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五章
第715章魔山雄壓六欲天 水下，漆黑幽邃的深海。
無數氣泡彼此連接，構成一顆“巨型巢穴”。
蜂巢也好、蟻巢也罷。這個龐然大物正如伏衡華曾經推測的“族群意志”一樣，正結合所有沉眠的生靈，以形成一個“泛意識”。
散亂而宏大，駁雜而混沌。無數人的精神意識沉浸于幻境，構成這尊恢弘的“人道意志”。
衡華本尊正坐在“巢穴”最深處，作為“蜂王”“蟻后”，控制引導這張“蒼生智網”。
他一手托五彩光球，一手探入“人道意志”，借眾生之腦計算推演“博古萬道金丹”。
“哎呀，哎呀，可愛的小玩意。藏了這么多年，終于到你我近距離接觸的時候。”
博古萬道。
上一個煉成這個金丹的人，是邪皇。
借著殘害東萊修士，不斷吞噬眾生智慧，終于踏上那一步。
伏衡華本以為，他可以憑借自己的智慧完成這枚金丹。但多年下來，他不得不承認：邪皇那等心高氣傲之輩都不得不假借他人之智，的確有其緣由。
博通古今，這枚金丹相當于一座遼闊神洲的心臟。需要逆推過去，預知未來，將天地萬道納入丹丸之間。
不借眾生力，根本辦不到。
為此，伏衡華也不得不把主意打在眾生身上。
東萊修士肯定不能依靠。敢在東萊弄，下一刻就是劫仙登門。
但南洲就不同了，如今借著幽玄少君的身份，伏衡華是距離“萬道金丹”最近的一次。
衡華單手結印，五色光球一點點聚合，將南閆福洲過去四萬年光陰的歷史、道韻收集過來。
僅這份法則道理，便勝過眾多真仙、魔帝的智慧。
“不夠，還是不夠，算力還需要增強。”
衡華本體再度作法，加固天魔幻境，讓眾生更加沉迷欲界，以將腦力挪用于此。
幽玄化身感應本尊處的狀況，目光掃視眾修。
“現在給你們一個恩賜。如果現在主動回歸‘小自在界’，我還會一如既往地，為你們提供‘一切’。如果晚一些，當伱們求著我進入‘小自在界’。那時候，你們每在里面待一天，就需要額外收費——這費用，就是你們的壽命。”
陰森森的話語回響在每一個人的耳畔。
“想想吧，你們在‘小自在界’內的家人…還有你們所能得到的一切——那里，是無所不能。”
“邪魔外道之徒——大家不要聽他胡說，那幻境只是虛妄！根本不存在我們的親人！”曹碧艷揮劍劈碎自己面前的氣泡，旁邊的赤淵門人有樣學樣，將氣泡紛紛破碎。
可就在他們不遠處，有一位修士猶猶豫豫地將手伸向氣泡。
“道友——”曹碧艷趕緊沖過去，“快些停手！”
這位修士并非赤淵門下，但多年來與魔道為敵，亦曾三次救過曹碧艷。
“曹道友——”那修士悲喜交加，“你應該記得，我家滿門被魔道所害吧？你應該也記得，我的壽命只剩下一百年。”
所以，他才想要在有生之年，盡可能斬殺魔道。
“可是…縱然我殺死再多的魔修，我所珍視的那些人也回不來了。”
曹碧艷張張嘴，默默停下腳步。
四十年前，她曾經為這位道友，跑去玄元城求教“起死回生術”。但伏衡華親口言道，他無能為力。
伏衡華這位造化道修士都辦不到，更遑論他人？
親人無法復生，這位修士又命不久矣，自然要把全部的憤恨傾瀉在魔道。
可眼下，幽玄給予的“禮物”卻讓他動搖。
“在小自在界，我真的看到了他們…和我記憶中一模一樣…甚至他們還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但卻又能跟現實曾經在我家發生的事情對應上。他們，不僅僅是幻境提取我的記憶。他們就仿佛活生生的人！”
而類似的情況不止一人。
曹碧艷看著周圍的修士，他們猶豫地站在氣泡下，緩緩把手伸過去。甚至赤淵道派中，也有幾個人將手探向“小自在界”。
