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許昌百姓來說,這幾日可是看了一場大戲。
上層的博弈對于升斗小民來說,距離太遠,并不知道其中的利害關系,但隨著宋彬被斬,緊跟著朝廷便展開了一場大清洗。
以往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如今以前的舊賬被翻出來。
為了加大說服力,刑部特意將這些人所犯罪行給張貼榜文公之于眾,為什么抓,犯了何事等等,都有專門的人在旁邊每隔一段時間為百姓解讀。
“這不是司徒趙溫從子么?也被抓了?朝廷這是想干什么?”
“前幾年勾結衙署,侵吞人家財之事如今被抖落出來了,聽說還出了人命,不過當時曹操掌權,這件事不了了之了,這次新法,溫侯一視同仁,只要觸法,必定追究。”
“但那是曹操時期的事情,怎的現在清算?”
“怎的?曹操時期就不算了?那還不是大漢朝?曹操是什么人?當然要跟那幫權貴一起,但溫侯是何人?人家是起于微末,知我們這些百姓疾苦,最見不得的就是這等仗勢欺人之輩,聽說溫侯還在邊地時,就因為丁原之子欺壓良善,差點把人給斬了,也是因此,與丁原有了私怨,才有后來的事兒。”
“原來如此!”
“該,這些人平日里吃著民脂民膏,卻不思為民做主,如今這般,也是報應。”
總體而言,對于這次清查舊賬之事,百姓是頗為振奮的,或許這些人跟他們并無關系,權貴子弟畢竟是有限的,而且也不是人人品德敗壞,跑出來欺壓良善。
但很多時候就是這樣,輿論引導下,人們容易將少數人的惡行覆蓋到整體之上。
加上大漢末年,階層分化已經很明顯,出了呂布、楚南這樣愿意為百姓而不畏權貴的人,嚴懲迫害百姓的,對百姓來說,簡直是大快人心。
春耕還沒開始,但因為這次的事,也讓呂布、楚南、陳宮等人人望大增。
呂府,正堂。
“司徒公今日怎有空來此?”呂布看著趙溫,淡然的道。
快意倒是沒多少,畢竟之前呂布登門時,就沒對他們報什么期望,自然也沒那么大怨氣,此刻趙溫登門拜訪,呂布雖覺解氣,卻也不至于感覺有多暢快。
不過看著呂布此刻淡定的神態,趙溫卻是心底一沉。
之前他婉拒呂布幫宋彬說項的請求時,也沒想到對方的反擊來的這么快,而且趙常之事,連他都不知道,對方是如何查到的?
而且是有著確鑿證據。
此時呂布若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讓他把氣泄了,自己受些氣,還有機會將從子帶回來,畢竟那是他兄長留下唯一的血脈,趙溫自然不愿兄長一脈就這般斷絕。
但此刻呂布氣定神閑,一臉淡然的模樣,趙溫便知道這事兒難以善了了。
“溫侯,犬子雖然有過,但罪不至死。”趙溫斟酌道。
趙常勾結官府,吞人私產之事,雖然鬧出了人命,但那人是自殺的,又不是像宋彬那樣主動將人打死,這種案子,可以重判,但也是可以輕判的。
“出了人命啊。”呂布喝了口苦澀的茶湯,看著趙溫的模樣,仔細回想了一下陳宮和楚南的動作,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道:“之前本官為宋彬之事奔走時,司徒公是如何說的?我等身為朝廷大臣,更該以身作則,官員子弟犯法,罪加一等!刑部判罰,本官覺得沒錯。”
這幾乎是當初趙溫的原話,此刻呂布說來,只覺一陣神清氣爽,看著趙溫笑道:“司徒公今日來找下官說此事…莫非是要食言?”
趙溫胸中憋悶,他可不覺得宋彬之死跟這件事是兩件事,呂布當時的態度,也完全沒有救人的誠意,就算有心相助,但你問一句就走,讓自己怎么往下接?
如今看來,這事兒分明就是呂布這邊做的局,借宋彬之死清算,提前堵上他們求情的路子。
“宋彬觸犯國法,死有余辜,我無話可說,但大家得一樣,對么?”呂布回頭,學著女婿的語氣,不過臉上那盡量展示儒雅的笑容,怎么看都覺不自然。
趙溫現在顯然沒心情管呂布那別扭的笑容,沉默片刻后,對著呂布道:“溫侯,朝堂之爭,講究點到為止,宋公子之事,老夫深表遺憾,只是此事不該遷怒他人。”
“司徒公是說,刑部錯判了?”呂布神色一肅,看著朝聞道:“若真有此事,只要司徒公能找出證據,證明趙公子清白,布定會給趙公子一個公道。”
“這…”趙溫不知道呂布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看著呂布,呂布也認真的跟他對視,最終,趙溫嘆了口氣道:“此事確有其事,老夫愿意讓出司徒之位,懇請刑部可以網開一面,從輕發落。”
呂布搖頭道:“司徒公此言差矣,功過不能相抵,當日我記得宋將軍愿以自身功勞來換從輕發落,孔文舉似乎便是這般說得,怎到了今日,卻又以官位換人了?”
當日呂布可是一家家的上門求情,各家拒絕的理由都不一樣,這功過不能相抵的說法,便是孔融說的。
趙溫現在突然有些想打孔融,拒絕就拒絕,費什么話!?
