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不在城中,老夫怎地總覺得眼皮子在跳呢!”
州廨斜對面,雜耍依舊。
一個老人捂著眼睛,有些不安。
身邊的年輕人認得他,“趙公跳了什么眼?”
“左眼。”
“左眼跳財,好事兒!”
“胡謅!”趙公是著名的不信邪。
城頭,留守的將士警惕的看著前方。
“也不知使君何時能回來。”一個軍士有些擔憂的道。
不知從何時起,使君大人就成了他們的主心骨,一言一行牽動著眾人的心。
一個老卒蹲在邊上,吸吸鼻子,笑道:“當初使君接任刺史時,多少人說使君會把陳州弄的亂糟糟的,憂心忡忡。這才過了多久,使君不在,大伙兒也在憂心忡忡,失了魂似的。”
軍士笑道:“可不是,昨日我放假歸家,阿耶就說了,以往他總是說自己睡得好,得意的很。可從使君出發之后,他夜夜失眠。”
另一個軍士說道:“是呢!昨日我跟著巡查城中,幾個商人都在說著使君領軍出擊之事,都說使君在,他們做生意才安心。”
老卒說道:“使君在,你等也不會這般緊張。”
“可不是!”軍士笑道:“也不知怎地,使君走了,我便有些心慌。”
眾人看著老卒。
老卒威信頗高,他想了想,“使君不在,百姓不安,商人不安,你等也不安。你等想想,使君在時,百姓有事,被人欺凌了,可去州廨告狀…”
“是呢!使君為民做主!”
“使君在,商人就不擔心被官吏盤剝,就不擔心會抑商。”
“使君在,帶著咱們戰無不勝。曾經兇神惡煞的三大部,如今誰還怕他們?”
“不怕!”
“誰還怕什么三大部?”
老卒點頭,說道:
“你們不安,只是因為使君往日里把你等護的太好了。”
“護著…”
“對,使君保護百姓,保護商人,保護陳州,有他在,所有人都安心。”老卒說道。
“原來如此!”
“我就說怎地看到使君就心安。”
“我見到使君,竟然生出了見到阿耶的感覺。”
軍士赧然道。
老卒笑道:“這有什么丟人的?老夫的年紀能做使君的阿耶有余,可見到使君,一樣,就如同是見到了自己的阿耶般的。”
眾人不禁大笑。
老卒想了想,“使君當初來陳州操練咱們,記得私下曾說過,為官一地,便是一地父母。百姓便是自己的子女。
父母如何對自己的子女?子女犯錯,該呵斥就呵斥,該責罰就責罰,但,歸根結底是什么?關愛!”
眾人不禁陷入了沉思。
老卒笑道:“這叫做什么?父母官!使君便是我等的父母!”
“有人來了。”
眾人轉身看向遠方。
一隊騎兵疾馳而來。
老卒沖著城下喊道:“戒備!”
城下的軍士仰頭喊道:“耶耶知曉!”
老卒笑罵道:“王八蛋,就會頂嘴!”
他突然面色一凝。
“是我們的人!”
下面剛準備好的拒馬被推開,軍士們排成兩排。
騎兵們飛速而來,也不停下,就這么沖進了城中。
有人罵道:“特么的!就不會說說事?”
城頭趴著的老卒笑道:“你沒見他們人人昂首挺胸?多半是好事。”
沖進城中的騎兵喊道:“大捷!”
街道兩側的商人齊齊停下手中的事兒,看向他們。
行人,顧客都緩緩回身。
看著他們。
騎兵奮力喊到:“使君領軍,于十日前,擒基波可汗懷恩!基波,滅了!”
城內安靜了一瞬。
瞬間就爆發出了歡呼聲。
“萬勝!”
基波啊!
那個陳州的心腹大患。
竟然就這么被使君給滅了。
“萬勝!”
一個顧客歡呼后,見商人也在高呼,詫異的道:“你不是基波部的商人嗎?基波部滅了,你竟然還高興?”
商人看了他一眼,鄙夷的道:“什么基波部?沒聽使君說嗎?咱們都是新陳州人,使君大捷,老子自然要歡呼雀躍!”
說著,他振臂高呼,“使君萬勝!”
這喊聲竟然比那些正經的陳州人還高亢。
顧客仔細看去,商人喊的臉頰通紅,脖頸上青筋直冒。
雙眸竟然含淚。
再仔細看去,是感動和興奮的淚水。
“萬勝!”
