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至親死去。
到底代表著什么呢?
林瑤其實也給不出答桉。
她前世并沒有經歷過類似的事,在這里就更加不可能經歷了。
而往深了想。
一個血脈上的至親,留給自己卻只有痛苦的記憶。
而不等自己做什么,就死去了。
這一刻。
自己到底該用什么心情來面對這個事實呢?
林瑤設身處地想了一下。
發現如果是自己。
估計也會像牧婉清一樣,面無表情地參加葬禮。
因為真的不知道該做什么表情。
這個親人留給自己的只有苦痛。
哪怕死,也是因為酗酒而死…
這么多年了,沒有任何改變,沒有任何變化。
一切都像牧婉清小時候一樣。
那么,此刻。
小聲說著對方死得難看的牧婉清,是在高興嗎?
林瑤望著抿緊紅唇的牧婉清,望著她的側臉。
應該不是的。
因為她最后一個至親死了。
雖然那是個十足的爛人。
只是一個教會她貧窮、婚姻以及男人都是原罪的爛人。
但同時那也是她…最后的根啊。
林瑤移開目光,看向前方,想到了自己的根。
她回到鵬城,是林木工作室的老板,是優媒科技的實際掌舵人,是被眾多用戶交口稱贊的天才。
但是,如果她離開林木工作室,離開優媒科技,離開工作呢?
如果沒了林溪,沒了那個不靠譜的爹,沒了奶奶…
林瑤也會覺得自己缺一塊的。
某種程度上。
其實所有人都一樣。
差別是。
林瑤的根,留給她的都是些美好的回憶。
而牧婉清的根,能回憶起來的,都是些苦難。
但人一死,一切都煙消云散了。
牧婉清小時候經歷的那些苦難,一切的見證者。
都隨著她父親的死亡,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再也不能衣錦還鄉,再也不能跟人宣告當年的小女孩現在過得有多好了。
猶如無根浮萍一般。
哪怕,她血脈上的根,早就爛透了。
但那也是她的根。
“…或許以后都不會回來了。”
牧婉清抱著黑絲長腿,慢慢從膝蓋上抬起頭來,小聲道。
“嗯。”
林瑤坐在她旁邊,輕輕點頭,應了一聲。
“其實仔細想想,成長路上,我真的經歷好多事啊。”
牧婉清似乎釋懷了一般,輕輕笑了笑:“抱歉,讓你見笑了,其實我不該叫你陪我一起回來的…這樣或許還能在你心中保留一份美好,讓你覺得我只是一個有些古怪的女性。
而不是一位對過去耿耿于懷,有著悲苦過去的可憐人。”
“哦,還有放過牛的黑歷史。”
說著說著。
牧婉清又輕笑了出來。
“但當時我真的很想有一個人陪,然后下意識就想到了你,真的很抱歉,希望到時候上班你能忘掉…”
牧婉清說著說著,話語驀然停下。
因為林瑤忽然站起身,然后跪在了她的身前,一把捧住她的臉,強迫她仰起頭來,看著自己。
“我會記得的。”
林瑤跪在牧婉清面前,雙手捧著她的臉蛋,宣告一般,極其認真道:“我會記得關于牧婉清的一切,讀小學時放過牛,牛被賣了之后被家暴,初中的時候被強迫嫁人,不同意孤苦伶仃一個人早早出來謀生,半工半讀,暑假曾經為了學費一天打三份工,母親去世還要出喪葬費,因為晚回來一天被指責…”
林瑤深吸口氣,接著看著牧婉清的漂亮臉蛋,繼續道:“還有曾經病態地想要賺很多錢,賺到足以安心的錢,因為被趕出項目組偏執地想和別人同歸于盡,成為林木工作室的總經理后,想要衣錦還鄉,包括剛剛你說后悔叫我陪你回來,這場葬禮,這場葬禮上完全不一樣的牧婉清。”
“這一切的一切,我都會記住。”
“甚至平常還會拿來調侃你,過年的時候還會用這些事來要挾你跟我回家。”
牧婉清雙手用力攥著林瑤兩側的毛衣,抿緊紅唇,沉默片刻后,沙啞道:“這也太過分了。”
“過分我也會記得。”
林瑤放開她的臉蛋,變成跪坐的姿勢,同時身體往前傾,將額頭貼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抱住她,小聲道:
