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老丈人的疑問,丁志敬微微皺眉,沉吟片刻,低聲道:“我看不像,賊人總不可能分這么多馬肉給鄉親們。”
“老丈人,你要是有這么多馬肉,你愿意分出去嗎?”
黃有才愣了一下,他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可能也會分一些,但不會分這么多。
“就算他們不壞好心,既無苦主,也無證據,怎么上報給官府?總不能你說是賊人,就是賊人吧。”
“和水鬼盜比起來,他們已經算是天大的好人了。”
黃有才被問住了。
總體而言,這一群人還是非常友善的,彬彬有禮,氣度不凡;而水鬼盜則兇狠暴戾,那囂張不可一世的氣焰,完全遮掩不住,兩者完全不是同一個檔次。
丁志敬又道:“這么多事下來,青石鎮才稍稍安穩…老丈人,按照你的說法,他們確實有可能是大家族出生,萬里迢迢,從遠方逃難過來的。”
“山海界治安每況日下,青石鎮位置偏遠,又無特產,只要對方不公開謀反,朝廷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會來管這旮旯角落的破事。”
黃有才嘆了一口氣,確實如此,惟有青石鎮鬧了到處傳播的瘟疫,朝廷才會管上一管,也就封了城了事。
至于其他的事情,真沒那么多功夫。
丁志敬又道:“老丈人,對方有人有財,冒然和他們作對,怕是有血光之災。”
“反倒是內弟和他們混的不錯。”
“這樣吧,要么你便宜點賣掉田地,去楓華城養老。要么我給你一個傳音符,真的有什么大事兒,可以立刻傳音。別亂用,貴的很。”
黃有才接過傳音符,一張黃色的符紙,上面畫著各種鬼畫符,心中松了一口氣:“逃是不可能逃的,這么多年下來了,那些土地我可舍不得便宜賤賣。哦,對了,還有一事。”
他又訴說了“李青山”死而復生的事情。
“死而復生么…”
丁志敬笑道:“我懷疑丈人你看走了眼,可能是雙胞胎之類的障眼法。那些大家族,從小培養死士。死一個人,能騙你們所有人,也算值了。”
黃老爺喃喃:“雙胞胎死士…這我倒是沒想過,原來是騙術,難怪啊…”
“就連那死去的巫婆,都被騙了。我就說,世間并無復活的法門。”
丁志敬道:“丈人,這你可就錯了,世界上還真的有,死而復生之術。”
“但想當然是極難無比…得懸浮山上的那些神才能做到,還得有新鮮的尸體…倘若都被炸成灰了,還怎么復活?”
丁志敬舉起一只手,指了指那些懸浮的山峰。
黃老爺心中微驚,他從未想到,神祗的力量還能讓死人復活!
當然了,被女婿這樣一說,他又稍稍放心。
“想必是多胞胎吧,此事暫且不去追究了。”
丁志敬的聲音又低了下來:“這一尊神,不知其名諱?”
黃老爺道:“我也不知道。那一尊神毫無神力顯現,看上去就是塊被風吹雨淋的普通石頭。”
“但不知怎么,越是觀摩,越覺得那雕像如同天神下凡,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你老丈人我肚子里雖然沒什么墨水,但眼力還是有的…”
他眨了眨眼睛,聲音低了下來:“對比起來,那瘡生大母就是那個…烏龜一樣!”
