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云遮住落日,天色暗了下來,簌簌江風吹拂著寂靜郊野。
各處道路已經被張家族人封死,嚴禁出入,四處皆有張家人巡邏,致使郊野之下不見半個人影。
張寅烽背著劍匣,在江畔快速奔行,速度快過烈馬,眼神在江面與山林之間掃視。
老二張城,緊隨其后,手里拿著一方羅盤,根據指示追尋這寶劍的蹤跡。
“大哥,好像停下來了,在東南方的江邊。”
張寅烽身形放慢,看向東南方的江灘——江灘上是一望無際的蘆葦,齊腰高;往年江面漲水會沖刷沿江兩岸,因此沒有任何樹木和土丘,看起來很平整。
“當心有埋伏,我走前面,你注意周邊。”
張寅烽抬了抬手,快步走向江灘。
張城拔出腰間佩劍,和張寅烽保持十丈的距離,詢問道:
“那個劍無意,劍術不像是尋常散修,會不會是九宗門生?”
張寅烽背上的劍匣自行打開,其中飄出三把長劍,懸浮于背后,表情平淡:
“九宗講究大宗門風,來青云城取劍,不會藏頭垢面,即便不給補償,口頭香火情總會留下一線;此人隱姓埋名連相貌都不敢露,劍術雖然不錯,但連‘風卷殘云’這種外門劍招都應對倉促,絕不是九宗教出來的弟子;一身修為,恐怕是在南荒深處靠殺伐累積而來,剛剛出山。這種人一旦結仇,務必趕盡殺絕,否則后患無窮。”
張城微微點頭,不再多說,壓低了聲息,緩緩走進密集的蘆葦,目光鎖定在百丈外的江畔。
張寅烽靈谷七重,可以隔空御物,雖說比不上正兒八經的九宗子弟,但長年搏殺的經驗和境界帶來的硬實力也不容小覷;像是這種野外遭遇戰,從小到大不知打了多少場,他走到距離江水十余丈外,左手扣住右手手腕,右手雙指豎起,指尖顯出一縷火苗。
火苗呈現赤黃之色,源于張家鑄劍地爐中萬世不滅的‘地心火’,只要焚燒夠久,足以把法寶融化,哪怕只有這一縷,也絕非凡世物件能抗衡。
“離!”
張寅烽輕呵出聲,渾身衣袍鼓漲,繼而手掌拍在地面。
轟——
蘆葦蕩之間,響起一聲爆燃的悶響。
張寅烽右手按在地面,一道火焰從掌心之間出現,化為一道火環,沿著地面往四方擴散,剎那間將齊腰的蘆葦清空,露出下方焦黑的泥地。
尋常武修,真氣離體哪怕呈現紅色,也只是真氣凝聚的虛影,而非實體。
但張寅烽掌下拍出的火焰,是正兒八經的烈火。火焰擴散很快,剎那間蔓延出去十余丈,所過之處萬物無所遁形。
待火焰蔓延入江水,江水接觸的瞬間便化為白色水霧,難以阻擋火焰繼續往外蔓延。
也是在這一時刻,江面之下出現一道背著長劍的黑衣人影,從水中迅速往遠處竄去。
“去!”
張寅烽眼神微冷,迅速抬起手,以雙指做劍,往前一指。
颯颯颯——
背后懸浮的三把寶劍,如同活物一般,化為三把飛劍,刺入滾滾浪潮。
而也在這一時刻,后方忽然響起一聲劍鳴!
咻——
劍鳴如龍吟,空靈而澄澈。
直沖九霄的劍意,讓被火光照亮的蘆葦蕩化為死寂。
張寅烽臉色驟變,只覺后面忽然出現了一把釘在后腦勺上的利刃!
他不假思索,護身罡氣已經籠罩全身,又以真氣凝為赤色鎧甲護在體表,用的正是六重修士的標志性絕技——真氣化形。
張寅烽反應極快,兩層防護剎那成型,密不透風護住了全身。
但可惜的是,預料之中的突襲并未到來。
后方二十余丈外。
張城為了躲避無死角的火環,往后退出些許距離,但火環尚未消失,便發現腳下傳來動靜。
張城靈谷六重,雖說家族出身,但硬實力也和九宗出身的許元魁相差無幾,境界帶來的神通和浩瀚氣海,使其在底蘊上還比許元魁厚一些,絕非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察覺被偷襲,張城未曾低頭察看,便想騰空而起,展開護身罡氣躲避,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左凌泉等人奔逃之時,發覺甩不掉,就已經商談好了對策。
趙無邪為了潛入張家報仇,身上帶著能遮掩氣息的‘隱靈符’,只要屏息凝氣不調用真氣,便很難被敵手發覺。
雖說趙無邪自己潛入張家時用了一張,只剩下兩張,但這也足夠了。
程九江整個人埋在泥土之中,待張城走到附近之時,右拳上的虎頭拳套電光爆綻,體內氣海洶涌奔騰,抽干了此時能調用的所有真氣,竭盡全力的一拳轟出,砸在了張城的腳下。
張城措不及防,反應再快,面對四重修士不遺余力地一擊,也不可能信手化解。
雖說護身罡氣能籠罩全身,但護身罡氣只有騰空時才會護住腳底,站在地面會被站立之處阻塞,沒法完全展開,因此正下方是有破綻的。
