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自己面前站了人,史良玉小心翼翼抬起頭,露出討好諂媚的笑容。
“這…這位軍爺…”
“史大人,你還記得我嗎?”
“啊?”
“我們家為你養過牛啊。”
“啊?真的嗎?那你還不放了我?”
史良玉習慣性的興奮吼道,絲毫沒有注意年輕人眼中的恐怖陰霾。
“不過有一年我父親為你放牛的時候,有頭牛摔斷了腿,你就叫人把我父親兩條腿都打斷了,我爹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兩條腿都爛了,最后死了…”
史良玉:“……”
“哦,對了,為了賠償你斷腿的牛,你還叫人把我們家最后一點口糧都搶走了,我娘和妹妹也餓死了,這一切都是托了您的福啊!”
緩緩蹲下身子,年輕人和史良玉視線齊平,笑得愈發陽光燦爛。
“為了報答您的大恩大德,這次換我來滅您九族啦”
史良玉:“……”
幾天后,小鎮最繁華的廣場上,一個個往日高高在上的地主老爺被五花大綁,面如死灰的跪在地上。
而往日在他們眼里卑賤無比,和牲口無異的泥腿子正輪流走上來厲聲喝罵,控訴他們曾經施加的暴行。
“我的兒啊…我的兒才八歲啊!就因為在你們割完田里撿了幾粒掉落的谷子,你就把他一鞭子打死了,你不是人啊!還我的兒子!還我的兒子!”
一名衣衫襤褸,情緒激動的農婦扯著史良玉的衣領,哭得暈厥過去。
史良玉麻木承受著她的廝打拉扯,隱約對這“無足輕重”的事情有點印象。
那是去年他剛買了一匹價值千金的駿馬,春風得意,恰好看到一個小崽子在他收完的田里偷東西,于是就把他叫到跟前狠狠賞了他一鞭子。
可沒想到一鞭子就把那干瘦的小崽子給打死了!
當時他根本沒把這微不足道的事情放在心上,反而還在得意新買的馬鞭質量好,逢人就吹噓自己一鞭子抽死了一個小畜生!
而現在,這件事在他沉重的罪孽上又狠狠加了一顆砝碼…
很快,暈厥的農婦被人抬了下去,另一個衣衫襤褸的農民走了上來,哭嚎著發泄心中的悲苦。
沒有華麗的辭藻,質樸的訴說聲聲泣血,聽得數以千計的“觀眾”垂頭抹淚,心有戚戚焉。
都是這十里八鄉的人,哪家沒點沾親帶故,而這種發生在身邊的慘劇他們或多或少也經歷過,更是令他們感同身受。
要不是一群威武雄壯的士兵鎮守秩序,憤怒的群眾能把這群失勢的地主老爺撕成碎片,生吞活剝!
人群中,一名胸佩龍徽的青年不動聲色觀察著周圍的變化,滿意的點點頭。
這就是教官說的,喚醒麻木的人民嗎?
以前他們就像是一群行尸走肉,現在他們瘋狂,他們憤怒,他們暴虐,但至少像個人了…
他們…不,我們不是一群只會逆來順受的兩腳畜生,我們也有感情,我們也會痛苦,我們也會悲傷,我們也是人…
又想起了兩腳爛掉還掙扎著想下地干活的父親,被活活餓死的娘親和妹妹,青年眼眶泛紅,仰望天際,努力不讓淚水掉下來。
爹娘小妹,我為你們報仇了!
“勤奮,你真是勤奮嗎?”
就在這時,耳邊忽然傳來顫抖的呼喚,楚勤奮回過頭來,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蒼老面孔。
“二爺!”
“勤奮!真是勤奮吶!你剛才訴苦的時候我就知道是你,這么多年,你長大啦!”
老人激動的想要摸摸楚勤奮,但看著他干凈整潔的衣服和自己骯臟的雙手,訕訕的把手縮了回去。
然而楚勤奮卻一把攥住他的雙手,死死不放開。
“二爺,這么多年沒能回來看您,小子不孝啊!”
“哈哈,什么孝不孝的,你爹就你這根獨苗了,看到你現在混得好,二爺死了都放心啦!”
這句話讓楚勤奮眼眶又是一酸,當年要不是二爺從他們一家的口糧里硬生生摳出一部分救濟他,他恐怕也早就餓死了!
