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州軍出城了。
“楊狗呢?”
耶律玦問道。
鷹衛說道:“楊狗還在州廨中。”
“出了多少人?”
“上萬!”
“這是要進攻了!”
“該死的!”耶律玦眸色陰郁,“馬上回去,先去馭虎部傳遞消息,令章茁準備。接著去潭州告知赫連榮。”
十余鷹衛看著耶律玦,“你呢?”
“赫連燕那個叛徒還在。”耶律玦說道:“讓她活著,便是我大遼之恥!”
鷹衛們散開往幾個城門去。
“今日不得出城!”
城門的守軍把拒馬都用上了。
“不能出城?”
“對!”
鷹衛們回轉。
“他這是想封鎖消息!”耶律玦說道:“等!”
他帶著人去了州廨對面。
“我出發后,陳州各處戒備,主要是防備鎮南部。”
楊玄在值房里交代了一些事兒。
馭虎部一滅,鎮南部的作用就微妙了。
出了州廨,兩側聚集了不少人。
“滅了馭虎部!”
有人高呼!
“活捉章茁!”
楊玄微微頷首。
赫連燕跟在他的身側,此次她也會跟著去。
再后面些就是姜鶴兒。
軍中需要人處理文書,處理些文事。姜鶴兒最近進步不小,楊玄準備磨礪她一番。
赫連燕低聲和楊玄說道:“赫連榮會擔心那些部族鬧騰,故而潭州大軍不可能傾巢出動…”
楊玄點頭。
“狗賊!”
一聲厲喝,接著有人飛掠而來。
赫連燕抬頭,就看到人群中一個男子獰笑著盯住了自己。
鷹衛!
她幾乎下意識的想到了這個。
接著有烏光飛來。
楊玄好奇的看著那個男子,“他,傻了嗎?”
虬龍衛此刻都在前方,看似刺殺的機會來了。
還有一個人在啊!
楊玄身邊一個戴著斗笠的大漢伸出手去。
飛刀落在他的手中,隨即他屈指一彈。
人群中的耶律玦想閃避,可剛生出這個念頭。
飛刀來了。
插入了他的咽喉。
我也算是好手啊!
竟然躲不開這一刀!
人群慌亂。
“都站著別動!”
有人喊道。
“站住!”
姜鶴兒飛掠而起,半空中甩手。
正在人群中鉆來鉆去的一個鷹衛挨了一暗器,當即被周圍的人按住了。
“圍住!”
軍隊出現,從兩頭堵住了這里。
“都看著身邊人,誰趁機拋棄兵器的,馬上叫喊,算是大功!”
曹穎出來了。
“這人扔了飛刀!”有人高喊。
“閃開!”
兩側的圍墻上出現了弓箭手,為首的便是烏達。
“放箭!”
正在奔跑的鷹衛被射倒。
剩下的鷹衛不逃了,而是沖向了赫連燕。
“殺了這個叛賊!”
赫連燕平靜的看著他們。
姜鶴兒回來了,安慰道:“跟著郎君是正道,他們才是叛賊!”
“這話,不錯!”韓紀點頭贊道。
楊玄身邊的大漢說道:“可要老夫出手?”
楊玄笑道:“鏡臺的人弄不好就在周圍,你還是忍忍吧!”
大漢點頭。
虬龍衛的人沒動,那些護衛先用箭雨干掉幾個鷹衛,接著結陣沖殺。
兩次沖殺后,唯有一人突破防御,沖到了楊玄右側。
他跌跌撞撞的上來,喊道:“殺楊狗!”
“我最不喜歡的便是這個稱呼!”楊玄搖搖頭。
一支箭矢從側面而來,貫入了鷹衛的額頭。
南賀收了弓箭。
“出發!”楊玄說道。
赫連燕神色依舊平靜。
楊玄問道:“惆悵了?”
赫連燕點頭,“有些。不過鷹衛出手,讓我也徹底斷了那些惆悵。”
“鷹衛出手,必然出自于赫連紅的授意。而她想殺你,多半出自于皇叔的意思。”
楊玄覺得這對叔侄之間的恩怨很有趣。
“他的權力越穩固,就越想殺我!”赫連燕說道:“此刻的皇叔,就算是見面,我怕是也認不出了。”
不是容貌。
而是思想的變化。
出城后,楊玄讓大軍先行。
他落在后面,和大漢二人下馬。
大漢揭開斗笠,正是楊略。
“黃春輝熬不住多久。”楊玄說道:“他一去,廖勁接手,我必然會去桃縣。楊略,大業,要開始了。”
“是。”楊略欣慰的道:“郎君這些年的努力老夫都看到了,從一個元州少年,一步步走到了今日。老夫想,這等成就,就算是陛下當初也萬萬想不到。不過,別著急,大事,不能急。”
“我知曉。不過,廖勁也撐不住多久。”楊玄想到了廖勁的變化,“他的腰背,漸漸彎曲了。”
“沙場催人老,廖勁也算是一條好漢,可惜了。”楊略看著楊玄,“要小心偽帝,那人夠奸猾,夠狠!”
