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南燭。”
“太行山的生靈無不尊崇。”
“可你不該選擇將一切抗下,偶爾信任一下我們,好嗎?”
太行山深處,古木遮天蔽日,枝葉掩埋了星月。
赤色的影子在枝葉下游動,鐵鱗摩擦樹干軀干,整座古木搖搖晃晃。此時這里的主人情緒有些不穩定,龐然身軀在運轉力量,肌肉收縮,鐵鱗扣合,葉子簌簌落下,落到湖面,落到樹下空蕩蕩的土地上。
李熄安知道昨夜青焰的爆發積蓄不是一朝一夕了。
第一次人類入侵太行山,他垂死,這頭蒼白兇虎便恨自身實力不夠,第二次他前往昆侖,兩載失去音訊,太行山中楚杏兒推演,發覺世間無赤蛟任何氣息。她那時擔任的責任遠遠大于惶恐,這頭虎,她的驕傲使她絕不會因為失去某個重要的東西便頹然,她根本不頹然,那段時間的青焰比以往更兇狠更強大。
再是第三次,他回來了。
在他的眼中太行山中橫行的妖魔不算什么,接收了魔種后出現的羅剎邪樹同樣不敵歸來的他。但青焰不知道,哪怕她在眾人面前表現的自信,可暗地里仍然走出了帝都孤身來到太行山與他一同奮戰。然后是第四次,他與羅剎交易,吞食惡念浸染污穢在短時間踏上極宮,企圖直面羅剎背后的祖。這件事他也沒有告訴青焰,祖臨,他甚至驅散了戰場周圍的所有生靈,讓青焰帶著佛手前往帝都。
她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問,照做了。
這是最后一次,他見到了蘇誠子。
蘇誠子…赤蛟低鳴,古木枝葉下滾動悶雷。
以蓮花延伸此人過去,他看見了一個女孩,那個叫蘇瓏的女孩,背負佛陀虛影,左目流金。這一刻,他抓到了某種東西。帝都跨越千萬載的神舞,邁入昆侖時見到的古道,漫天仙神的吟唱,還有輪回路上端坐的女人背影。
蘇姓大巫祝,監天司。
蘇瓏…
是她么?李熄安覺得不是,但一定有關系。這是目前為止李熄安唯一知曉的能觸及隱秘時代的線索。他答應蘇誠子尋找這個女孩,蘇誠子以螻的甲殼為藍本煉制了能短暫撕裂空間的法器。奇門法,以及螻甲殼上銘刻的宙法。
他需要這件器物。
不僅僅是為了行走大地時可以更加便捷,更是因為在尋找那個女孩之前,他還有事情需要處理。
通過界壁抵達橫簫金倪的小世界,將這個世界崩滅。極宮境皇者,再強大也做不到這點,但橫簫金倪在那個小世界中留下了八尊真一骨像。
以金蕭為鑰匙,喚醒骨像,開啟一個世界的末路。
可也許骨像同樣浸染了污穢。
金蕭有法子處理,在處理之前李熄安將面對一個道統除了祖以外所有生靈的攻勢。他仍需要力量,這段安寧的時光就是他積蓄力量的最佳時機。
青焰他可能沒法照顧到了。
青焰想為李熄安分擔,在虎的觀念里不會安心受人庇佑。她一直想的事不是在南燭庇護下成長,是并肩,用她的爪牙劃下太行不可侵擾的疆域。現在她坦白了,可赤蛟不為所動,李熄安昨夜仍然什么也沒說。他能說什么呢?說他即將前往一個祖的小世界?青焰明白了李熄安的意思,根本原因是如今她的爪牙太稚嫩。
青焰昨夜沒有回到太行山,如她所說,虎的強大不是這種庇佑下得來的,是廝殺,她將踏上征戰血路,殺出一條路來。直至能站在李熄安身旁,讓他可以不必顧慮任何事。
也好。
李熄安是這樣思考的。在外面征戰廝殺對青焰的成長沒有一點害處,沒有帝都壁壘,沒有超凡古器,僅僅是一頭虎以及她的爪牙。
鐵鱗層層扣合,以往靜謐的孤島有些嘈雜了。
“和橫簫金倪一樣。”金蕭突然傳出神念。
“橫簫金倪?”李熄安一愣。
“橫簫金倪在他的子嗣的成長路途上和你這大體相同,很巧的是橫簫金倪也有個丫頭,很犟的丫頭。”
“那丫頭就沒讓人省過心,她娘親去的早,橫簫金倪和他丫頭常常意見分歧,又沒個和事人。久而久之,犟的很牛一樣。橫簫金倪想著的是老子修行到這個地步除了是因為道,還因為啥,不久是為了能讓老子關心的人活的舒服自在么?丫頭想修煉,橫簫金倪便給道統里最好的功法,挑最強的那批,找不到合適的就去找人用大價錢換。”
“那丫頭天資可怕,哪怕不如她父親也相差不多。橫簫金倪讓自家丫頭有最好的修行路,卻沒有枯骨。橫簫金倪是從尸山血海里走出來的真一,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修行絕不能缺了這環。他故意的。他走過尸山血海累累枯骨鑄就的修行路,知道這條路若有不慎,那便不是行人,是路上的骨。”
“那丫頭聰慧當然也知道。”
“后來呢?”
“橫簫金倪心軟了,他放走了女兒,讓這丫頭能真正踏上修行路途。”金蕭話語陡然低沉了,“這是他最后一次心軟,也是唯一一次,因為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們看著長大的丫頭死了。”
“原本她說出自己的父親是橫簫金倪能活下來,可她至死什么也沒說,只是握著劍。”
“死后都握著劍。”
“若是那青焰在外廝殺,有人將她殺了,你會如何?”金蕭問。
“殺了那人。”
“是他們的公平決斗呢?你也殺嗎?”
“殺。這是他們的公平決斗,又不是我的,我只是來殺人而已。”
“便沒了?”
“再立個碑。”
“會后悔自己曾經放手的決定么?”
“不會,這是青焰選擇的路,若她死了,我會為她報仇,但除此之外不會再做其他的事。”赤色龍形的低語轟鳴如雷,“也許偶爾會來喝幾口酒。”
“像,真是太像了。你們這些家伙還真是一類人。”金蕭贊嘆。
“橫簫金倪也是如此,他殺了那人,卻不后悔自己曾經的決定。嗯…就是偶爾喝醉了會罵自己傻逼,說再把丫頭教好點就打的過人家了。”
赤色龍形從古木中伸出修長頸脖。
他昂首,眺望。
冷月的白芒潑灑在他的鱗片上,表面像淌過水銀。
陰影籠罩湖面上一群正自顧自游過的大鵝,到了新的地方,村中惡霸仍舊初露崢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