“對了,你現在是在城里當大官嗎?我看剛才有幾個軍爺都在對你敬禮。”
寒暄一陣,二爺忽然好奇問道。
“就是普通的基層干部,不算什么官。”
下意識摸了摸胸口的龍徽,楚勤奮驕傲的挺起胸膛,嘴上卻十分謙遜。
“基層干部??”
“就是衙門小吏。”
“哦!”
忽然想起了什么,楚勤奮把二爺拉到角落,小聲耳語道。
“二爺,等訴苦大會結束以后,武安君會把那些豪族的土地全部充公,到時候無地、少地的人都可以去申請一份自耕田,一個成年人最多能分配三畝,未成年人最多分配兩畝,到時候你們早點去申請,以家庭為單位爭取湊一塊大肥田!”
側耳聆聽的二爺渾身一顫,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分…分田?!”
“是的,這田除了不能交易買賣,就相當于你自己家的,可以世代耕種。”
兩腳一軟,二爺差點一屁股坐下去,被楚勤奮攙扶著才沒有倒下。
“勤奮吶,那個啥武什么君的,他說話算話嗎?!”
二爺顫抖的攥著楚勤奮的手,布滿老繭的干枯五指居然捏得他微微生疼。
“武安君,武安君·趙舜,二爺您一定要記住這個名字。”
反握住二爺的手,楚勤奮低沉肅穆的說道,那虔誠的模樣就像是一個傳教士在歌頌神的尊號。
“趙舜,武安君…我記住了,他說話算話嗎?不會變卦吧?”
細細咀嚼這個名字,二爺點點頭,患得患失的繼續追問道,生怕這只是一個短暫的美夢。
“武安君是鎏陰封國的最高統治者,金口玉言,怎么可能變卦?”
楚勤奮堅定的搖搖頭。
“不過,軍隊優先分配土地,你們只能選他們挑剩下的。”
“啊?那還剩多少啊?該不會都分配完了吧?”
緊張的攥住楚勤奮的手,二爺焦急問道。
“一個士兵基礎10畝,軍銜每提升一級多分配10畝,再加上個人軍功賞賜,我們現在蒼蛟師最多也就占個幾十萬畝地吧。”
“幾十萬畝?”
聽到這個天文數字,二爺眼前一黑,心如死灰。
這還能剩個啥啊?
根本就沒有自家的份!
看到他這副模樣,楚勤奮哈哈一笑,柔聲安慰道。
“二爺,你知道臨波郡有多大嗎?整個鎏陰封國又有多大嗎?軍隊占的這點地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剩下的地足夠你們挑花眼啦!”
“啊?!”
呆滯的老農迷茫抬起眼睛,這輩子就守著一畝三分地,見識淺薄的他根本對這個世界的廣袤沒有概念。
“勤奮吶!你可千萬別騙二爺!”
“我騙誰也不會騙二爺您啊!”
楚勤奮哭笑不得,用力摟緊二爺的肩膀,小聲低語道。
“放心吧,等把縣內的土地全部丈量梳理完成后,這件事就會官宣,您先回去準備好資料,我幫你們寫申請,到時候第一時間去報名,肯定能選一處大肥田!”
“資料?什么資料?”
看著二爺迷茫呆滯的臉龐,楚勤奮揉了揉眉心,無奈道。
“就是你們家一共幾口人,大人小孩的詳細信息,順便說一下你們為什么無地少地,過得有多么凄苦…”
發現二爺的表情愈發迷茫無助,楚勤奮越說聲音越小,最后干脆失笑搖頭。
“算了,等我這邊忙完了,我去您家幫你們完善資料,您等著就行了。”
“不過,這事兒可千萬別說出去,不然大家都提前準備,你們選擇的余地就少了!我也可能會被批評。”
說到最后,楚勤奮還是提醒了一句。
雖然這事兒不算違規,但多少還是有點不太光彩,他也不想自己的履歷上多出一絲污點。
“哦!哦!我知道了,我誰也不告訴!”
二爺點頭如搗蒜,隨后,他沉吟片刻,期期艾艾的問道。
“那個…勤奮啊,你說當兵就能分10畝地,你看我家那小崽子有機會當兵嗎?”