“哪怕所有人都忘了牧婉清這個人,這個人經歷的一切…我都會記得,這輩子都不會忘。”
“所以做好準備吧,牧小姐,你這輩子的黑歷史,都將被一個人記住了。”
“…真的太惡劣了。”
牧婉清攬住林瑤纖細的腰肢,忽然吸了吸鼻子,帶著些許哭腔道。
“嗯。”林瑤挪開額頭,用力抱緊她,用臉頰輕輕蹭了蹭她鬢角的發絲。
“明明說讓你忘了。”
牧婉清聽到林瑤的回答,哭腔更加明顯了,她將下巴搭在林瑤的肩膀上,聲音都變得顫抖起來:“你記這些干什么。”
“你別管。”
林瑤理直氣壯道:“反正你別想跑,我會記得你的一切,除非我死了,不然我永遠都會記住。”
牧婉清更加用力抱緊林瑤,以一種仿佛要將她融入自己體內的力量。
接著。
一滴帶著體溫的眼淚,落在了林瑤的白皙脖子上。
然后,越來越多的眼淚滴落…
牧婉清用力抱住懷里的林瑤,拼命想要壓抑自己的情緒。
但最后還是沒能忍住。
她還是忍不住發出了聲音。
一聲嗚咽。
而當第一聲嗚咽傳出。
就像閥門被打開了一樣。
牧婉清再也壓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放聲痛哭。
她不是為了自己的那個爛人父親而流淚。
而是因為有一個人,在她覺得自己要變成無根浮萍,全世界都沒自己容身之所的時候。
告訴自己。
她會記得自己的所有事。
…記住自己的一切。
林瑤同樣抱緊牧婉清,輕聲呢喃,安慰著她。
不遠處。
徐環看著遠方,聽著不遠處傳來的哭聲,沉默片刻,摘下一片不知名的葉子,將其放入了溪水中。
樹葉沿著蜿蜒小溪,緩緩流下,從牧婉清和林瑤身后經過,接著繼續飄向遠方。
伴隨著牧婉清撕心裂肺的哭聲,伴隨著林瑤的輕聲呢喃。
飄向未知的遠方。
葬禮結束了。
牧婉清和林瑤,最終還是沒有吃那一頓宴請來賓的流水席。
兩個小時后。
兩人回到牧婉清叔叔家后。
就提出了告別。
牧婉清留下了葬禮需要的費用,跟自己的叔叔道謝一聲,接著就拉著林瑤轉身離去。
牧婉清的叔叔張了張嘴,想要說話。
但最后。
在看到牧婉清微紅的眼角后,他還是將到嘴邊的話語咽了回去。
他無力地胯下肩膀,然后回頭看了眼自己哥哥的遺照,背對著牧婉清,輕輕擺了擺手。
牧婉清沒看到,甚至沒回頭。
當天下午五點。
林瑤和牧婉清就坐上了車,踏上了歸途。
而就像來時一樣。
牧婉清一上車,沒看一會風景,就靠在林瑤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幾乎跟來時沒什么區別。
除了眼角變得通紅外。
而隨著徐環駕車離開,駛離小山村,駛離小城鎮,駛離這個不出名的小城市…
林瑤看著窗外的風景。
有那么一瞬間。
甚至都懷疑剛剛的一切到底有沒有發生。
這一切都像夢一樣。
不過。
這個想法剛浮現出來,她就看到了肩膀上的牧婉清。
雖然徐環開車很穩。
但她睡得依舊不算安穩,緊蹙著秀眉,似乎做著什么噩夢。
而她眼角,依舊殘留著痛哭的證據。
林瑤將纖細白皙的手指按在牧婉清的眉頭上,輕輕揉了揉。
牧婉清的眉頭漸漸舒展。
林瑤輕輕笑了笑,然后拿出手機,再次給姐姐報了個平安。
得到回復后。
她也閉上了眼睛,和牧婉清相互依偎,沉沉睡去。
最后一個念頭是——這一切都不是夢,自己確實見證了一段牧婉清難以割舍的過去…
將近三個小時。
車停下了。
“林瑤,到了。”
一道溫柔的聲音叫醒了林瑤。
她睜開眼睛,然后就發現自己躺在了牧婉清的大腿上。
林瑤看著牧婉清,問道:“怎么我睡在你的大腿上了?”
牧婉清搖了搖頭,低頭溫婉道:“我也不知道。”
“算了。”
林瑤掙扎著爬起,伸了個懶腰,接著問道:“怎么樣,緩過來嗎?接下來打算干什么?”