黃有才拉了拉袖子,顯得有些焦躁,又不敢亂說“瘡生大母”的壞話。
閻王易見,小鬼難纏。
真正的大神,懶得搭理他,而瘡生大母,可是能管到他頭上的。
“嗨,本來就是烏龜嘛…就連龜靈大母,也是只更大的烏龜。我懷疑它們都是一個窩里出來的,都喜歡吃水產,不吃人。”丁志敬笑道。
“要不,咱去祭拜一下?”黃有才道,“我就是怕又來一個惡神,你去見識見識,也好當個參考。”
“行。”
倆人走出房間門。
三更半夜,青石鎮依舊熱鬧,屠夫們趁著馬匹的尸體還算新鮮,通宵解剖馬肉,還有不少人在做幫手。
鎮子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而各個廚房中照明的火光,也是“大巫”等人提供的,一種很奇怪的油燈。
火光明亮異常,那燈油消耗的速度很慢,仿佛永遠不會熄滅一般。
有些人將其稱呼為“不滅燈”,說是“瘡生大母”恩賜的燈油。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瘡生大母”帶來的似的…
不過,位于鎮子東邊的新廟倒是挺冷清的。
神祗固有其威嚴,一般情況下,也沒什么人敢跑進去嘮嗑幾句。
這一座新的寺廟,原先是某一大家族的祖宗祠堂,算是鎮子里最為豪華氣派的房子。
“這是原先老張家,他們倒是好氣魄,十年前拋棄祖宅跑路了。”
“這一房子被我買下,又改建成了寺廟,算是做了點好事。”
黃有才帶著自家的女婿,走進廟中。
這里也沒有什么守門人,畢竟“神”是活著的,根本不可能有小偷之類敢溜進來。
“大巫,你在嗎?”
沒有人回應。
“看樣子,他還在那邊忙碌。”
倆人在側面的偏殿,找到“瘡生大母”的牌位,獻上了魚蝦,祭品的數量不菲。
他嘴里碎碎念著:“紅塵如獄,眾生皆苦,輪回不止,憂患不休,憐我世人,有神天降,瘡生大母,真空家鄉。”
這一句話,算是各大道廟的標配。其中“瘡生大母”這四個字可以隨意修改,像什么“龜靈大母”也同樣通用。
“求您保佑我全家平安健康,保佑青石鎮風調雨順,來年有個好收成。”
也就是一些常規的客套話。
過了一陣子,籮筐中的祭品,散發出淡淡的霧氣。
霧氣過后,直接消失不見。
山海界的“神”,真正享用了祭品。
至于“瘡生大母”會不會保佑他們全家,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緊接著,倆人又邁開步伐,來到正中心的“大殿”,瞥了放置在正中心的石頭雕像一眼。
“怎么樣,我說的沒錯吧?”黃老爺不敢多嘴,只是隱晦地說了幾句。
“要么進去拜一拜?”
“也行吧。”
反正,祭拜一下也不會掉塊肉。
但很快,黃老爺為難住了。
這里沒有所謂的蒲團,似乎不讓人下跪。連插香用的香爐都沒有,更不讓人上香。
只有一塊孤零零的面目虎模糊的雕像,屹立在桌子的正中心。
它其貌不揚,已經被風抹平,但不管怎么看,都有一股龐大到難以想象的氣勢。
哪怕凡人,也能感應到隱藏著的微妙氣勢:它對世界無所求。
周邊有一盞“不滅燈”,散發出乳白的光芒。
兩人看了幾眼后,還是決定,雙手合十字簡單地拜了幾下。
“這尊大神,鄙人黃有才,愿大神保佑我青石鎮風調雨順,歲歲平安。”
祭拜了之后,倆人在那種壓抑的環境中,心有余悸地跑了出來 丁志敬沉默片刻,搜腸刮肚:“確實有那么些神妙之處…”
他強行嘴硬道:“但這雕像,在氣勢上,比起城里的龜靈大母又差了那么一些。”
“比龜靈大母差一些么?”黃有才道,“我也見過龜靈大母,總覺得遠不如這一尊。所以我才慌得很吶。”
“非也,非也。”丁志敬道,“那龜靈大母的巨大雕像,就有兩丈高(6.6米),雕像的眼珠子比人頭還要巨大!一走進龜靈大母的正殿,便能感受到淡淡的云霧以及涼颼颼的冷氣。”
“龜靈大母喜寒不喜熱,哪怕是大夏天,在廟中也是一片冰冷。”
“祭拜龜靈大母,得穿上棉襖!”
