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遠的汽笛聲中,一艘艘威武的鋼鐵巨艦駛入港口,岸上一群穿著華麗官服的人面面相覷,眉頭逐漸打結。
“這鄒航遠在搞什么?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眾人的視線不約而同投向現場唯一一個姓鄒的人身上,火辣辣的目光讓他渾身不自在。
“咳咳,現在說這些也無濟于事,既然武安君位臨重云港,那我們就準備迎接吧。”
老成持重的賈宜安打了個圓場,眾人只能無奈應諾。
“是,城主大人。”
誰叫鄒家跟你有姻親呢?
心里雖然抱怨,但眾人的注意力都移向了那越來越近的巍峨戰艦,船身裝甲上扎眼的彈痕不僅沒讓它們顯得虛弱,反而多了一份百戰余生的騰騰殺氣。
“看來北海王那邊有行動,但為什么他們還能抵達重云港?”
“關鍵看樣子損失不大,你看后面那些運輸船,一點硝煙痕跡都沒有。”
“估計發現艦隊規模比預想中大,遠遠開了幾炮就跑了。”
“媽的,付了那么多定金,他們就這么湖弄咱們?”
“這事兒以后再追究,先把眼前這煞星應付過去吧,我感覺這家伙來者不善啊!”
一群人悄聲交流,望著徐徐靠港的龐大艦隊,眉宇間涌起無盡陰霾。
而就在他們盤算陰謀詭計時,戰艦上趙舜也在和岑興小聲交流。
“你是說北海王的艦隊出現得很可疑?”
“嗯,我問了以前的戰友,北海王跟青龍京有默契,他們一般只會在外海活動,很少觸及近海航線。”
取出海圖,岑興的指尖沿著海岸線劃出一個巨大的范圍。
“煬州海岸線往外圍延伸300里都是大旻皇家艦隊的活動范圍,整體的威懾范圍可以輻射到魯州南部和禹州北部…只有一些不入流的獨狼才會在這個區域劫掠。”
“但這次…”
“北海王的艦隊像是早有預謀,提前蹲在兩州交界的海域等我們,是吧?”
話語被打斷,看著趙舜臉上冰冷的笑容,岑興像是明白了什么,敬畏的低下頭。
“是的,君上。”
“不僅如此,他們還主動襲擊一支帝國主力艦隊,圖啥?圖我那堆陸軍和糧食么?”
抿起嘴角,趙舜饒有興致的摩挲下巴,眼底隱隱閃爍著刺骨寒光。
“有人害怕我來煬州,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想給我下馬威呢…”
說到這,少年不屑嗤笑一聲:“但這恰好暴露出他們的色厲內荏,一群蟲豸…”
深刻明白自家主君的脾氣,岑興不安的小聲勸道。
“君上,我們沒有證據。”
然而聽到這句話,趙舜表情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證據?”
“我殺人從來不需要證據!”
霸道蠻橫的話語讓岑興渾身一震,仿佛聞到了尸山血海的味道,額頭上冒出了牛毛細汗。
“君上,這里是煬州,不是鎏陰封國…您這樣,長公主殿下會很難做的…”
“那就隨便找個理由,你覺得他們今天出門先邁了左腳這個死罪怎么樣?夠不夠誅九族?”
“哈哈哈,別慌,我開玩笑的,這些家伙身上的罪孽罄竹難書,隨便找一條都夠死一萬回,肯定給他們安排得明明白白。”
看到趙舜臉上戲謔的笑容,岑興知道他是在逗弄自己,終于長長松了口氣。
自家君主跟那些無腦莽夫還是不一樣的…
卡卡卡卡 鐵鞋踩在堅硬石板上,一隊隊士兵排著整齊隊列從運輸船上走下,逐漸將整個港口區填滿。
看著那數以萬計的士兵,一群官員眼睛都快凸出來了,眉腳直抽搐。
漫天血煞之氣逐漸匯聚凝結,化作一條肉眼看不見的蛟龍在天空翻滾咆孝,愈發窒息的壓迫感籠罩方圓十余里,讓等候已久的官員們難以呼吸。
“好剽悍的軍隊!”
