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飛把車停好,跟沉佳寧一起走進單位。正好周曉白也才來,推著自行車在門口看見他倆從車上下來:“哎?沉老師,你跟杜飛哥…”為免誤會,杜飛笑著解釋一句:“剛才路上碰見了,順路。”周曉白點點頭,等杜飛先進去,才在后邊跟著。誰知杜飛前腳剛邁進門檻,后邊就傳來叫聲。杜飛一回頭,看見汪大成騎著摩托車過來,立即駐足下來。沉佳寧和周曉白并沒停留,先走了進去。“汪哥,什么事兒,把你急的?”杜飛走下臺階。汪大成跨在摩托車上沒下來,喘口氣道:“譚專家找到了!”杜飛心頭一動,前幾天軋鋼廠出事之后,杜飛就把那邊的事情交給汪大成了。譚志高失蹤,杜飛心里也急,但能做的他都做了。懷疑跟那個高麗人樸智敏有關,杜飛一直派烏鴉盯著。但這幾天,樸智敏一點動靜也沒有,他也沒有辦法。正想著是不是刺激一下樸智敏那邊,打草驚蛇一下看看效果,汪大成就來了,說人找到了。杜飛忙問道:“在哪兒找到的?到底怎么回事?”汪大成道:“我也剛收到消息,現在正要過去。”杜飛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譚志高出了這種情況,現在正合適邀買人心。汪大成嘴上沒說,但立即跑過來就是這個意思。“謝了汪哥”杜飛拽他一下:“你把車放門口,坐我車咱倆一起去。”汪大成應了一聲,把摩托車鎖了,上杜飛的車。順便在車上介紹了一下情況。原來,昨天夜里,南城派出所接到小腳偵緝隊舉報,去抓半開門的暗娼。卻沒想到,抓人的時候,那個暗娼沒跑,反而驚了隔壁住著的倆人…杜飛聽著,一邊開車一邊皺起眉頭問道:“有同志受傷嗎?”汪大成道:“有一位同志受了輕傷,當時沒想到會遇到那種情況,幸虧對方是驚弓之鳥,打了一槍就倉皇跑了。”杜飛皺眉:“跑了?”汪大成一笑:“放心,今早上讓南城外的大洼村民兵給逮住了。”杜飛這才“嗯“了一聲,又問:“譚志高怎么樣了?”汪大成道:“電話里說遭了一些罪。”杜飛挑了挑眉:“受刑了?”汪大成點頭:“不過問題不大,對方下手很有分寸,都是皮外傷。”杜飛道:“知道想問什么嗎?”汪大成搖頭:“剛才太倉促,沒來得及說,前邊左拐。”…說話間,在汪大成的指引下,杜飛把車開到了南城,停在天壇附近的一個胡同口。兩人下車往里走,很快就來到了一個破舊低矮的小院。門口站著兩名民警,看見汪大成立即敬禮。進到院里,還沒看見譚志高,就聽見有女人的抽噎聲。旋即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沖這邊撲過來,到跟前就跪下去:“這位同志,您是領導是不是?您可憐可憐吧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要不然誰愿意干這讓人戳嵴梁骨的營生啊…”杜飛往旁邊撤了一步,免得引火燒身。順便掃了一眼,別說這娘們兒長的還不錯,面容還算白凈,夏天的短布衫,最上面的扣子沒系,露出一截白凈的脖子,眼角眉梢帶著一股風塵女子的媚態。唯一可惜,年齡是真大了,看著得有四十了。在旁邊,杜飛還看見了一個蹲在墻根下面,蔫頭耷腦的老漢。一臉胡子拉碴,黑的摻著白的,少說五十多歲。