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
楊玄愕然,旋即莞爾,淡淡的道:“北疆苦寒,外敵猖獗,我在北疆無事從不作詩詞,不是不能,是沒這個興致。”
魏靈兒問道:“冬青,子泰這話怎地聽了不對呢?”
張冬青說道:“子泰的意思,說咱們吃飽撐的,一群人沒事兒聚在這里作詩詞。”
梁月聽出來了,暗怒道:“哦!如今盛世,我等享受太平富貴,有何不可?”
“我自然不該說什么不可,本也不想說。”楊玄說道:“可夫人咄咄逼人,那么,楊某這里還有兩句,便送給夫人。”
梁月冷笑,“呵呵!”
楊玄開口。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楊玄轉身離去。
陳雨兒眼中迸發出了神彩,小嘴兒張開,“天吶!他開口便是名句!”
張冬青震驚的道:“這兩句…靈兒,今日的詩會要出名了。”
“我知。”魏靈兒失神的看著楊玄離去,“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兩句詩發自肺腑,咱們吃喝玩樂,子泰卻想著的是生民,高下立判啊!難怪阿耶這般看好他。”
楊玄一路出去。
“賣飴糖嘍!甜死人的飴糖!”
少女又挎著個竹籃在叫賣。
她額頭上全是汗水,敲下一塊飴糖,收了錢,看到身前的腳,就下意識的道:“郎君要吃糖嗎?甜死人的飴糖。”
“你這夠快的啊!”
剛賣了一竹籃,轉瞬又來了一竹籃。
少女抬頭,驚訝的道:“是郎君呀!奴家中就靠著這個掙錢。”
“家就在附近?”
“有兩里地呢!”
“那你怎地那么快?”楊玄算了一下距離,加上一竹籃分量不輕的飴糖,覺得難。
少女臉頰紅彤彤的,用粗黑的手背抹去額頭上的汗水,笑的燦爛,“不掙錢就沒飯吃,我想著家里要吃飯,就跑得快呀!”
“生活會逼著人狂奔。”楊玄點頭,“家里的父母呢?”
“阿娘餓死了,阿耶躺著起不來了。”少女黯然一瞬,隨即又露出了笑容。
很燦爛。
韓紀問道:“這般遭遇之下,你為何還能笑的如此燦爛?”
少女看了他一眼,“不笑,還能怎樣呢?”
韓紀一怔,楊玄說道:“她活著的目的便是靠賣飴糖養活家人,這是她的全部,她為此努力,問心無愧。”
韓紀明白了,“這世間能活的問心無愧的有幾人?”
楊玄問道:“長安施粥的人不少,為何餓死了?”
少女茫然了一瞬,“我們是流民。”
“明白了。”楊玄見內侍在前面不耐煩的蹙眉,就問道:“你叫做什么?家住何處?”
“我叫張五娘,家住…”
宮中,君臣云集,商議一些人事。
“陳州刺史楊玄,任吏部侍郎。”
皇帝看著眾人。
楊玄來吏部,其一削弱黃春輝,其二是摻沙子…吏部國丈有人手,楊玄和國丈不合,如此,楊玄赴任,就能有力的牽制國丈。
皇帝的手段,用的讓人無話可說。
那日商議,有羅才為楊玄說話,今日他不在了。
眾人都看了周遵一眼。
雖說該避嫌。
但皇帝的用意大伙兒都看出來了,楊玄一旦來了長安,就會陷入無窮無盡的爭斗之中。
用不了多久,所謂的大唐名將就會淹沒在長安這灘渾水里。
周遵起身。
皇帝的眼中閃過一抹了然。
據鏡臺的稟告,周遵父子對周寧頗為關愛。愛屋及烏,自然對楊玄這個女婿多了眷顧。加之楊玄崛起太快,讓周氏也頗為意外。
意外的收獲,自然該珍惜。
可此事無懈可擊,周遵能說什么?
“陛下,臣婿楊玄提及此事時,對陛下的看重感激零涕。”
朕,不信!
“可臣婿卻頗為猶豫,臣不解,一一問來。
臣婿說,陳州當面乃三大部。此次滅掉了基波部,尚有兩大部為禍。
加之潭州赫連榮虎視眈眈,一心想擊破陳州立功。
他走了不打緊,接任的人若是不熟悉,或是不擅長廝殺,便是禍事。
他一人前程事小,陳州大局為重。”
“上次不是說了,三大部受損,不足為慮。”鄭琦覺得周遵就是在催死掙扎。
等進了吏部,就由不得你了!