“溫侯,這朝堂之爭,最忌諱的便是牽連無辜。”趙溫沉聲道。
“哦?”呂布身子微微挺直,看著趙溫道:“司徒公這是教本官如何做官?”
“溫侯也不能保證自身長盛不衰!”趙溫深吸了一口氣道。
“那又如何?”呂布收回了視線,淡然道:“本官是個粗人,只認死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既然新法大家都是認可的,那就照章辦事,莫要根本官弄這些虛的,本官不懂什么為官之道,但這許昌數十萬百姓都在這兒看著,如此大勢,又是民心所向,若是最終曹操了事,于司徒公自然沒什么,但于本官而言,本官威嚴何在!?”
“好!”趙溫起身,嘆了口氣道:“溫侯為官清正,溫佩服,既如此,本官也無顏面在此多留,告辭!”
“送客!”呂布沒有起身,揮手道。
趙溫離開了,先后又有幾員官員過來,為了給他們足夠時間,楚南特意將處決時日推到了三天后。
司徒府,趙溫有些頹喪,兄長就留下這么一個兒子,其他都好,就是貪財了些,對于他這個階位來說,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就這點兒事兒,卻成了催命符。
說實話,趙溫真的有些后悔了,他想過呂布會報復,罷官也好,殺人也罷,其實對呂布來說都是有害的。
一個勢力是否能長久,軍力、人才這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得有規矩,呂布怎么報復,都是對規矩的沖擊,這規矩一壞,人心自散,所以趙溫并不擔心呂布暴起殺人,反而有些期待他這般做。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呂布這次是直接以案件入手,殺人有理有據,不但挑不出毛病,更得了民望。
同樣修的是浩然之氣,趙溫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這幾日身上所聚攏的民望下降,甚至有絲絲民怨出現。
不但沒打擊到呂布,反而將他們給拉下去。
“家主,許昌縣令張祎求見。”管家進來,對著趙溫一禮道。
趙溫本不想見,但想了想,還是點頭道:“讓他進來吧。”
這事兒的根源在張祎身上,這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張祎想恢復舊制,準確的說,是想恢復士權,而呂布打的就是士權,這也是張祎本該是呂布的人,卻站在士人這邊的根本原因,雙方理念本就不合。
張祎捧殺宋彬的手段,也不可謂不高明,可惜被呂布那邊看穿了。
如今這件事…救人趙溫是不指望了,但他不希望繼續下去,如果呂布繼續清查下去,本就被呂布洗過一遍的中原士族,恐怕要經歷新一輪的清洗了。
張祎有些失魂落魄,見到趙溫時,更是直接跪下,對著趙溫叩首道:“司徒公,張家三脈單傳,不能絕在下官這一脈,求司徒公救救我兒!”
他知道,求呂布是沒用的,宋憲那些人就不可能答應,只能來求趙溫。
趙溫看著張祎,嘆息道:“今日我已去過呂府,我那從子怕是保不住了。”
張祎聞言,面色慘白,連趙溫都保不住自己的家人,自己…如何能,哀求的看著趙溫:“司徒公,當初此事,也是…”
話未說完,趙溫已經將他打斷!
“閉嘴!”趙溫原本溫和的面色瞬間陰冷下來,看著張祎道:“此事已經牽扯了太多人,那呂布…溫侯之所以遲遲不斬,不是心有顧忌,而是要看我等如當日他一般苦苦掙扎,我等的目的本質是廢除新法,但沒想過要人命!”
“但那呂布根本未曾真心救人!”張祎咬牙道。
如果呂布誠心想保人,又怎會真的救不出來?
“這才是最可怕的!”趙溫嘆息道:“呂布是堅定要推行新法,哪怕自己人死也在所不惜,而且他將部下仇恨轉嫁到我等身上,如今呂布部將,尤其是那宋憲,最恨的人,恐怕就是你,其他人尚有一線生機,但令郎恐怕…”
張祎聞言,面色蒼白的軟倒在地上,這一刻,他是真后悔了,本來他是呂布的人,有大好的前途,許昌縣令可不是一般縣令可比,但就為了未來不確定能否到手的權利,生生的將自己擺在呂布的對立面,成了士權與呂布相爭的馬前卒。
此刻回想起來,這事兒原本跟自己無關,卻自己湊上去。
現在他算看清楚了,自己這許昌縣令是做不久了,這輩子可能再無入仕機會,而且還賠上了自己兒子一條命。
千般苦澀此刻涌上心頭。
“張縣令,此事不能繼續下去!”趙溫低頭,看著張祎,神色緩和道:“因你而起,也該因你而終!”
張祎聞言,身子一顫,抬頭不可思議的看向趙溫:“司徒公此言何意?”
“要平息呂布怒火。”趙溫起身道:“就當有人犧牲,此事因你而起,你可明白?”
張祎懂了,這是要讓自己用命去添,當即起身怒道:“司徒公,下官敬你,但…”
趙溫打斷他道:“莫要再說其他了,呂布不可能再容你,張縣令莫非是要不融于天下?”
張祎怔怔的看著趙溫,趙溫卻沒再理他,徑直回了后堂,只留下張祎一人軟倒在地,無神的看著趙溫離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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