倒也心中了然,大概在這老漢眼里,這女人也算年輕漂亮了。杜飛懶得多事,直接問了一聲:“人呢?”這時一名女警過來將那女人按住拖走,同時過來一名年長的民警,跟汪大成熱情握手:“大成,你可算來了”汪大成笑寒暄,又介紹杜飛:“老王,這就是杜飛,咱們老領導的外甥。”杜飛一聽,就明白這是當初是陳中原的人。互相握手,來到隔壁。屋里有些狼藉,譚志高躺在一張床上,臉色不大好看。杜飛看見,立即搶了兩步上前,握住譚志高的手:“老譚你受苦了!”“經理”譚志高看到杜飛,想要掙扎起來,卻疼的一咧嘴。杜飛忙道:“你別動,救護車馬上就到了。”譚志高道:“經理,我沒事,那些人抓住了嗎?他們…”說到這里,譚志高速掃了汪大成和王所長一下,停了下來,沒往下說。這倆人都是老警察,立馬就明白了。一般情況,他們根本不用回避,但有杜飛在場,必須要給面子。倆人默契的轉身出去。譚志高松一口氣,立即道:“經理,這些綁架我的應該是高麗人,我聽見他們偷偷說過高麗語。”“你還會高麗語?”杜飛微微詫異。譚志高解釋道:“那不是,但他們說話總有‘思密達’,我有個老朋友53年去過高麗,他給我講過。”杜飛心中了然:“他們都問你什么了?”譚志高舔舔發干的嘴唇:“都是關于坦克炮的,尤其是咱們的炮鋼是從哪兒來的。”杜飛詫異,沒想到對方的目的竟然是炮鋼。當初搞那批炮鋼,因為國內的炮鋼達不到標準,只能使用隨身空間升級。杜飛推說是在黑市上買得。恐怕這個借口讓一些人產生了誤判,想探究這批炮鋼的真正來源。可惜,他們就算把譚志高打死,也問不出真正的來源。這個時候,外面傳來救護車,緊跟著兩名醫護人員到院里來被汪大成二人攔住。杜飛回頭喊了一聲:“讓他們進來吧”轉又拍拍譚志高的手背:“老譚,好好養傷,盡快好起來,咱們公司離不開你!”譚志高有些激動:“杜經理…”等譚志高被抬上救護車,杜飛跟汪大成到院子里。杜飛遞了一根煙道:“樸智敏那邊有動靜嗎?”汪大成搖頭:“暫時沒有,是高麗人干的?”杜飛道:“老譚說,聽到他們說高麗話了。”汪大成皺眉,沉聲道:“要不要抓人?”杜飛知道他指的是樸智敏,沉吟道:“再等等,現在抓沒什么意義,等他動了再說,最好能牽出上線。”汪大成也沒反對。從現場回來,關于譚志高,高麗人只是馬前卒,真正幕后的肯定是美果人。他們這樣做的邏輯也很明確。雖然說是國際黑市,但里邊買賣東西也不是完全沒有規則。東西是從哪兒來的,要賣給誰,都有脈絡。以當時的形勢,這批炮鋼不可能來自大鵝方面。剩下能生產類似產品,還能達到技術指標的,只有美果和獨國。獨國可以排除,它的工廠在戰后受到了嚴格的監控,不可能有大批炮鋼私下流入黑市。剩下的就只有美果自己的鋼廠。對于那些資本家的尿性,美果人比誰都清楚。只要價錢合適,他們甚至能把自由女神像打包賣掉。而這次追查,杜飛估計也不無關忠誠,大概是有些人想拿到另一些人的把柄。杜飛一邊想著,一邊回到辦公室。院子里的蟬鳴有些鬧騰。杜飛坐在椅子上,雙手手指頭互相插著,心里則在盤算可以趁這個機會再搞一批炮鋼出來。一來,給北海道葛命軍提供的坦克殲擊車需要至少五百跟炮管。二來,正好把水攪得更渾,讓那些之前懷疑炮鋼來路的人更疑神疑鬼。杜飛正想著,沉佳寧從外邊進來,站在門邊敲了敲門。“佳寧姐”杜飛一抬頭,笑著站起身。沉佳寧走進來:“忙嗎?”“不忙,有事兒?”