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叔咆哮御前,果斷壓制住了聲討赫連榮的風潮。
但他卻面無得色,平靜的告退。
赫連峰神色冷漠,所有人都知曉,雖然皇帝暫時放過了赫連榮,但質疑的種子已經種下,一旦時機到來,就會連本帶利的發作。
赫連榮的靠山,南院大王赫連禮憂郁的看了一眼皇帝。
他看好赫連榮,故而才肯伸手拉他一把,并培養了許久。在他看來,赫連榮理政的能力堪稱頂尖,假以時日,朝中定然能多一位重臣。
可如今看來,這一把,拉不住了。
損失一個精心培養許久的心腹,這是何等的心疼!
赫連禮和幾個好友相對一視,都微微搖頭。
出了大殿,皇太叔就看到了長陵。
“皇太叔。”
長陵行禮。
“長陵啊!”
從輩分上來說,赫連春是長陵的叔祖。
赫連春笑道:“看著臉色有些蒼白,最近可是勞心了?”
長陵微笑,“并未。”
“那就好。”
赫連春步履蹣跚的緩緩而行。
身邊的心腹內侍說道:“皇太叔,長陵公主最近有些不甘寂寞。”
赫連春說道:“孤記得她以前不屑于干涉朝政?”
“是,以前公主最厭惡的便是那等鉆營之輩,說官員蠅營狗茍,渾身腐臭,臭不可聞。”
少女文青時,覺著自己的世界都是清澈的,見不得任何外來的污濁。
“女人,善變!”赫連春淡淡道。
長陵看著他搖搖晃晃的遠去,這才到了殿外。
“見過公主。”
戶部侍郎柳鄉出來見到長陵后,趕緊行禮。
上次草原之行搞砸后,柳鄉果斷投靠了長陵,不但保住了官位,最近頗為春風得意。
“公主,赫連榮的好日子不多了。”
“嗯!你且等等!”
“是。”
群臣出來,見柳鄉恭謹,都心中冷笑。
此人竟然做了長陵的狗,可見毫無節操。
往日的幾個好友視而不見,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長陵進了殿內。
“父親。”
“長陵啊!”赫連峰還在坐著。
“我聽聞潭州兵敗?”
“嗯!”
赫連峰看著有些疲憊,“赫連榮無能。”
長陵伸手,從內侍手中接過水杯放下。
“公主。”赫連峰身邊的內侍介紹了情況,“楊玄領軍…”
聽完后,長陵說道:“父親,不是他無能。”
“嗯?”雖說皇太叔一番話讓赫連峰放過了赫連榮,但并不等于他覺得赫連榮是個能臣。
長陵說道:“而是所有人都小覷了楊玄!”
皇帝緩緩抬頭,“朕記得你曾與那人同行,你怎么看?”
長陵恍惚了一瞬,好像看到楊玄對自己微笑。她收斂心神,“此人才高,出口成章,我在寧興多年,從未見過這等大才!”
赫連峰微笑,“文采?”
“他手段百出,常常能出人意表。那一次我被他掠走,一路上紅姨他們想了許多法子,可都被他一一從容化解。”
長陵認真的道:“父親,那些臣子唯一的問題就是自傲。他們覺得大遼就該戰無不勝,一旦敗了,必然是統軍人的罪責。這等輕敵的想法若是任由其蔓延,下一次會是誰倒霉?”
赫連峰悚然動容,“朕知曉了,來人,賞長陵一萬錢!”
和長安那位大手大腳的帝王相比,赫連峰‘小氣’了許多。
長陵出了大殿時,皇帝已經面帶笑容。
“公主!”
柳鄉等候在外面。
“和赫連榮那位靠山聯絡,就說,此事無虞。”
柳鄉心中一驚,回身看了一眼殿內微笑的皇帝,“公主竟讓陛下回心轉意了?”
“是父親睿智!”
“是,陛下睿智!”
柳鄉看著長陵遠去的背影,低聲道:“看來,許多人都小覷了公主!”
隨后,皇帝令人去潭州安撫赫連榮。
“陛下怎地突然改了主意?”
赫連禮在值房里得知消息后,不禁訝然。
“無論如何,兵敗都該重責,否則何以服眾?”
赫連禮百思不得其解。
“戶部侍郎柳鄉求見。”
柳鄉進來,笑道:“大王心情不錯啊!”
“柳侍郎來此何事?”
“許久未曾向大王請益…”
呵呵!
赫連禮笑了笑。
“今日天氣不錯!”
“嗯!”
“公主先前去見了陛下!”
“嗯!嗯?”
