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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春輝就在大堂里,不過看著瘦了許多。整個人坐在那里,感覺就像是一截枯木。若非那雙偶爾抬起的眸子里還帶著神彩,誰也不會注意到這個老人的存在。
楊玄進來,見到他的模樣不禁一驚,竟然都忘記了行禮。
“相公竟然瘦了!”
黃春輝笑了笑,“人老難買瘦,瘦了身體清爽,走路也清爽。”
但楊玄知曉,暴瘦不正常。
“醫者可曾看過?”
“無大礙,只是老了。”黃春輝澹澹的道。
可黃春輝還沒皇帝大啊!
但若是把兩個人并排站著,你幾乎會覺得黃春輝是皇帝的爹。
一個膚色白皙細嫩,臉上皺紋極少。一個肌膚粗糙,黑黃,皺紋深刻的讓人想到了老樹。
“下官的娘子粗通醫術…只是最近有孕,若是相公不棄,下次下官帶著她來給相公看看。”
楊玄是發自內心的尊敬眼前的這個老人。
黃春輝也看出了這份真誠,“老夫老了,何必折騰?哎!你娘子有了身孕,眼看著也要做爹了。
人說不為父母,便不是成人。
孩子出世了,有你頭疼的時候。等你何時不頭疼了,也就成人了。”
“不養兒,不知父母恩。”
“這話極妙。”
二人說了些閑話,氣氛漸漸溫和。
劉擎問道:“子泰此來為何?”
黃春輝輕輕搖頭,“他此次去了長安,雖說不是龍潭虎穴,卻也不簡單。”
劉擎笑道:“老夫見他無恙,想著就算是有麻煩,人無事就好。年輕人,磨礪是好事!”
廖勁說道:“磨礪是磨礪,此次長安打壓我北疆,子泰一人前去長安,那些怒火都沖著他去了,我等卻在桃縣只能坐視!”
楊玄說道:“那邊想讓下官去吏部。”
“吏部,好地方。”黃春輝說道,“什么職位?低了可不成。”
“禮部侍郎。”楊玄說道。
“這是想抽掉相公的臂膀!”劉擎冷冷的道:“誰都知曉子泰是相公麾下大將,把他弄走了,換個人,陳州從此就疏離了桃縣。
這一步步的,下一步要弄走誰?老夫?還是誰。就這么一步步的孤立相公,手段陰狠,也無恥!”
“長安能顧大局的有幾人?”廖勁說道:“一群蒼蠅就盯著幾坨屎,繞著飛來飛去。”
“就不能說的高雅些?”黃春輝澹澹的道:“惡心!”
可不是,只是想想廖勁說的場景,楊玄剛吃的餅子就在胸腹處翻涌。
許久未見,廖勁的肩背看著略微有些駝,他說道:“他們爭奪的不就是屎嗎?好吧,那就不是蒼蠅,是蛆蟲,一群蛆蟲圍著幾坨屎!”
黃春輝指指他,搖搖頭,然后問道:“后續如何?”
楊玄說道:“吏部羅尚書為下官說話,被趕回了家中。”
“這是君臣齊心協力!”廖勁瞇著眼,眼中有冷意。
“嗯!”黃春輝頷首,神色從容。
“下官赴朝中婉拒,刑部鄭琦說三大部不足為患,下官離任也無妨。正好陳州急報…”
“鎮南部大舉入侵?”黃春輝微笑。
“是。”楊玄說道:“因朝中不許北疆出擊,陳州及及可危…”
氣氛,有些微妙。
良久,劉擎一拍大腿,“哈哈哈哈!”
廖勁也大笑起來。
只有黃春輝神色澹然,看向楊玄的眼中多了些溫和之意。
好像是慈祥!
楊玄覺得自己的一切都被這位老人給看透了。
他心中一震,“隨即羅尚書回歸,下官就回來了。”
“干得好!”黃春輝就三個字。
廖勁笑道:“朝中可曾說此后不許我北疆出擊?”
楊玄搖頭,“沒說。”
“不好意思說了。”劉擎鄙夷的道:“若是再勒令不許出擊,北疆軍民群情激昂,長安也得抖三抖!”
楊玄覺得這也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偽帝作繭自縛!
“羅才,難得!”黃春輝眼中多了一抹回憶之色,“當年武皇時,羅才便以剛正不阿著稱。他行事剛直,武皇的那些親人去討官也無濟于事。以至于多次被陷害,在牢中進進出出…”
“哎!”有人嘆息,“這等大才,卻被冤屈,何其不公?武皇也是…”
黃春輝笑了笑,指指楊玄,“子泰給他分說一二。”
老頭這是要考教我的眼光。
楊玄說道:“我以為,這是無奈之舉。
武皇以女子之身登基為帝,算是犯了天下男人的忌諱。引得無數討伐聲。
于是,武皇就得借助親人來幫襯。
可親人良莠不齊,有人貪圖富貴,一心只想謀取好處。
羅尚書拒絕,在武皇看來是好事。
可武皇還得哄哄家人,于是便看著羅尚書被人陷害入獄。可仔細想想,羅尚書多次下獄,最多的一次在里面就待了九日。且在獄中有吃有喝,我怎么覺著這是在休假呢?”
“哈哈哈哈!”
黃春輝不禁大笑,隨即干咳。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溫水,喘息道:“你能看透這一點,老夫很是欣慰。”
他擺擺手,幾個官員告退。
楊玄也起身。
劉擎搖頭,“子泰留下。”
可在場的就北疆三巨頭,我留下…不合適吧?