“吃飯。”
牧婉清推開車門,將她拉出來:“你不餓嗎?一天都沒吃飯了。”
“對哦。”
林瑤從后座鉆出,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你不說我都忘了,去哪吃?”
“我做怎么樣?”
牧婉清拉著林瑤,看了眼自己住的公寓,歪頭問道。
“好啊。”
林瑤眼睛亮起。
牧婉清笑了笑,拉著林瑤上了樓。
很快。
林瑤就來到了牧婉清的公寓。
這也是她第一次來牧婉清的公寓。
實話說。
公寓并不算大。
三室一廳。
九十多平方左右。
當然,一個人住就綽綽有余了。
整體來看,公寓挺溫馨的。
相比起老家那土豪般的裝修,林瑤其實更喜歡這樣面積并不算大,但充滿溫馨氣氛的公寓。
所以一進門。
她就開始四處打量。
牧婉清輕輕笑了笑,告訴她廁所所在的位置后,就去廚房了。
林瑤轉了一圈。
唯一的感受就是干凈和溫馨。
而就在她打算去牧婉清的房間逛逛時,牧婉清端著兩碗面從廚房出來了。
她看著林瑤,歉意道:“抱歉,我忘了家里沒有多少食材了,只有丸子和一些青菜,所以我就做了面。”
“能填飽肚子就行。”
林瑤并不介意,循著香味來到了餐桌前,然后十分自來熟地拉開椅子,直接就坐了下來。
“委屈你了,有機會我再做。”
牧婉清將快子遞給了她,然后坐到了她對面。
林瑤搖了搖頭,開始吃面。
牧婉清注視著林瑤,發現她吃得還挺快樂后,便低頭開始對付自己面前的面。
期間。
兩人都沒有繼續說話。
更別說聊幾個小時之前發生的事了。
之前的一切,就像沒發生過一樣。
而吃完算是晚飯的面條后。
在林瑤的提議下。
兩人窩在沙發上,看起了爛片…
“你難道不感興趣嗎?那些評分只有二點幾的電影,到底講的什么。”
林瑤舉起食指,一臉興奮道:“我很感興趣。”
牧婉清有些哭笑不得,拗不過林瑤,只能陪她看了起來。
而林瑤興致勃勃地找了一圈,最終鎖定了一部評分只有2.5,名叫《夜半寡婦大戰鋼鐵直男》的恐怖片…
看到片名。
林瑤就升起了濃厚的興趣…
直接點下播放。
然后。
兩人全程看得一臉懵逼,懷疑人生。
煎熬的一個半小時過去后。
林瑤轉過頭,看著窩在沙發上的牧婉清,問道:“你覺得怎么樣?”
牧婉清深吸口氣,然后給出了冰冷的評價:“垃圾!邏輯都不通順!任何一個擁有正常思考能力的人,都不會借宿這種一看就有問題的村子!還野營,車內不好嗎?就一定要摸黑扎帳篷?鬼出場就更離譜了,還帶陰風,我就想知道,既然鬼是假扮的,那陰風是怎么回事?拿電風扇吹的嗎?”
“更離譜的是劇中人物的行為邏輯,完全看不出鋼鐵直男在哪…”
林瑤倚靠在沙發上,剛開始還嗯嗯嗯的應和一聲,最后干脆不說話了,直接托在腮幫,看著牧婉清輸出。
牧婉清將整部電影數落了一遍。
從人物行動到故事內在邏輯,都吐槽了一遍。
火力全開。
直到。
她注意到了林瑤的目光。
“確實是爛片。”
林瑤注意到牧婉清看過來,立刻認同地點點頭:“以后不看了。”
“…嗯。”
牧婉清輕輕點頭,接著看著林瑤白皙的臉蛋,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瑤似乎沒發現她的目光,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然后笑道:“現在快晚上八點了,我也不回去了,你能收留我一晚嗎?”
牧婉清愣了愣,然后小聲道:“…當然可以。”
“順便借我衣服。”
林瑤放下手機:“來得時候太著急了,我什么都沒帶。”
“好,我這就去找。”
牧婉清立刻從沙發上站起身來,然后往前走了幾步,想到了什么,回過頭:“你想要什么風格的衣服?”