周氏這幾年和大伙兒疏遠了,有些效仿王氏的意思。國丈早就想收拾周氏一頓,這個機會怎肯放過?
而且,周遵不諳北疆戰事,說了半晌干巴巴的。
說服力半點也無。
周遵說道:“陛下,臣婿想面圣。”
咱們說不通,那么讓當事人來說。
這也是楊玄的意思,他請老丈人出手,只求一次當朝分辨的機會。
“可!”
于是,內侍出宮,去曲江池把楊玄弄了進來。
通往長安的官道上。
十余騎正在趕路。
“駕!”
戰馬奮蹄疾馳,馬背上的大漢們帶著斗笠,臉上蒙著薄紗,只露出了一雙眼睛。
沒辦法,太曬了,外加一路風塵,若是不如此,從北疆到長安,按照這等瘋狂趕路的速度,非得出事不可。
就在后方,百余騎正在追趕。
“這一路緊追不舍,總算是追上了。”為首的男子指著右側的小徑,“這里是近路,走!到前面去攔截他們!”
“駕!”
百余騎右轉。
煙塵滾滾。
一路疾馳,再度繞到了官道上時,為首的男子舉手,“裝作是趕路的模樣。”
百余騎緩緩減速。
前方出現了那十余騎。
“他們來了。”
“準備動手!”
雙方不斷在接近。
相距百余步時,為首的男子低喝,“拔刀。”
嗆啷!
一片拔刀聲中,對面的十余大漢抬頭。
“他們沒帶刀。”
這邊有人狂喜!
“狗娘養的,竟然沒帶刀,這是覺著一路平安嗎?”
“好機會,殺了他們!”
馬蹄聲如雷,百余騎蜂擁而去。
“殺啊!”
百余持刀的,殺十余沒帶刀的,怎么看都是一場屠殺。
興許,一個照面就能夠解決問題。
隨即還能從容的搜出東西,遠遁。
若是愿意,還能把尸骸拖走。
讓楊狗欲哭無淚,無能狂怒!
十余大漢隨手摸出了一根鐵棍子。
為首的鄭索舉起鐵棍子,“特娘的!這是咋地?要截殺咱們?”
“是啊!”
“人是不是少了些?”
“百余人,看著,也不是了得的模樣。”
“莫不是失心瘋了?”
對面有人突然面色慘白,尖叫道:“他們拿著的是棍子!鐵棍子!”
瞬間,大半人都面色劇變。
“是楊狗身邊的那群大漢!”
“不好!”
“退!”
“咱們弄錯了!”
這些男子尖叫著想撤退。
可速度起來了,距離近在咫尺。
前方的人只能尖叫著奮力劈砍。
鐵棍子揮舞,雄渾的呼嘯聲中。
夾雜著清脆,或是沉悶的聲響。
呯呯呯!
腦袋被擊破,筋骨被打折。
慘嚎聲,讓后面的旅人止步不前。
但大唐人膽子大,也不說避一避,都聚在一起看熱鬧。
“哦喲!這一棍子,竟然把腦袋打碎了。”
“看看,那手臂竟然能甩到身后去,了得啊!”
一場慘烈而短促的廝殺后,殘存的數十騎調轉馬頭逃竄。
“追不追?”十余人看著鄭索。
“這不是快到長安了嗎?順路,追!”
追出沒幾里遠,數十騎在前面出現。
“是烏達!”
鄭索笑道,“快些。”
烏達喊道:“殺!”
兩邊一個夾擊,數十騎僅存數騎逃走,其他人盡數做了鬼。
“不留活口?”烏達問道。
“留個屁,把尸骸丟在此處,讓他們的主人來收尸。”鄭索策馬不停,“郎君何在?”
“郎君進宮了,讓你等趕去宮門。”
“有數!”
鄭索緊趕慢趕的進了長安城,急匆匆到了宮門外。
“何事?”
守門的軍士喝問。
鄭索說道:“北疆陳州緊急軍情,鎮南部傾巢出動,圍攻臨安城!十萬火急,請送進宮中。”
進殿,行禮。
“陛下。”楊玄抬頭說道:“陳州物產不豐,近些年長安錢糧給的不多,于是耕種就格外的重要。”
這話涉及到了國丈的戶部,他只是笑了笑。
“每逢春耕,草原異族必然出兵踐踏,燒殺搶掠,務必要讓我陳州顆粒無收,到了青黃不接時,只能餓肚子。”
楊玄剛到北疆時,軍民吃飯都有定量,大肚漢在那里活不下去。
“出兵就是了。”
鄭琦說道。
皇帝不是命令不許出擊嗎?