黃春輝點頭,等人走了之后,說道:“所謂站得越高,就看得越遠。有人卻站的越高,看的越近,就只能看到自己腳下的一方地。”
劉擎饒有深意的看著楊玄,“地位越高,就得看的越遠。”
楊玄明白了。
你是縣令,那么就得看著州里,看著桃縣。
你是刺史,就得看著桃縣,看著長安。
每上一步,你就得具備分析上層心思的能力,否則你走不遠,也走不好。
刺史去揣摩帝王心思,遠了些。
可看黃春輝三人的意思,分明正好。
黃春輝說道:“北疆局勢不會越來越好,北遼虎視眈眈,長安虎視眈眈,北疆被夾在中間,不小心便是崩塌的結局。故而,要齊心協力,要目光長遠。”
“是。”楊玄點頭。
“赫連峰定下了太子,若是不出意外,此后的繼位者便是那位皇叔。
宮中少了內斗,赫連峰能騰出手來壓制林雅等人。
最近北遼頻頻出擊,在清剿各處部族。這是在做出征前的準備。”黃春輝又喝了口溫水潤潤喉嚨。
“北遼大軍不會無所事事,有人說赫連峰野心勃勃,想馬踏中原,可你等想想,北遼數十萬大軍每年要耗費多少錢糧?
可這般耗費重金打造出來的大軍卻無所事事,時日長了不是頹廢,就是生出別的心思來。故而,赫連峰必須給麾下尋一個發泄的地方,他環顧四周,唯有大唐是敵手。”
楊玄想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大戰。大戰之前,幾個國家瘋狂打造大軍,整個國家的重心從經濟轉向了軍事,大炮取代了黃油。
大軍成型,小試牛刀,軍心振奮。
接著,你能讓大軍歇著嗎?
不能!
大軍的意志,加上上位者的野心,兩者一拍即合。
于是戰火四起,生靈涂炭。
大戰后,人口凋零,百業待興,于是,人類又享受了一個短暫的和平時期,漸漸的矛盾四起,針鋒相對,又開始醞釀下一次大戰…
就像是一個個輪回。
所以,當一個國家用刀槍來取代米糧時,大戰不可避免。
所以,那個世界有一種說法,大戰與否,看軍事開支占據雞滴屁的比重。比例越高,越畸形,大戰的可能性就越大。
北遼顯然是個窮兵黷武的國度,每年養大軍的錢糧占據了國中收入的大半。
“大軍,要喝血!”廖勁說道:“不過,老夫也期待許久了。”
和不動聲色的黃春輝相比,廖勁更像是一個戰爭狂人。
“此次之后,長安對你也會多了猜忌,你可惶然?”黃春輝問道。
這事兒在長安時楊玄就想過。
如今他已經牢牢的握住了陳州,下一步的目標是橫掃當面的草原,進一步擴大陳州的實力。
接著,失去了三大部為屏障的潭州也只能選擇出擊。
和潭州的爭斗、大戰,將會決定楊玄在北疆的未來。
若非桃縣沒有合適的職位,楊玄此刻就能來桃縣任職。可來了能干啥?資歷不夠,威望不高,說話聲音小,來了就是混資歷。
那我來干啥?
唯有擊敗潭州北遼軍!
這是楊玄給自己的目標。
擊敗潭州北遼軍,他的名字將會響徹北疆大地。在北疆軍民的心中,他將是后續節度使的不二人選。
北疆,四戰之地!
在北疆軍民的心中,節度使可以大字不識,但必須驍勇善戰,必須能抵御北遼的侵襲。
楊玄搖頭,“長安的看法,下官不在意。”
這話,堪稱是袒露心跡。
廖勁笑道:“這才是我北疆男兒!”
“嗯!”黃春輝點點頭,“那么,此次你來桃縣是作甚?”
楊玄換了笑臉,“相公,原先我在太平弄了個小爐子,冶煉些百姓用的鐵器。可前陣子王氏斷了太平的礦石…”
“小爐子?”黃春輝笑了笑,“桃縣也沒有礦石,此事,老夫卻是愛莫能助!”
“那些爐子可不小。”廖勁說道:“不過,你的臉皮如此之厚,倒是讓老夫頗為欣慰。”
臉皮厚才能為官,才能走得遠。
楊玄繼續厚著臉皮,“下官沒想著從桃縣要礦石,只想要相公一個允諾。”
“說。”黃春輝笑道:“能許的,老夫都許了。”
老頭看來心情不錯,楊玄說道:“陳州隔壁奉州有一座小礦山,一直被馬賊山賊霸占著,下官想著,這等好東西,為何不為我北疆所用呢?”
陳州要想插手奉州之事,必須得桃縣點頭,否則便是逾越,后果可輕可重。
黃春輝說道:“你弄那么多礦石作甚?”
“陳州作坊多,加之近年來開墾了不少荒地,無論是作坊還是百姓,缺不得鐵器。”
鐵就是生產力!
黃春輝澹澹的道:“好!”
等楊玄走后,廖勁說道:“楊玄此人行事喜謀而后動,他能來桃縣,奉州那邊多半被他說動了。”
“奉州的孫營,不是他的對手!”黃春輝說完,就耷拉著眼皮。
廖勁問道:“使君的意思…”
黃春輝說道:“老夫沒什么意思,他要去,那么就去!”
廖勁明白了。
劉擎走出大堂,負手看著山水畫般的天空,輕笑道:“一州刺史插手別州事務,小崽子以為誰都能?”
廖勁走了出來。
“老夫從未到相公如此看重一個人!”
劉擎問道:“副使也不曾嗎?”
廖勁緩緩搖頭。
“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