“就睡衣吧。”
林瑤想了想,回了一句。
牧婉清應了一聲,然后就去自己房間找睡衣了。
林瑤目送牧婉清離開后,伸出食指輕輕撓了撓臉蛋。
還真不好確認啊。
牧小姐還有沒有事…
她往側邊一倒,躺倒在沙發上,然后嘆了口氣。
晚上八點多。
嘩——
牧婉清從浴缸里起身。
霧氣彌漫間。
隱約可見她如同羊羔一般的雪白胴體。
她赤足來到換衣區,擦干凈身上的水漬后,換上了睡衣。
接著。
她將自己以及林瑤換下來的衣物仔細疊好,放入衣簍內,接著直起腰來,抹去霧氣,最后看了眼鏡子前的自己。
確定沒什么多余的表情后。
她伸出雙手拍了拍臉蛋,打開浴室門走了出去。
而一打開門。
她就看到林瑤坐在自己床上,不知道在搗鼓什么。
林瑤此前已經洗過澡了。
但哪怕洗完澡過去大半個小時了,她的皮膚還依舊帶著澹澹紅暈,吹彈可破般,十分誘人。
而她現在身上就穿著一套印花睡衣,雖然很樸素,但絲毫不損她的魅力。
那份樸素感。
反倒給她平添了一份鄰家女孩的感覺。
“林瑤?”
牧婉清喊了一聲低著頭不知道在搗鼓什么的女孩。
“出來了?過來一下,牧小姐。”
林瑤聽到聲音,立刻抬起頭來,沖她招了招手。
牧婉清有些奇怪,但還是走上前去,側身坐到了林瑤身前。
“閉上眼睛,我看你眼角的痕跡還是沒消,這時候都需要敷面膜對吧?”
林瑤舉起手,手中正拿著兩個眼膜貼:“我剛剛在你柜子里翻到的…是這個沒錯吧?”
牧婉清看著獻寶一般的林瑤,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是這個。”
“那閉上眼睛,我幫你貼。”
林瑤拿著眼膜貼,往前挪了挪。
牧婉清雙手撐著床墊,閉上了眼睛。
下一秒。
冰涼的觸感便從眼袋附近傳來。
牧婉清嬌軀一顫。
“不舒服?”林瑤的聲音傳來。
“不會。”
牧婉清動作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接著猶豫片刻,道:“林瑤。”
“嗯?”
“其實我已經沒事了,你不用太在意。”
“我有在意嗎?我只是幫你貼個眼膜貼。”
“有。”
牧婉清輕聲道:“又是看爛片拖延時間,又是任由我吐槽發泄,又是故意留宿,真的很明顯。”
“被看出來了啊…”
林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著道:“好了。”
牧婉清睜開眼睛。
不遠處。
林瑤跪坐在床上,看著她,無奈道:“畢竟是我惹哭了你,于情于理都該負責,你就當是我過意不去吧,嗯…僅限今晚。”
“竟然承認了。”牧婉清小聲道。
“畢竟都被你看出來了。”
林瑤聳了聳肩,接著看著眼前仿佛像沒事人一樣的牧婉清,猶豫片刻,張開雙手:“我還是直接點吧…要不要懷抱?要不要再哭一次?”
牧婉清看著張開手的林瑤,沒有行動。
“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哦。”林瑤眨了眨眼睛,繼續道。
牧婉清沉默片刻,抽出一旁的紙巾,將眼袋上的眼膜貼取了下來。
“誒誒誒。”
林瑤看到這一幕,睜大美眸:“我剛貼上去…”
但話她還沒說完,牧婉清就身體往前傾,張開手用力抱住了跪坐在床上的她。
林瑤被壓著往后倒去,沒有掙扎。
“最后一次,明天我就變回去。”
牧婉清抱緊林瑤,再次吸了吸鼻子,然后小聲道。
真丟臉啊。
還是沒忍住…
林瑤躺在陌生的床鋪上,攬著牧婉清,輕輕撫摸著她單薄的背嵴,小聲道:
“沒關系,你不變回去也可以,牧小姐。”
“因為無論是之前的牧小姐,還是現在的牧小姐,我都挺喜歡的。”
牧婉清再次抱緊些林瑤:“不要,太難看了。”
“行吧…”
林瑤哭笑不得地應一聲,接著扭頭看向窗外。
窗外,月殘星疏,寒風呼嘯。
但屋內,互相交換體溫的兩人,真的一點都不覺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