“公主說,赫連榮不錯。”
柳鄉起身告辭。
赫連禮微笑,“猶記得當初見到公主時,冰雪可愛,長大后,果然聰慧過人。后日是老夫孫女的生辰,若是公主有暇,可撥冗去坐坐。”
柳鄉含笑,“公主定然會欣然前往。”
柳鄉隨即告辭,稍后尋到了還在宮中的長陵。
“談舊交?”長陵一襲淺色長裙,站在那里,看似亭亭玉立,可眸色卻深邃冷漠,“赫連禮老奸巨猾,這是想觀察一番,若是我有價值,那么,再拉近些關系。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
“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公主此言,發人深省啊!”柳鄉的眼中多了欽佩之色。
長陵的眸中多了些回憶之色,“是他的話!”
“公主說的…”
一個宮人過來,“公主,鷹衛的赫連統領請公主去。”
到了鷹衛時,長發及腰的赫連紅正在院子里給花澆水。
花朵嬌艷,水珠順著往下流淌,直至根部。
“紅姨,澆根部。”長陵笑道。
“鷹衛中有無數折磨人的手段,其中一個便是灌水,從口中倒入,灌滿了肚腸。我想著試試這花給灌水了可會說話。”
長陵:“…”
水從花朵中滿溢出來,一路流淌。
長陵覺得就像是在受刑。
水澆完,赫連紅退后一步,含笑問道:“你覺著如今這花像是什么?”
“受刑之人。”
赫連紅薄唇微啟,“悟性不錯。”
她拍拍手,指著花樹說道:“挖了,燒了!”
“紅姨何必如此?”長陵說道:“花便讓它自然開謝。”
“你書讀太多了,不是好事!”
“為何?”
二人在院子里緩緩踱步。
赫連紅負手走在左邊,“有為之人,讀書就得抱著目的去。無為之人,讀書便該隨性而為。
早些時候,你讀的書散亂,這便是隨性而為。
到了后來,你讀的書多了些游記,以及那些令人惆悵的詩詞。
長陵,你對陛下不滿嗎?”
長陵點頭,“有些,不過已經消散了。”
“陛下讓陳秋尚公主是算計。你要知曉,帝王無情,方是有情。在帝王的眼中,一切人都該是自己手中的棋子。
事后,陛下也頗為懊惱,故而對你百般補償。這,極為難得。”
“紅姨,我從未恨過父親。”長陵笑的很輕松,“陳秋家族是必死無疑,在大遼,寡婦不算什么,憑我的條件,再嫁依舊能令那些男人趨之若鶩,所以,我真不恨父親。”
“那么,你原先不肯摻和朝政,如今卻一反常態,這是為何?”赫連紅側身看著她,冷漠的眸中多了些審視之意。
長陵突然莞爾,“我無聊了呀!”
赫連紅笑道:“是啊!無聊了。那么,對鷹衛可感興趣?”
“鷹衛?”
“對。鷹衛大統領之職歷來都是宗室。”
“沒興趣!”
“嗯!”
“我要的只是消遣,而不是權力。”
赫連紅頷首,“也好。”
長陵告辭。
身后,赫連紅佇立在院子里,風吹起她披散在腰背的長發,越過肩頭,遮住了她的半張臉。
“長陵,莫要走錯路!”
長陵出了鷹衛,陳秋牽著馬過來。
“公主,回家嗎?”詹娟問道。
“嗯!”
到家,長陵說道:“令人燒水,我要沐浴。”
進了浴房,兩個侍女幫助她解衣。
衣裙滑落,侍女贊道:“公主肌膚宛若凝脂,吹彈可破。”
長陵跨入了浴桶之中,閉上眼睛,任由兩個侍女為自己揉捏。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侍女低聲道:“公主,可要添水?”
“不了。”
長陵睜開眼睛,起身。
回到書房,長陵拿著一卷書緩緩看著。
看一看的,她的雙眸就失去了焦距。
你可有詩嗎?
夕陽下,她仰頭看著那個男人,有些羞怯的問道。
那個男人的臉在夕陽中有些模糊,發著光。
他微微低頭看著自己,眉頭蹙著,不過思索一瞬,就開口道: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那一刻,長陵心神俱醉。
她希望那一刻能永駐,時光凝固。
但她還是回到了寧興。
“我的命運誰來主宰?”
長陵放下書。
“公主!”
宮中來了個老嬤嬤。
“公主,寧興的年輕俊彥都在這了,公主看看,若是看中了誰,自然有宮中為公主做主。”
長陵搖頭,“不必了。”
老嬤嬤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呢!這皇家的女子雖說尊貴,可也不能獨自一人吧!”
長陵緩緩看著她,老嬤嬤被她冷漠的眼神驚了一下,堆笑道:“這些人里面,有俊美的,有多才的,有武勇的…公主難道都看不中?”
“對!都看不中!”
長陵又想起了當初的那一幕。
月色下,她隨口問道:“你可有詩?”
楊玄微笑,“有啊!”
然后。
就真的有了。
老嬤嬤嘆息,拿起名冊告退。
走到門口,她聽到公主輕聲吟誦。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