“金師弟，你做什么！”旁邊幾個同門趕緊去拉。
“師兄，我累了，真的累了。我的父母為赤淵道派奉獻一生，我的妻子在與魔道大戰中身死。甚至我的孩兒…他甚至連出生的資格都沒有——師兄，你還記得吧。當初為了那幾個還有一點生氣的孩子們。特意從玄元城求來‘寶生還嬰丹’。十枚啊！一共十枚！可最后，宋元師叔祖寧可留下三枚賞賜給家族，也不肯給我救活我的兒子——我家為赤淵道派奉獻了多少？到頭來，卻得不到一顆丹丸。大局、山頭、派系之爭…師兄，我真的不想再為所謂的利益勾心斗角了。”
赤淵內部的傾軋，自也有大批人反感。尤其是因為派系之爭而被冷落的邊緣人物們，心中更充滿失意。
哪怕所有人都清楚，幽玄少君的“禮物”充滿陷阱，他們也心甘情愿的踩上去。
說到底，他們這輩子已經無望劫仙。那么用有限的生命，享樂一把又如何？
曹碧艷看著這一幕幕，手腳冰涼，但心更冷。
幽玄所針對的，根本不是肉體，而是心靈。
他今日所言的這一切，是為了讓仙道諸修心甘情愿的投入魔境。甚至在仙道修士辯駁不過他時，還會造成道心上的破綻，徹底葬送道途。
將赤淵之下的陰影濃瘡挑破，直接拷問赤淵上下所有人的道心。
如不能完美處理這一次危機，赤淵的道德約束便徹底崩塌了。
“人心啊。”
幽玄親眼看著自己造成的這一幕幕，心中亦不免觸動，發出一聲長嘆。
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到一絲涼意。
抬頭望去，灰蒙蒙的天空飄起鵝毛大雪。
水面上，晶瑩的冰以東方蕓琪為中心，迅速向整座欲界擴散。
幽玄目光一沉：“你想做什么？”
“諸位能否暫停行動，聽我一言？”
她的聲音隨著風雪，在欲界回蕩。
“我知道，很多人在現實受到不公，受到挫折。最終選擇逃避，選擇沉浸在一個美好的幻夢中。
“但是，關于現世所遭遇的一切，你們真的甘心嗎？”
曹碧艷看到身邊那幾個修士停下動作，看向遠方飄揚的雪花中心。她暗暗松口氣，示意其他同門去把這些人束縛。
“我會為你們伸冤，一樁樁，一件件…哪怕牽扯到劫仙，牽扯到赤淵道派。我會為你們討回一個公道——諸位難道不想在現世看到仇人得到報應嗎？”
“如果在那之后，諸位還想沉浸于幻境。何須臣服諂媚天魔腳下？我屆時，會親自建造一個‘夢界’，幫助你們撫慰傷痛。”
幽玄瞇著眼，冷冰冰道：“狂妄。”
這不是劇本，而是東方蕓琪突然發神經！
“或許吧。但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月華入手，變成一口寶劍。
她注視著幽玄化身：“以錯誤的方式，無法得到正確的結果。”
就在剛才，她道心觸動，隱隱約約抓到一絲摸不著的天機。她仿佛感覺到，伏衡華接下來要做的事，似乎是一件大錯誤。
“錯誤，你認為我賦予眾生‘安樂’，是錯誤？”
“狂妄地將自己擺在高位，認為自己能滿足、操弄一切，這就是最大的錯誤——傲慢之魔。”
“但在我看來，妄圖以一人之力審判南洲一千五百年的罪惡，你的狂妄不在我之下。”
“我不認為，判斷善惡有多難。正確的，終究是正確的。錯誤的，也無法憑借強權、利益，讓它變成正確的。”
道心明通，東方蕓琪緩緩發下自己在南洲的一道誓愿。
“四萬年魔氛，四萬年原罪，南洲已不知何為善惡，何為正邪。那么，我便在此世重塑正道，厘定善惡尺規。”
冥冥中，玄之又玄的氣息從東方蕓琪身上散開。
幽玄能感覺到，她好像觸摸到一層全新的境界。
天人合一？與道合真？誓愿證道？
總之，這是超乎他預料之外的變數。