“是啊!出兵就是了。”楊老板笑道:“鄭尚書此言甚是。只是,出兵該如何出?斥候報敵軍五百襲擾,陳州該出多少?
若是敵軍數千隱藏其后,出兵少了便會被伏擊。
若是敵軍就五百,那么,出動大軍空耗錢糧不說,敵軍可能會趁著陳州空虛之機突襲。
若是敵軍集結大軍,就等著陳州出兵決戰,再以一部突襲臨安,鄭尚書可知如何應對?”
鄭琦已經聽麻了。
“這一切都要靠著官員將領的判斷,而這等判斷需要閱歷。而閱歷來自于無數次廝殺,無數次吃虧,無數次磨礪…”
“你能磨礪,旁人為何不能?”鄭琦反駁道。
“是啊!”楊玄看著很謙遜,可老丈人卻知曉這小子不是謙遜的人,只是有些好奇他要怎么反駁鄭琦。
“以往三大部均在,雖說與陳州之間戰火不斷,可至少還有個平衡。
基波部被滅了之后,剩下的兩大部兔死狐悲,擔心陳州下一步會收拾他們。
而潭州赫連榮也不斷驅趕他們出擊。
絕望之下,他們會干什么?
要么返身殺入潭州,不過,他們不敢。其次,便是沖著老對頭陳州撕咬,和陳州拼了。”
楊玄說道:“敵人已然窮兇極惡,絕望中的反撲格外兇狠。
這,不是歷練的時候。
正如同當初的南征,若是一將無能,頃刻間大局便會無可挽回。
再有,若是陳州有失,北遼將會大軍出擊。
擊破陳州后,向右迂回,包抄宣州后路。
那時候,整個北疆局勢,將會陷入絕境!”
周遵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女婿這番話聽著平和,可里面的味道他聽出來了。
都什么時候了?
你們還有心思玩什么歷練。
等陳州被破,北疆局面大壞時,此刻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犯錯的證據。
小事兒,君臣之間自然一笑了之。
陳州被破,北疆瀕臨崩潰的大事兒,該是誰的責任,就該由誰來頂著。
這話,有些過了!
鄭琦笑道:“北疆大局,便是你一言而定嗎?”
這話,暗示楊玄和黃春輝一個尿性。
陛下,以后此人定然是黃春輝第二,您,不可手軟吶!
皇帝干咳一聲,“此事…”
鄭琦微微一笑。
看了楊玄一眼。
吏部,你去定了。
那地方,會有好東西等著你。
咱們,慢慢玩啊!
不著急!
“陛下!”
一個內侍到了殿外。
“無禮!”韓石頭冷著臉,走過去問道:“何事大驚小怪的?”
內侍說道:“北疆陳州急報。”
韓石頭正在想著小郎君來了吏部后,怎么對付國丈一伙人的黑手,聞言一怔,“什么急報?”
“陳州急報,鎮南部大舉南下,圍攻臨安。”
殿內,所有人都看著楊老板。
特么的!
有人在嘀咕,“他竟然說了就應驗了?”
“是啊!除非那鎮南部是他的麾下!”
“多半是哄騙!”
這是大部分人的反應。
鄭琦問道:“為何不應敵?”
楊玄看了他一眼,默然。
國丈干咳一聲。
一直沉默的左相陳慎說道:“朝中當初嚴令北疆謹守不出。”
楊玄不好說出來的話,陳慎說了。
“此事,還得證實。”鄭琦趕緊彌補自己的失誤,順帶暗搓搓的道:“這楊使君剛說陳州離不得他,兩大部會瘋狂反撲,這鎮南部就大舉進攻。
陛下,臣不敢妄言,不過,是不是太巧了些?”
邊疆謊報軍情,可是常事啊!
皇帝淡淡的道:“此事,鏡臺應當有了消息。”
鏡臺的消息系統速度也不慢。
“陛下。”
鏡臺的人來了。
鄭琦微笑著坐了下去。
順帶看楊玄一眼。
此子幾度壞了國丈的好事兒,該收拾了。
鏡臺的人進來。
“可是北疆急報?”陳慎問道。
“正是。”鏡臺的人看向陳慎的目光中多了震驚。
左相竟然未卜先知,真神人也。
“陛下,鏡臺北疆急報,鎮南部大舉南下,正圍攻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