杜飛把她讓到沙發這邊。沉佳寧開門見山道:“那個…祿米倉胡同,有個水塔您知道嗎?”杜飛知道她們姐兒倆昨兒去了祿米倉胡同,心里早有盤算,笑呵呵點頭,表示知道。沉佳寧暗暗松一口氣,至少杜飛十分坦誠,并沒有藏著掖著。又問道:“住在里邊的…”杜飛道:“你說王慧芳和丁思甜?昨天下午,你和佳興姐走后,王慧芳跟我說了。”沉佳寧愣了一下,沒想到杜飛和王慧芳的聯系這樣密切。杜飛繼續道:“你們懷疑王慧芳是凝翠庵的慈心大師,是不是?”“你果然知道慈心大師!”沉佳寧抿了抿嘴唇:“昨天,你和小婷走后,我姐收到的消息。她曾是慈心大師的弟子,前兩年慈心大師突然失蹤,我姐一直耿耿于懷…”杜飛聽她吧啦吧啦的敘說,卻不等她說完就點點頭,說了一聲“是”。沉佳寧戛然而止,眨巴眨巴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等了幾秒才重復道:“你是說,她真是慈心大師!”杜飛道:“從生物學上,她們的確是一個人,不過現在的王慧芳已經沒有了過去的記憶,既然你們昨天見過,應該看出來了。”沉佳寧皺眉道:“究竟怎么回事?”杜飛道:“當初凝翠庵被毀,她受了重傷,后來雖痊愈,但是記憶都沒了,還成了現在年輕的樣子,至于具體因為什么,我也不得而知。不過這件事我希望到此為止,你們不要外傳,否則什么后果…你應該比我清楚。”沉佳寧的心中一凜,腦中瞬間明白杜飛話里的意思。當下的形勢,慈心的身份的確不能拿到明面上。否則不僅僅是慈心,相關的杜飛和她們姐倆,都會被打成‘幸進小人’‘妖言惑主’。回想歷朝歷代,跟這種事扯上關系,全沒有好下場。沉佳寧很有正治敏感性,頓時額頭冒出冷汗。立即道:“你放心,我明白利害關系。”杜飛“嗯”了一聲:“所以,她今后是王慧芳,也只能是王慧芳,慈心大師早在兩年前就圓寂了。如果佳興姐想交流請教,倒是可以隨時過去。”沉佳寧一時不解,沒想到杜飛在王慧芳這里會這么寬松。杜飛笑著解釋一句:“我聽王玉芬說,佳興姐在修煉一事上相當執著,就算想攔著,怕也攔不住。”沉佳寧一愣:“你認識玉芬?”因為沉佳寧跟于嘉嘉相認,于嘉嘉又跟王玉芬住在一起,沉家姐倆發現王玉芬是遲早的事兒。所以杜飛干脆挑明,讓她們明白自己知道她們底細。杜飛笑著道:“你還沒去過于嘉嘉家里吧,王玉芬也住哪兒。”…過了片刻,沉佳寧回到自己辦公室,腦子里還有些亂。既不敢置信王慧芳真是慈心,又驚詫繞來繞去王玉芬竟然跟于嘉嘉湊到一起。沉佳寧拿起電話,給沉佳興撥了過去:“喂,姐…我剛從他辦公室回來…”吧啦吧啦把剛才的情況說了一下。電話那邊,沉佳興默默聽著,等沉佳寧說完,沉默了一陣道:“佳寧,你怎么看?你覺著他這些話有幾分真幾分假?”沉佳寧道:“我覺著可信度應該沒問題,他完全沒有騙我們的必要,更何況是這種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咱們稍加印證就能辨別真假。”沉佳興再次沉默幾秒:“這么說,師父她…真的返老還童了!難怪當初凝翠庵出事之后,不少人找她都沒一點線索,這上哪兒找去。”沉佳寧道:“姐,你打算怎么辦?”沉佳興猜到她擔心什么:“放心,我知道分寸,這件事絕不會讓干媽知道。”沉佳寧松一口氣:“姐,不是我忘恩負義,有一說一,干媽對咱倆是不錯,但她…我怕將來咱們沒有退路。”