“梁哥嗎?等分完地后每個鄉鎮都會組織龍衛,到時候可以讓他報名試試。”
“龍衛??”
又聽到一個不懂的名詞,老農為難又自卑的看著楚勤奮,感覺當初那個干瘦的小孩已經成長為一個見識廣博的大人物了。
再看看自己一家,還是在土里刨食的泥腿子!
“您可以理解成鄉勇民兵,平日里耕作,閑暇或者晚上就操練上課,到時候還會請先生教他們識字,學習各項知識。”
“有天分的話就會被舉薦到武安君那里,不僅能當兵,還能當官呢!”
“當官?!”
眼睛一亮,老農憨憨咧咧嘴,隨后又連忙搖搖頭。
“不敢想,不敢想啊,你梁哥就一把子莊稼力氣,能當個兵我就心滿意足啦。”
想起二爺家里那個兄弟,楚勤奮微笑道。
“梁哥打小就比我聰明,我都能當個芝麻大小的官,梁哥為啥不行?”
“哈哈哈,他不行,他沒你聰明。”
老農連忙擺擺手,但卻笑得合不攏嘴。
最后,當老農離開的時候,楚勤奮目送他的背影,隱隱覺得那句僂的身軀似乎挺拔了一點,原本渾濁麻木的眼底也多了一絲憧憬的希望光澤,甚至就連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爹…你給我取名叫勤奮,卻不知道勤奮未必會有回報…”
撫摸胸口龍徽的凹凸紋路,楚勤奮喃喃自語。
“您一生辛勞,勤勤懇懇,卻落個家破人亡的凄慘下場…”
“武安君說得對,只有將生產資料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勤奮才有意義,否則只是單純的在承受剝削!”
“只有砸爛這不公平的舊世界,創造一個美好的新世界,像您和二爺這樣勤勞善良的人才會獲得應有的回報。”
“我的勤奮也才有意義…”
目送二爺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盡頭,楚勤奮攥緊胸口的龍徽,凹凸不平的棱角扎得他掌心刺痛,但他卻仿佛從中汲取了無盡的力量,眼中閃爍著熠熠生輝的堅毅光澤。
“人手又不夠了?”
摟著瑟瑟發抖的小貓咪,奧克麗·亞妮一邊擼貓,一邊幸災樂禍的問道。
從地圖上移開視線,看到小貓咪直勾勾的盯著自己,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寫滿了“師弟救我”四個大字,趙舜無奈的長嘆一聲。
“是啊,人手又不夠了,實際控制區連臨波郡的十分之一都占不到,這帝國疆域就踏馬離譜!”
不動聲色的將小貓咪從奧克麗·亞妮手里抱過來,趙舜怒搓貓頭,氣呼呼的說道。
“是你們中央帝國的疆域離譜,整個泰西大陸面積比你們國家還小,卻有大大小小數百個國家,那才是正常的,是你們太奇怪了!”
沒有貓擼,奧克麗·亞妮又把一旁吭哧吭哧干飯的小蘿莉抱起來“上下其手”。
兩個樂子人一人一只寵物,玩得不亦樂乎。
“這么大的疆域,皇帝能維持住也是厲害,我有點理解她的難處了…”
趁小貓咪不敢反抗揉了揉她的肚子,趙舜感慨嘆息。
沒有現代化的組織體系,就封建時代的治理成本,地方要是直轄不自治,國家財政根本無法維持天文數字的官僚體系,分分鐘崩給你看!
“皇帝最厲害的還是對天脈、地脈、水脈的鎮壓調節,這可是直接操控大自然的力量,你們這兒的土地如此肥沃,也有她的一份功勞。”
“的確,這方面皇帝做得確實不錯,可惜,制度體系腐爛了,再肥沃的土地也只是便宜了剝削者。”
想起一畝地三百多斤的糧食產量,趙舜不由得點點頭。
這幾乎是前世不用化肥的畝產極限了,然而在這邊卻只是粗放耕種的結果,精耕細作的話據說能觸碰到五百斤的夸張數字。
更恐怖的是不用休耕,每年種完一季糧食,還能抓緊時間種一兩茬蔬菜,不斷循環往復也沒見地力枯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空氣中有靈力這個不科學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