自己當變數的時候很舒服，但換成別人，好煩啊。
“有意思。”
到底是多年的老朋友，幽玄十分清楚東方蕓琪的性格。
雖然不明白，對方突然發神經鬧這一出是為什么。
但他不介意跟她真正較量一場。
“或許你認為，你的力量足以和我抗衡。但其實，那只是我未曾認真。也好，今天就真正打一場。看看你的 正確能不能壓過我的正確。”
旁人聽來，他倆在討論“欲界”之事。
但唯獨他二人清楚，東方蕓琪所指，是伏衡華塑造“博古萬道金丹”。
仙體已經有了，金丹如果再成。
那么接下來，伏衡華即可跨出最后一步。
但就在這時，東方蕓琪跳出來勸說，甚至不惜和伏衡華正面對抗，阻攔其將南洲修士拉入幻境，增強算力。
她認為，伏衡華以此方式凝聚金丹，是錯誤的！
“她認為我做不到？看來，她對我的認知還是不夠啊。”
無法擴充算力，伏衡華也不在意。
靠著當下的“智網”，繼續自己的演算。
轟隆——
少年、少女皆著白衣，在黑蓮核心區大打出手。
少年伸手虛召，水下噴出兩條黑龍，將周圍百里的堅冰統統撞碎。
“天魔咒·絕陰極噬。”
兩條黑龍張開血盆大口，漆黑的光球在龍口中凝聚。
模擬蝕光黑洞？
少女不慌不忙，將手中的月光劍分解。
這時，一道聲音在她耳畔響起：“蝕光法為十三天魔法之一，克太陰仙法，當心。”
星羅魔帝？
少女心中詫異，但手中動作卻沒有停歇。
晶瑩的冰塵緩緩飄向黑龍，兩條黑龍當即凍成冰坨，它們口中的黑洞也變成兩顆漆黑的冰珠。
“這是太陰寒月術，東萊太陰府絕學，你小心。”
星羅魔帝也對幽玄少君傳音。
伏衡華亦詫異無比。
可再怎么嘀咕，他這次真正動真格的，也的確想要跟東方蕓琪分一個高下。
八面帝魔旗展開，分別插在東方蕓琪身邊八方，乾坤坎離八卦俱滅。扭曲的天魔力場將萬象吞沒。
空間破碎，光明盡消，一切唯有天魔之力。
同一時刻，東方蕓琪手中升起一面純白旗幡。
“帝魔旗這種玩意，你玩了幾十年。還真以為次次生效呢？”
旗幡一掃，她瞬間從天魔力場中脫身，出現在幽玄身后。
反手揮掌，月蓮綻放。陰冷冰寒的氣流凝在花心，一輪明月冉冉升起。
可還來及打出，一道不知從何處射來的烏光，讓月蓮迅速凋零。
“你嫌我手段老套，有本事你來點新鮮的？不也是誕月這套路子？”
帝魔旗再度招來，凝成一桿等人高的天魔旗幡，對著少女面門劈下。
噹——
東方蕓琪亦以太陰神幡回擊。
旗幡對轟，魔氣與月光爆炸，方圓百里的冰雪、黑水盡數蒸發。
僅這一記對轟，不亞于兩位劫仙全力出擊。
“快撤！”
周圍的人連忙閃躲，避開兩人戰斗余波。
唯有東墨陽等少數人，才敢繼續在附近眺望。
對轟之后，水面出現一個凹陷的深坑。四周的水仿佛受到力場阻礙，不能流入坑洞。
“說真的，這些年過去，我從沒見過幽玄、東方，包括伏衡華在內——他們近身肉搏過。”
“你別說，我也沒見過。除了兇月三尊外，東方姑娘似乎和衡華一樣，都喜歡道術御敵。”
“他們道行高，仗著先天道種之妙，任何道法信手捏來。能逼得他們近身肉搏，顯然這兩位是動真格的了。”
“千仞冰天。”
白幡晃動，空中倒懸上千座冰川。鋒銳的冰刃堪比尖刀，在少女招手下迅速砸向對面冒出來的百頭魔龍。
轟隆——轟隆——
魔龍不斷死亡，可當八面帝魔旗插下，破碎的軀殼彼此結合，形成一頭更加扭曲猙獰，由上百條龍身、龍頭結合而成的怪物。
“天魔化生，百獸魔眼。”
那密集的龍鱗盡數脫落，成千上萬只紅色的細小肉眼遍布怪獸體表。
這已經不單單是天魔秘法，已有伏衡華本尊的造化體系加持。
面對這頭怪物，東方蕓琪臉色微變，手中太陰神幡轉而變成一對吳鉤。
“怎么，還想要近身搏殺？來來，你且試試！”