沉佳興道:“我明白,在干媽那邊,我的原則是,交代下來的事一定全力辦好,至于別的,絕不多嘴。”沉佳寧“嗯”了一聲,沉默片刻道:“姐,前兩天我收到小張的信了。”沉佳興道:“她在那邊怎么樣?”沉佳寧道:“信里說,沒有想象那么艱苦,林天生早就占了一座挺老大的城市叫坤甸,住的有一大半是咱們花人,手底下還有好幾萬部隊…”沉佳興有些吃驚。這個年代的信息不通暢,雖然之前杜飛跟林天生、樸哲在南洋搞出挺大的局面,但具體什么情況,許多人都不知道。沉佳興道:“真是這樣,還真是虎父無犬子,小張日后倒是有了依靠。”“姐,你說…”沉佳寧欲言又止。沉佳興聽出她的意思:“你也想離開國內?”沉佳寧抓著電話聽筒的手緊了緊:“是!姐,以現在的形勢,想給爸媽報仇,干媽那邊肯定指望不上的。杜飛這邊…雖然有這個能力,但想讓他幫咱們,也不是簡單的事,更何況還有越俎代庖的顧忌。”沉佳興嘆息一聲:“佳寧,你覺著出去就比現在好嗎?小張能出去,那是去投奔她愛人。咱們離開國內,失去干媽庇護,咱倆又算什么?就算林天生給面子,還能比得過國內?”沉佳寧默然。沉佳興擔心她鉆牛角尖,繼續道:“佳寧,本來有些事我不想跟你說,但到現在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一直以來,你嘴上沒說,心里總覺著我不想給爸媽報仇。”“姐,我沒…”沉佳寧下意識否認。沉佳興打斷道:“你別否認,心里怎么想的你自個清楚。但是這些年,你千方百計,又做成了什么?巖井秀一不還好好活著,榮華富貴,兒孫滿堂。”沉佳寧渾身一僵。沉佳興接著道:“佳寧,你總想借助外力,指著干媽幫忙,去結交林天生、汪紅旗…現在又是杜飛。我早就說過這是旁門左道,靠不住的,你偏不信。”沉佳寧一直以來的信念被否定,令她不能接受,不由提高聲音:“不然怎么辦?難道就放任那個害死爸媽的畜生逍遙一輩子!”沉佳興嘆道:“你以為我當初主動拜師,現在又千方百計找慈心為了什么?”沉佳寧驀的一愣:“姐,你…你要親自動手!“”沉佳興輕哼一聲:“復仇若不親手,如何消心頭之恨…”撂下電話,沉佳寧魂不守舍的坐到沙發上。他腦子里一直縈繞剛才沉佳興說的那句話——復仇若不親手,如何消心頭之恨。不由澀然苦笑。一直以來,她自認為無時無刻不在為報仇努力,甚至內心時常怨憤她姐的消極。卻沒想到,在她上躥下跳的時候,她姐姐一直悶頭積攢力量。當她兜兜轉轉,最終毫無進展時,沉佳興已經快走到終點了。…與此同時,在杜飛的辦公室。他也接到了一通非常重要的電話。杜飛拿著聽筒一臉笑容。布什剛剛通知他,威爾頓鋼鐵公司已經同意將那條煉鋼生產線賣給紅星軋鋼廠。浦項制鐵所出事后,這件事的結果就注定了。除非威爾頓鋼鐵公司直接把生產線報廢。當然,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布什最先不能答應,還有這條線上的既得利益者,其中就包括威爾頓鋼鐵公司的好幾位高管。當初杜飛跟布什商定的,一千萬美元入威爾頓鋼鐵公司的帳,另外一千萬由布什出面上下打點。七十年代的一千萬美元,足夠許多人吃的盆滿缽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