只能夠避而不答。
這一場對話,最終還是沒有談出任何結果。
各人各懷心事,沉默著離開。
凡人皆有私欲,倘若“西王”在誕生之時,經歷了百世之苦,行萬里路,便能成為紅塵仙,不可能在今日產生吃人惡念。
但過去的錯誤已無法彌補,現在的錯誤,卻還在繼續。
“重整這天下,顛覆大乾王朝?陛下,自然不愿意,這和當初培育了西王的‘啟’,又有什么差別?”
傅天元長嘆一聲,心血來潮之下,又忽然間感應到了什么,他必須要為昆侖一脈的后事做準備了。
“知天命,盡人事。”
“老師,卜算出來了…偏遠郊區的一些道士,已經被惡神給滲透了!”
“最新在楓華城爆發的天災,也是我昆侖一脈的學徒暗中作祟,他們怎能為虎作倀,殘害人族,真是罪該萬死!”
五六位年輕的天師,一熘煙的跑到傅天元跟前,有男有女,或溫文儒雅,或孔穎達疏,弱冠之年,都是他的學生。
這些人一說起這件事,臉上憤憤然,又有些無可奈何。山海界太大了,哪怕通過卜算天機來知道這些信息,也往往有心無力,那些邊緣小城,騎馬趕過去就要好幾個月。更何況這腐敗的大環境,并非單個的個人可以改變。
“好在那楓華城誕生了一批鄉勇,那正神‘龜靈大母’也算出了一份力,才撲滅了此天災。”這位名叫仲禮的年輕人興奮地說道,“真想拜見那些誅滅了惡神的鄉勇,真豪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