張城知曉這一點,展開護身罡氣的同時,想把真氣凝結為覆蓋全身的鎧甲,擋下這一擊。
但六重修士將真氣凝結為實體,消需要的時間比開護身罡氣慢得多。張城的靴子上,只來得及覆蓋些許紅色虛影,快若奔雷的一拳便震碎了地面,砸在了腳底板上。
轟——
江畔傳出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
程九江渾身肌肉虬結,虎頭拳套砸在張城的靴子上,洶涌氣勁宣泄而出,霎時間把靴子連同褲腿震了個粉碎,拳套裹挾的雷霆之力,化為電流竄入張城體內,傳導至全身經脈。
張城腳底遭遇這剛猛至極的一拳,雖說不至于重傷,但短暫的凝滯和麻痹在所難免,剛剛展開的護身罡氣失去支撐,消散了一瞬。
也是在這一瞬間。
埋在附近的左凌泉早已蓄勢待發,只待程九江一拳擊中,整個人氣勢暴漲,沖碎了地面,手中通體雪白的長劍,未曾見如何出鞘,劍尖已經到了張城的后腦。
颯——
雪白長劍是趙無邪的佩劍,中品靈器,名為‘白鶴’,鑄造時添加有少許精金,與五行親金的修士相輔相成。
左凌泉五行親水,沒法將此劍的威力發揮至極點,但再不適合,中品靈器,也比尋常鐵劍圣強百倍。
只見左凌泉一劍出手,雪白劍刃之上被黑霧侵染,滾滾大江蘊含的靈氣,同一時刻往劍鋒聚集。
左凌泉劍鋒接觸張城后腦的瞬間,墨龍般的劍氣,毫無保留的傾瀉而出,以劍刃為載體,刺入張城的無垢金身。
機會只有一次,近乎舍命一搏。
這一劍的威力,強出往日任何一劍,連長劍的劍刃,都難以承受地發出的‘嗡嗡’蟬鳴。
張城身體短暫的麻痹尚未消失,他在背后劍意沖天而起之時,就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來不及用任何方式躲避。
速度太快,張城連恐懼都來不及生出,只是在眼中露出了些許的猙獰,發出了一聲:
“哥…”
嘭——
斗大的腦袋被聚集成束的劍氣炸開。
而張城的身體,也在同一時刻炸開,全身竅穴蘊含的澎湃真氣,沖破血肉皮膚,帶著能攪碎一切的駭人威勢,往周邊傾瀉而出。
張寅烽以真氣護住背后,發覺張城被伏擊,手指勾回三把飛劍馳援,但顯然來不及。
等他回頭,便已經瞧見張城被一劍攪碎頭顱;張城斃命之前,唯一能做的只有強行讓真氣逆流擠壓,沖碎自己的經脈竅穴,給予敵手最后的一擊。
“老二!”
張寅烽眼神暴怒,眼睜睜看著一個大活人,在遠處炸成了一團血霧。
六重修士體內的真氣儲量,接近左凌泉的二十倍,不在死后自行散功,而是以這種方法沖碎身軀,哪怕沒有任何玄機術法,威力同樣不容小覷。
程九江沒料到張城這么兇悍,臉色驟變,但他處于腳底,也沒得躲,他只能以雙臂遮擋胸腹,以無垢金身硬抗。
張城身體炸開,赤色真氣裹挾著碎骨皮肉,霎時間席卷程九江身體,即便有無垢金身硬抗,依舊被刮出了一身血痕,胸口衣袍粉碎,整個人也被重新壓入地底。
而左凌泉靈谷一重,沒有無垢金身硬抗,又在張城的正背后,受到的沖擊有多大自不用說。
張寅烽眼中殺氣沖天,沒有放過張城用命換來的機會,三把寶劍化為白虹,帶著無與倫比的穿透力,刺入了血霧之中,目標直指出劍的左凌泉。
趙無邪已經從江面露頭,瞧見此景眼神微變,或許是覺得左凌泉死透了,提著寶劍便殺向張寅烽的背后。
所有的一切幾乎同時發生。
張城身體爆開的悶響尚未消去,三把寶劍已經刺入血霧。
但就在張寅烽也認為左凌泉必死之際,血霧之間,忽然傳出三聲輕響:
叮叮叮——
響聲清脆,就好似長劍刺在了堅不可摧的金鐵之上。
張寅烽眉頭猛地一皺,下一刻便瞧見三把寶劍彈飛了出來,其中品階稍低的一把,劍尖直接崩斷了一小塊。
張寅烽有些難以置信。
趙無邪也是錯愕,沒料到靈谷七重的修士含憤一擊,竟然被這么輕松地擋住了。
江風獵獵,蘆葦蕩之間的血霧剎那間散去。
身著黑袍的左凌泉,從血霧中顯出身形。
手中雪白寶劍斜指地面,身上毫發無損,衣袍上甚至連血跡都沒染上,唯一的損傷只有左臂的袖袍被撕碎,露出了一個黑色的護臂。
程九江被這一下炸得不輕,渾身傷痕無數,抬眼瞧見左凌泉安然無恙,也有點錯愕:
“你這…”
左凌泉沒有片刻停留,提劍朝張寅烽疾馳而去,沉聲道:
“還剩一個,速戰速決。兒子死了,赤發老仙肯定馬上就到。”
程九江聞言迅速回神,爬起來就跟著左凌泉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