歡呼聲中,使君大人回來了。
街道兩側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就留下中間的通道。
“使君!”
一個個百姓高舉雙手歡呼著。
“我聽到了。”朱雀說道:“這是無數雙手在揮舞吧!”
“是。”楊玄輕聲道。
這是他的根基!
這些百姓無條件的信任著他,當未來他打出大旗時,陳州軍民將會堅定的站在他的身后。
所有的辛苦,所有的煎熬。
在這一刻,值了!
“小玄子,你,真不容易!”
誰說不是呢!
楊玄朝著兩側拱手。
州廨,昨日來的桃縣使者跟著盧強出迎。
“基波部滅了?”
使者不敢置信的道:“當初基波部可是能單獨襲擾陳州的存在,就這么一戰滅了?”
黃春輝令楊玄滅掉三大部之一,給了三個月,便是考慮到了難度。
“這…這還沒用一個月吧!”
斜對面,陳德看著楊玄到了州廨前,盧強為首的官吏行禮,恭謹之極,不禁嘆道:“這楊使君的威勢,越發的不得了了!”
梁花花卻只看著王老二,“傻子般的笑什么呢!”
“報捷的人已經出發去了桃縣,你可隨意。”
使者卻不隨意,問了一下戰況后,隨即告辭。
桃縣的使者見官大三級,楊玄就令老賊送他出去。
送到城門外,老賊問道:“這是急什么呢?吃頓飯再走吧!”
留客便是一種善意。
“多謝,不過就不必了。”使者說完覺得有些僵硬,就解釋道:“如今桃縣誰不知曉黃相公看重楊使君?我把楊使君的好消息趕緊送回去,說不得還能得個好。”
老賊目送他遠去,回身笑道:“往日桃縣的使者可是矜持的很,如今卻對郎君如此客氣。”
守門的軍士得意的道:“也不看看使君是誰,一個月內滅掉基波部的存在,換了別人可能如此?”
楊玄在州廨感受到了火一般的熱情。
州廨這邊熱鬧,后面楊家人也聽到了。
“娘子,郎君大捷了!”
周寧一怔,“基波滅了?”
去打聽消息的花紅點頭,“嗯!還擒獲了基波可汗。哎!娘子,那些百姓說是好生瘋狂,還有小娘子沖著郎君扔香囊,真不要臉!”
言笑嚴肅的點頭,“是不要臉。”
肥水不流外人田!
郎君是我們的,外人休想染指!
周寧莞爾,然后出神的看著手中的繡品。
手中的布料上,一頭憨態可掬的老虎正懶洋洋的臥著。
“這是給誰弄的?”
熟悉的聲音傳來,周寧抬頭,“子泰!”
楊玄拿起繡品,“是給我兒子的?”
“若是女兒呢?”
“女兒?也好!”楊玄覺得這個應對有些敷衍,“我也準備了不少給女兒的東西。”
“子泰可曾受傷嗎?”
楊玄看了一眼針灸盒,“皮毛無損。”
“那就好。”周寧說道:“我的春風化雨最近沒用過,就怕技生。”
“等你生產了再修煉。”
“嗯!”
“阿寧,這次我在基波部尋了些好東西。”
“什么?”
“基波部多年積攢的寶貝,幾件有些傳承的玉器。”
“好不好?”
“我問過了,都是干凈的東西。”
“留著不好吧?”
“不留著,難道拿去變賣?”
“子泰。”
“嗯?”
“你回來了,真好。”
楊老板回歸,整個臨安城先是狂喜,接著就陷入了一種平和狀態。
玉景和懷恩相遇了。
“我聽聞你在這里,特地求了人來見見你。”
懷恩來了大牢里,矜持的看著牢中的玉景。
“你不是人犯的身份?”玉景在牢中并未被虐待,不過條件也不怎么好,蓬頭垢面的。
“你想譏笑我歸順了楊玄嗎?”
“沒。”
“為何?我記得你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因為,我想效忠,卻不得!”
懷恩莞爾,“我來,是想問問,當初可有人蠱惑你謀反?”
“你該說,當初我謀反可是有人蠱惑。”
“沒想到你竟然還多了些尖刻。”
“是嗎?”玉景摸摸臉,“基波部都沒了,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占碧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玉景一怔,“占碧,那不是你的心腹嗎?”
“是啊!心腹,可唐軍卻從他那里找到了和章茁聯絡的書信。”
玉景:“…”
“很震驚?”