“那冰冷的氣息,凍得人瑟瑟發抖。”丁志敬回想起自己的經歷,笑著說道,“當然,那時候的龜靈大母似乎在沉睡,否則,氣候還會寒冷。”
“我聽說,越強大的神祗,越是有異相顯現。”
“這無名雕像既無異相也無旺盛的香火,這樣看,這尊神,比龜靈大母次了一些。”
“原來如此…”黃老爺似乎被說服了,畢竟他的女婿是秀才,比他一個土包子強多了。
丁志敬又道:“但它位于正殿,瘡生大母位于偏殿。”
“而瘡生大母心甘情愿,沒有鬧騰,故而它應該比瘡生大母強了一些。”
“還是志敬你有學識。”黃老爺這才放下心來。
女婿早就勸他搬走了,只是他自己舍不得那些土地,留在了這里。
隨著這倆人的遠去,不遠處的瘡生大母,心生感應,打了個寒顫。
“何人…在亂嚼舌根!”
“那一尊是否有惡神的可能?”
“這我倒是不太清楚了…只要它不吃人,一般情況下,便不是惡神。我看它連供奉香火的香爐都沒有,倒是頗為六根清凈,有點像九華山上的佛。”
這種事情,哪怕他丁志敬是秀才,也不敢亂說。
畢竟“正神”“惡神”這種事情,只能讓朝廷派遣天師,才能夠鑒別。
那無名雕像,散發出了點點的光芒。
瘡生大母的腦袋一縮一縮的,好像意識到了什么,興奮地發狂。
“我主…我主…欲重整天地!嘎!”
“只要不是惡神就好。我還是繼續待在鎮子里吧,生活了一輩子,也不想離開了。”
突然間,黃有才感應到了什么,心臟瘋狂跳動,甚至連太陽穴都一并跳動起來。
倆人面面相覷,看向寺廟的方向。
“發生了何事?”丁志敬臉色凝重道。
就在下一瞬間,一道難以想象的意念,從不遠處爆發!
一個難以想象,甚至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異相,爆發了。
一輪大日!
一尊從天而降,顯化于世間的大日!
黃有才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輪太陽,不由自主地倒了下來,閉上眼睛,露出絕望的神色。
他一開始還以為遇到了白天的那種爆炸,后來發現…并不是。
他還會活著。
這一輪大日,從廟中升起,散發出無與倫比的光芒與熾熱,四周的黑暗被盡皆壓制,天地被渲染地一片暗紅。
在這一刻,夜晚,變成了白晝。
一個宏大的聲音,從天空之上響起。
“…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爾惟德罔小,萬邦惟慶;爾惟不德罔大,墜厥宗。”
“此為…天門之景愿,此誓日月為證,天地共鑒,仙魔鬼神共聽之。”
這聲音如同洪鐘大鼎,直接把兩人震暈在了路上。
沒什么見識的黃有才老爺,心中高呼“神祗動怒,吾命休矣”!
一頭栽倒,昏迷不醒。
丁志敬畢竟年輕了二十多歲,堅持的更久,這一輪大日很顯然不是針對他們而來。
而是針對整個山海界而來!
他抬頭望向大日,摧枯拉朽,以一種他無法想象的力量沖破了黑暗。
什么瘡生大母、龜靈大母!
這些詞語在他的腦海中消失了,腦海中之回響著著那一段話:“爾惟德罔小,萬邦惟慶;爾惟不德罔大,墜厥宗。”
作善事的,就賜給百福;作不善的,就賜給他百殃。
什么意思?做善事的,歸我管理,;作惡事的,滅了你們的國!
何等口氣!