“長公主的私軍居然如此精銳,青龍京那邊都找不出幾支能與它匹敵的強軍。”
“營級規模的還有,但…”
望著那黑壓壓一片的大軍,殺氣騰騰的模樣明顯是久經戰陣,規模更是遠超想象!
兩萬?
三萬?
你帶這么多軍隊來賑災?
你怕不是來鎮我們哦…
數萬人令行禁止,宛如一人,如此虎狼之師完全可以橫掃一郡,萬一那武安君假途滅虢,吾等豈不是危矣?
眾人面面相覷,都看到了對方眼底濃濃的憂慮。
魯州世家的悲慘遭遇歷歷在目,他們實在拿不準這武安君會不會在煬州再來一次清洗。
正常來說應該不敢,但對方從出道至今,好像就沒正常過…
“可惡,無法無天的粗鄙武夫!”
一人悄悄道出了所有人的心聲,他們這些依附于規則存在的食肉者,最怕的就是不講道理,甚至不考慮后果的“莽夫”。
只不過以前這種獨狼翻不起風浪,最多小范圍作亂,但偏偏現在出了一個橫壓一郡的怪物…
無窮的壓力縈繞在心間,但一時間又想不出什么好的應對辦法,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龐大的軍隊方陣迅速變化,露出一條筆直的通道。
通道盡頭,一襲白衣勝雪的少年宛如從畫卷中走出的謫仙,凌空虛度,輕柔踏上港口的土地。
明明是飄飄欲仙,遺世而獨立的優雅畫面,但在數以萬計整齊的鐵血方陣襯托下,眾人卻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怖壓迫感。
仿佛一步一步朝他們走來的,不是一個玉樹臨風的俊美少年,而是一頭殘暴的洪荒巨獸!
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為首的賈宜安擠出一抹勉強的笑容,硬著頭皮迎上去。
“下官賈宜安,拜見武安君。”
身后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僚也跟著躬身作揖:“拜見武安君。”
走到這些人面前,趙舜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們低眉俯首的模樣,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
等了許久也不見回應,賈宜安只感覺冰冷的視線宛如鋼刀般在自己后脖頸來回掃動,渾身激起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保持著躬身的姿勢,賈宜安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仰望俊美如玉的少年,眼神一愣,心頭好似打翻了調料瓶,五味雜陳。
年輕!
太年輕了!
對方看起來最多十四五歲的模樣,當他孫子都嫌小!
官海沉浮幾十年,如今卻不得不對一個乳臭未干的豎子畢恭畢敬,一時間心中的酸楚簡直要把賈宜安腌透。
但下一秒,他就收拾好情緒,擠出一抹職業化的笑容,熱情笑道。
“下官賈宜安,攜重云港諸位同僚恭迎武安君,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看著他毫無破綻的真摯笑容,絕口不提派人阻攔艦隊入港的事情,趙舜不禁在心里嘖嘖稱奇。
大旻官場真是生產影帝,一個個演得跟真的一樣…
“賈城主是吧?諸位不必多禮,請起!請起!”
揚起燦爛的笑容,趙舜雙手扶起賈宜安,毫不示弱的對飆演技。
等到所有人都直起身,白衣少年環視一圈,靦腆的笑了笑。
“吾奉長公主之令賑災煬州,初至貴地,什么都不懂,還請諸位多多幫助。”
“好說,好說,武安君有何吩咐,我等必全力以赴。”
超自然的魅力干擾心神,被少年青澀的模樣迷惑,眾人下意識的客套了一句,然后就看到趙舜臉上更加燦爛的笑容。
“是嗎?那太好了,既然大家愿傾囊相助,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啊?”
等等,我們什么時候說傾囊相助了?
童孔一縮,眾人瞬間回過神來,頓時暗叫不好。
“聽說諸位家境殷實,田連阡陌,乃煬州有名的豪門望族,想必囤積了不少余糧,我這次倉促前來,沒帶夠糧食,還望諸位康慨解囊,多多支持。”
你踏馬來賑災不帶糧食是吧?!
難聽的臟話在唇邊翻滾,但看著趙舜背后如狼似虎的軍陣,他們只能表情扭曲的擠出一絲笑容。
“此乃應有之義,只是此次煬州災情嚴重,吾等身為地方父母官,早已散盡家中余糧,怕是要讓武安君失望了。”
“沒關系,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吾必不辜負諸位的一片赤誠,湯鴻達!”