“是,不敢置信。”
“是啊!占碧是我心腹中的心腹,我能把身家都托付給他的心腹,沒想到竟然和章茁有勾結。”
“章茁想做什么?”
“只等馭虎部與基波部大戰時,令占碧出手。”
“埋的夠深的。”
“是啊!”
“你還想一統三大部,就憑著這個德行…恕我直言,你的能力配不了你的野心。”
“所以,我知曉自己錯了,最后時刻歸順了他。”
“占碧曾尋過我,問了些商道的問題。”
“看來他還沒開始經營自己的勢力。”
“懷恩,你孤陋寡聞了。”玉景突然笑了起來,“何為商道?我多是從權貴手中進貨。也就是說,商道連接著基波部的那些權貴。
順著這條商道摸下去,就能摸到他們的底細。你的老底都被章茁摸清了還不知…難怪啊!當初我還以為是你想知曉那些權貴的底細,哈哈哈哈!”
懷恩默然。
“后悔了?”玉景笑道:“換了我,想到身邊的心腹竟然是死對頭的人,也會后怕不已。”
“事情過了。”懷恩淡淡的道:“如今沒了基波部,馭虎部的日子也不長了。我會看著,看著馭虎部覆滅,隨后赫連榮能如何?赤膊上陣,與陳州對壘。”
“你覺著勝負如何?”
“潭州北遼軍據聞不錯,不過這些年一直在清剿地方部族。”
“陳州也只是和三大部廝殺。”
“你錯了。”
“為何?”
“你忘記了陳州軍曾與林雅部廝殺,楊玄更是帶著人馬去了南疆征戰,他們,不同了。”
“那么,你希望誰勝?”
“當然是陳州。”
“呃!恕我冒昧。”玉景好奇的道:“基波部被滅于主人之手,按理你該恨他吧?怎地還樂于見到他擊敗赫連榮?”
“主人?看來,你是做了他的狗。不過我卻也做過。三大部做了潭州多年的狗,被呼來喝去,被勒索敲詐,潭州一句話,就得屁顛屁顛的趕去。你知曉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嗎?”
“不是一統三大部嗎?”
“不,是滅了潭州!弄死皇叔!”
懷恩恨意滿滿,“我的一個兒子,就是在去潭州進貢的路上,死于北遼人之手,潭州只是隨便尋了個借口了事。”
“赫連娘子。”
赫連燕來了。
“見過赫連娘子。”
赫連燕捂著鼻子,蹙眉道:“玉景。”
“小人在!”哪怕是在牢中,玉景依舊束手而立。
“你該說的也說了,可我覺著,你交代的那些,不足以讓你獲得自由。”
“小人愿意為主人赴湯蹈火。”
“赴湯蹈火?”赫連燕似笑非笑。
“是。”
“那么,馭虎部在陳州的商人不少,你認識多少?”
“許多。”
“那么,可能收買?”
“不是小人吹噓,商人想什么小人一清二楚,但凡給小人一些權力,小人能讓他們出賣的自己的父母,獻上自己的妻女去伺候主人。”
懷恩看著諂笑的玉景,突然覺得有些陌生。
“我會去稟告郎君。”赫連燕回身,腰肢和臀兒搖擺著,緩緩而去。
“你當初見到我時,也敢矜持,如今卻如同一條狗。”懷恩感慨道。
玉景看著他,“你以為我的好日子是怎么來的?看看,這里有酒,有肉。”,他變戲法般的弄出了酒肉。
“倒是小看了你!”懷恩站在外面,覺得自己是在看著一條狗。
“當初我也站在外面。”玉景笑道:“忘了告訴你,赫連娘子最喜歡的便是先把你抬得高高的,等你覺著自己自由了之后,再把你打落塵埃,就如同我這樣。”
懷恩:“…”
“你是基波部可汗,但凡登高一呼,基波部的余孽便會景從。你現在看似自由,若是我沒猜錯的話,這是用你釣魚呢!”
“你是說,等基波部那些野心不滅的人來尋我,隨后一網打盡?”
“你以為呢!主人最恨的便是殺過大唐人的異族,你基波部這些年殺了多少大唐人?”玉景笑道:“最后你應當比我還慘。”
懷恩的腿有些軟,“要如何…我是說,要如何才能避過此劫?”
玉景淡淡的道:“當然是,給主人做狗了!”
懷恩回身,“赫連娘子!”
“何事?”
前方的黑暗中傳來了赫連燕的聲音。
懷恩臉頰顫抖著,“我,愿意做主人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