丁志敬也同樣昏倒在了地上。
緊接著,“大日異相”以及難以言喻的莊嚴聲音,向著四面八方飛速擴散,以排山倒海之勢,震撼廣闊無垠的山海界。
大日不斷升高,天地被照亮。
一炷香的功夫后,這一輪大日消失,諸天之上,多出了一顆星辰,名為“北辰之星”。
一座座快要倒塌下來的懸浮山,無數人朝著大日的方向跪拜。
“這是何等浩瀚的偉力…又有天神許下大宏愿!!”
“山海界有救了!山海界有救了!”
“天門…天門之人又在何方?”
而一些與惡神同流合污者,看向天空中多出的星辰,陷入惴惴不安的狀態。
這些不懷好意者,看向遠方的天空,不斷的推算、占卜、預測。
“何人如此狂妄,膽敢自稱為天!”
“爾惟德罔小,萬邦惟慶;爾惟不德罔大,墜厥宗…好大的口氣!”
就連曾經的地藏王菩薩,也只敢稱“王”。
現在,居然有人敢稱“天”。
這件事情的影響力,在民間底層沒什么波瀾,頂多只是流言蜚語,熱鬧一陣子。天空被照亮這種事情,也不止發生過一次兩次。
但在山海界的高層,簡直超出空前。
“天”,必須征服整個山海界,從懸浮山上的各大王朝,到魑魅魍魎,牛鬼神蛇,否則何以為“天”?
而“天”的誓言,也同樣要重塑整個山海界。
這可能意味著近在咫尺的戰爭,以及神祗之間的全方位混戰 “把它查出來!查到它的方位!”
帝王震怒,神鬼哭嚎,一波巨大的動蕩出現在各座懸浮山上,但哪怕最強大的道人,也無法卜算出這大日異相的來源。
于是,他們只能將真相,追查到無窮廣闊的“天外天世界”。
罪魁禍首·老王,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只是給開荒組織隨便取了個名字“天門”,給自己取了個游戲名稱“皇天”,就鬧出這么大的轟動!
就算知道了,也可能無所謂。
游戲里的事情,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此刻的他,正在夢鄉中睡得無比香甜,還夾著自己的卡比獸抱枕 當然了,這一次并沒有做夢,只是單純地休息罷了。
反倒是是床頭柜上的游戲頭盔,發出一閃一閃的藍光,把韓小月從睡夢狀態中驚醒。
“什么意思,不讓人好好睡覺了嘛?我可是人類,不是你們這種牛頭馬面。”
小月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淡淡的藍光在眼前閃爍,她仿佛聽到了什么,臉色微變。
那一股惡意,比以前膨脹了一些…
現在,暫時壓制住了。
但在未來,到底會發生什么,還不得而知。
“我知道了…那惡意一旦爆發,就是我會被吃掉。”
“其實就算被吃掉其實也沒什么…”
“畢竟陪伴了十幾年了,我要是突然被吃,他可能會很憤怒,未必不是壞事。”韓小月看向窗戶外的淡淡的星光,略微有些惆悵,“要對他有信心啊…”
“哎,我安慰你做什么…你比我強多了,就算失敗了你也能逃跑。被吃的是我,又不是你。”
小月沉默了一陣子,似乎在聆聽腦海當中的一個聲音。
“你的意思是…以他的本體,在山海界建立一個強錨定,幫助他穩定情緒…”
“這個辦法很微妙,有利有弊。不過,值得一試。”
山海界,青石鎮。
黃有才從昏迷中幽幽醒來,腦袋疼痛欲裂,仿佛有人用錐子在腦海中惡狠狠地砸了一下,腦漿都快被砸出來了。
“水…給我水…”黃老爺低啞的叫道。
“老爺醒了,醒了!”新娶的小妾一臉驚喜,七手八腳地給他喂了一大口水。
腦海中的疼痛感漸漸消失。
他緩了好一陣子,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很熟悉的環境——臥室。
“我怎么回來的?”
一詢問,原來是有好心人路過,把他們倆昏倒在廟外的人,直接抬了回去。
至于——昨天為什么暈倒的。
黃老爺臉色微變,記得清清楚楚,但卻不想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