“我知曉。”楊玄說道:“你此去一路小心。”
“老夫一人,除非鏡臺出動高手圍剿,否則那些普通人攔不住老夫。”
“那么…一路順風。”
楊玄鄭重拱手。
楊略想跪下,被楊玄扶住了。
“別跪。”楊玄說道:“咱們的日子還長著呢!以后站著說話。”
“好!”
楊略仔細看著他,上馬,策馬掉頭。
“郎君可還有話交代?”
楊玄看著萬里無云的長空,笑道:“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哈哈哈哈!”
楊略長笑著,漸漸遠去。
第三日,大軍遇到了第一個部族。
部族首領顫栗著跪下,“見過使君。”
“為何不抵抗?”南賀問道。
首領說道:“使君天威,小人不想做京觀中的尸骸。”
姜鶴兒說道:“這人怕死。”
赫連燕說道:“他不是怕死。”
“那是為何?”
“他只是畏懼郎君。”
楊玄下馬走過來,首領捧住他的靴子,虔誠的親吻著。
這習慣,真心不好…楊玄忍住不適問道:“可有王庭的消息?”
首領抬頭,“兩日前,王庭來了使者,讓小人警惕南邊,若是發現使君的大軍,便趕緊去報信。”
楊玄問道:“就沒讓你抵御?”
首領點頭,“使者讓小人拼死抵御,可汗會重賞。小人問他,他可敢抵御使君的大軍嗎?他啞口無言。”
當夜宿營。
姜鶴兒尋到了赫連燕。
“鷹衛刺殺你,是要滅口?”
“嗯!”
二人站在營地邊緣,看著太陽西斜。
“好美!”姜鶴兒由衷的贊道,然后說道:“刺殺之后,我發現烏達他們對你的態度好了許多。”
“所以,我必須要感謝皇太叔!”赫連燕笑的輕蔑,“他不知曉郎君身邊好手的厲害,此次刺殺未果,反而讓郎君身邊的不少人把我當做是自己人。”
“不過,咱們和他們好像還是有些隔閡。”
“那不是隔閡,而是結黨。”赫連燕覺得用結黨這個詞好像夸張了些,“郎君身邊有幾幫人。曹穎老賊他們是一批,南賀他們是另一批,韓紀和幾個文官是一批…”
“那咱們呢?”
姜鶴兒看著她。
“你就是個狡猾的!”赫連燕伸手捏了一下姜鶴兒的臉蛋,“吹彈可破,我見猶憐。咱們是一黨。”
“可我不結黨。”姜鶴兒說道。
“呵呵!”赫連燕說道:“你和我都來自于大唐之外。”
“你想說,咱們和娘子是對頭嗎?”姜鶴兒問道。
“你別害我!”赫連燕突然攬住她的腰肢,“娘子出身周氏,身份尊貴。
你莫要以為她在后院中萬事不管,就好哄騙。
不說她,就說那個管大娘,此人最是護主,你若是得罪了娘子,小心以后她收拾你。”
“為何不提怡娘?”
“不敢提。”
“為何?”
“怡娘總是站在屋檐下,平靜的看著后院。可我總覺著她在盯著我…
我知曉這是一種錯覺,可只要她在場,我總是覺著頭頂上懸著一把刀。”
“有那么玄乎嗎?”姜鶴兒笑道:“我不怕怡娘。”
“那是因為你無所求。”
“你有所求嗎?”
“有。”
“是什么?”
赫連燕看著北方。
“回去吧!”
姜鶴兒感受到了她的意趣索然,“好!哎!你松開手!”
赫連燕的手順勢一滑,姜鶴兒尖叫一聲,就蹦了起來,臉紅紅的道:“你…你羞不羞!”
赫連燕笑道:“下次再敢得罪我,我便與你一起睡。”
“呸!”姜鶴兒怒道:“休想!我寧可和…”
“和誰?”赫連燕笑的嫵媚,“和郎君?”
“不和你說了!”
姜鶴兒跑了。
“好漂亮!”
遠處的姜鶴兒止步,指著夕陽喊道。
赫連燕回身看去。
夕陽把天邊染成了血紅色,一片片云彩,仿佛就是一片片血泊。
“當年,也是這樣。”
赫連燕全家被殺時,她只是個幼兒。那天唯一留給她的印象便是夕陽。
和此刻一樣的,血紅色的夕陽。
隨后,赫連家血流成河。
“燕兒!”
楊玄正好出來溜達。
“郎君。”
“很美啊!”楊玄看著夕陽,覺得壯美無比。
“郎君可有詩嗎?”
楊玄負手而立,耳邊,朱雀說道:“為了妹紙,你是要纏綿的還是要悲壯的?”
我要個屁!
楊玄早就有了。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這人的才華,真是令人不敢置信…赫連燕默然良久。“郎君的詩才,前無古人。”
“這妹紙動心了!”朱雀叫囂,“上啊!小玄子!”