溫和親切的點點頭,趙舜輕聲呼喚,一個魁梧壯漢恭敬走到他身后。
“君上。”
“你帶弟兄們跟諸位大人走一趟,去他們家里搬運糧食。”
“是!”
恭敬的抱拳應諾,湯鴻達直起腰桿,看著一群面色難看的官僚,擠出“儒雅隨和”的笑容。
“諸位大人,請!”
目送一隊隊士兵押犯人一樣帶著重云港官僚離去,趙舜回味著他們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樣,忍俊不禁的抿抿嘴。
跟老子飆演技是吧?
玩不死你!
短暫的插曲后,一個身穿白袍,成熟穩重的女人走上來,恭恭敬敬的對趙舜抱拳行禮。
“君上。”
“嗯,戚彤,情況怎么樣?”
收起戲謔的笑容,趙舜邁開步伐,帶著女人一起走向城外。
“很嚴重,光重云港城外就有超過十萬災民,而且每天還在陸續匯聚更多的人。”
作為蒼蛟營最初的軍醫,如今統帥上千醫療超凡者的專家,戚彤早在十幾天前就先到煬州來摸清楚了情況,原本風韻猶存的成熟臉蛋此時卻是格外憔悴,眉宇間憂心忡忡。
漫步在破敗蕭瑟的街道上,趙舜環顧四周,微微皺起眉頭。
“別擔心,從今天起,我們就可以開始將災民運往臨波郡,這邊的壓力很快就能降下來。”
“君上,我恰恰就是擔心的這件事。”
“嗯?”
腳步一頓,趙舜不解的看著戚彤。
憔悴的女人嘆了口氣,悠悠解釋道。
“大災之后,必有大疫,我從城外的災民中發現了七十幾種瘟疫。”
“多少?!”
聽到如此夸張的數字,連趙舜都不禁瞪大了眼睛。
“準確來說是七十九種瘟疫,另外還有二十五類傳播型蠱蟲,絕大部分都攜帶著超自然力量…”
瞇起眼睛,趙舜剎那間反應過來。
“有人在收割百姓。”
“嗯,煬州沿海是大旻少有倭寇的地區,原本人煙稠密,這次天災一起,好多村鎮都成片成片的死絕,到處尸橫遍野,妖魔鬼怪肆意狂歡。”
聽著戚彤疲憊的嘆息,趙舜眼底閃過一抹寒光,冷冷勾起嘴角。
“皇帝不行了,魑魅魍魎就都冒出來了!”
“是的,以前他們絕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屠殺練功,這一次…肆無忌憚啊!”
“視凡人為血食養料都還算好,最殘忍的是那些練魔功的畜生,為了怨氣戾氣充足的材料,什么喪盡天良的事情都干得出來。”
“有個鬼母怨靈的材料就是把一對母子關到暗無天日的地窖里,不給任何水食,逼得母親生吃自己的孩子,然后再以孩子的怨靈吞噬母親,讓其生生世世糾纏在一起,互相折磨,永墜煉獄…”
說到這,戚彤搖搖頭,不忍再言。
聞言,趙舜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句話。
最糟糕的秩序,也好過沒有秩序!
皇帝是集體力量的象征,越是力量弱小的底層生命,越是需要她的庇護。
她就像空氣,擁有的時候習以為常,但當失去她,世界化為黑暗叢林,食物鏈越往下越能體會到“窒息”的味道。
反而是像自己這樣實力強大的個體,才會討厭她無處不在的束縛!
想到這,趙舜不由得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皇帝還沒崩呢,下面就亂成這個樣子了,真要哪天沒了,不知道會慘成什么樣子…
長長的吐息宛如將心中的陰郁一并吐出去,白衣少年眼神一凝,重新恢復到古井無波的狀態。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有能力就以我心代天心,鎮壓天下!
沒能力就守著鎏陰封國,為大旻保留一口元氣,然后…
抬起頭,趙舜幽幽遙望天際,堅定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時空,預見了遙遠的未來。
等老子發育起來,就把你們全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