“東方姑娘，我來助你！”
天空驀然涌動一片長生妙氣，仙山對準怪獸狠狠鎮下。
九魚上人翩然而至，無數道兵自仙山涌出，把這頭怪獸的復眼一一戳瞎。
東方蕓琪見赤淵來人，簡單講述自己剛才的誓愿。
“我希望得到赤淵道派的許可。貴派治世一千五百年，必然是功大于過。但在諸位前輩未曾注意的角落，亦有種種不公在上演。有許多不公，來自于赤淵道派內部的某些人。如果讓諸位來處置…”
九魚上人尷尬苦笑。你倆前番在赤岳鬧一出沒完，還打算繼續折騰我家道統啊？再折騰下去，我家還是解散算了。
“這件事，我無法答應。需稟報掌山——”
他打算拖一拖，先解決幽玄這個妖孽再說。
“可以——”
空中炸響雷鳴，赤霞包裹的連綿山巒緩緩降臨。
赤岳山脈從“黑潮層”完整逼近“欲界”。霍仙人、卜玄為首的赤淵上下，已全數到來。
幽玄一聲利嘯，幽玄魔宮一眾魔徒、天人也紛紛來到他身邊。
“勞煩東方城主費心了——這件事，我以赤淵掌山的身份起誓，必定徹查這一千五百年間的每一樁冤案。由東方城主親自監督、主持，縱然牽扯我赤淵門徒，亦當秉公辦理。如違此誓，天雷轟之。”
卜玄和一眾劫仙圍過來。
東方蕓琪和幽玄的戰意頓時散去。
他倆打架，是爭主權。
可換旁人摻和，那意義就不同了。
東方蕓琪擔心伏衡華按照現在的計劃走，會犯下大錯誤。但卻不希望，他因此赤淵道派干預而出事。
兩人對視后，幽玄化作黑煙飄然回到黑蓮。
“你們給本座擋下，待本座羽化。”
“是。”一眾天人、魔徒祭起法寶，直接撲向赤淵門徒。
卜玄和東方蕓琪打過招呼，看向四周道：“怎么不見伏道友？”
都快大決戰了，他人呢？
真就傳下一門斬魔道燈法，就不管了？
“他快來了。”
你們出來攪局，我倆一致對外，繼續走劇本。接下來，就該是他登場了。
隆隆——隆隆——
赤岳之后，又有一重雄峰墜入欲界，震得整座欲界頻頻晃動。
“伏衡華。”
低沉的聲音從蓮花中傳動，幽玄念誦劇本：“你終究還是現身了。”
那座山降臨后，赤岳仙山的光輝都暗了幾分。
眾修被這座山的陰影所覆蓋，心中不自覺升起膽怯、臣服之念。
霍仙人站在山頂，盯著新出來的這座山。
山頂有一片白光，仔細看，那里面是一座玄元城。城內有一書館，館內正坐著一位年輕人。
玄元先生。
伏衡華之別稱也。
“伏衡華？不，不對，這不是伏衡華本人。”
霍仙人打量托起玄元城的這座陰影之山，幾百年未曾流汗的仙體，不由得額頭冒汗。
“荒謬，太荒謬了。這…這座山竟然就是他的魔性？”
東方蕓琪的魔性已經足以排在南洲群魔前列。卻只能化作一座遮蔽玄元城的漆黑天宇。
而現在，整座玄元城位于山頂，規模不足這座魔山的百一。
“桀驁、自負…這座山就是他的魔性。原來在黑潮魔境里，我們位于瑯環書館前照鏡子，是‘只緣身在此山中’嗎？”
書館是伏衡華的魔性顯化，但僅僅是一部分，是魔山最頂端的山尖。而那面魔鏡是魔山最頂端的一塊擎天魔石打磨而成。
他們所有人都沒有看到，支撐玄元城立于魔境的，就是伏衡華的魔性。
他的魔性在下面托著玄元城，東方蕓琪的魔性在上面扣著玄元城。
這兩位小圣人的魔性，比三魔帝都不遑多讓了！
“聽說諸位想要見我？”
書館內的石像活了過來，玄元先生走出書館、玄元城，俯瞰下方蕓蕓眾修。
“如今我來了。面對我的魔性，諸位有什么要說的？會不會擔心我一念成魔？以我現在的魔性，爭一爭魔帝之位，有可能吧？”
下方無人回應。
在這座幾乎堪比赤岳仙山的“魔性之山”面前，所有人都失聲了。
他們想過，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