楊玄覺得赫連燕的情緒有些不對,“可是有事?”
“郎君還關心我這個嗎?”
不會是親戚來了吧…楊玄硬著頭皮道:“你是我身邊得用之人,自然該關心。”
赫連燕笑了起來,在夕陽下宛若一朵鮮花盛開。
“只是想到了當年的一些事。”
“何必想那些。”楊玄說道:“過去的都過去了。”
“是啊!只是想到了當初滅門一事,有些感慨。”赫連燕嘆息。
“不是造反嗎?”
“不是。”赫連燕搖頭,秀發在夕陽下閃著金黃色的光,“后來我到了潭州后,尋機令人去打探到了消息,當初我一家的死因不是因為造反,而是,站錯了隊。”
站錯隊了,死了也不冤啊!
想想大唐的皇位爭奪戰中,站錯隊導致全家倒霉的大有人在。只是全家死光的少見。
“先帝隱忍多年,祖父以為先帝寬宏,感激零涕,發誓效忠。
多年后,一位宗室出事,先帝突然出手,借著拿下祖父的機會,把宗室清洗了一遍。而由頭便是祖父…說祖父不甘心失敗,蠱惑宗室謀反。”
“這個手段有些熟悉。”楊玄想到了偽帝,一樣的權謀手段,不過偽帝沒有北遼先帝那么能忍。
“帝王都是一樣的。”赫連燕輕蔑的道:“都是偽君子!”
“咳咳!帝王從不是君子!”
君子做帝王,那是國家的災難。
好人做帝王,那是國家的悲劇。
“這話,倒也是。”
赫連燕突然媚笑,“郎君今夜可要人侍寢?我或是鶴兒。”
“這是軍中,胡鬧!”
楊玄板著臉。
赫連燕笑道:“若不是在軍中呢?”
楊老板氣咻咻的走了。
赫連燕不禁捧腹笑了起來。
是夜,姜鶴兒和赫連燕睡在一起。
楊玄獨自一人。
凌晨,他聽到腳步聲接近。
“郎君,斥候遇到了馭虎部的商人。”
“處置了。”
楊玄話一出口,就楞了一下。
我竟然視人命為無物!
念頭隨即被驅散。
出了帳篷,屠裳在外面。
“怎地是屠公值夜?”楊玄愕然。
屠裳說道:“虬龍衛白日要護著郎君,夠累了。老夫無事,老了,覺也少,昨夜就代替了他們。此事黃林雄首肯了。”
“昨夜統領不是悄然和郎君說過嗎?”有虬龍衛不解,“郎君的記性竟然如此差了?”
這是個悲傷的發現。
林飛豹淡淡的道:“這是郎君的御人之法,少管。”
“屠公趕緊進去打個盹。”楊玄讓出了自己的帳篷,“早飯做好了再出來。”
我虛偽了。
楊玄覺得自己在虛偽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攔都攔不住。
“吃早飯了!”
王老二的喊聲響徹營地。
“吃早飯了!”
王庭,王帳后有一排帳篷,章茁的兒女們就住在這里。
有人趕著馬車來了。
“來了!”帳篷中涌出來一群大大小小的男女。
章茁有數十子女,他能記住的并不多。
長子章德地位最高,自然不會吃這等大鍋飯。不過,他需要來管理這些弟妹。
“站好!”
“十五郎,你怎地帶了兩個盆?”章德指著一個瘦削少年喝問。
少年是章茁的十五子章號,他舉起兩個大碗,笑嘻嘻的道:“大兄,還有一份是月兒的。”
“月兒都不搭理你,你為她弄什么?”
“理不理的,總是我的阿妹不是。”
“無恥之人!”有人譏誚的道。
“他阿娘被阿耶折磨至死,卻靠著諂媚吹捧阿耶上位,無恥之極!”
“那次阿耶便秘,便是他拿了油去摳出來的,還說什么能為阿耶效力,做夢都能笑醒來。”
這些人一一排隊打了飯菜。
章號端著兩個大碗往回跑。
到了一個帳篷外,他喊道:“月兒!月兒!”
他進了帳篷。
帳篷里,一個瘦削的少女坐在那里,手中拿著一冊書在看。
章月抬頭看著他。
“阿娘是大唐人,從小就教導咱們讀書,你可讀過那一句?”
“哪一句?”
章月一字一吐的道:“禮義廉恥!”
章號依舊笑瞇瞇的道:“吃了再讀。”
“你打來的飯菜,喂豕喂狗都好!”章月猛地一推,大碗落下。
因為是泥地,故而大碗沒碎,但飯菜卻灑落一地。
章號蹲下,把還沒弄臟的飯菜撿起來,一邊往嘴里塞,一邊說道:“我這便去了。”
等他走后,章月看著那個大碗,突然落淚。
“阿娘,你定然想殺了章茁那個畜生,可阿兄卻把那個畜生視為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