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
清晨時分,風吹著雨珠砸在窗戶上,老舊窗戶發出細微輕響。
客棧房間里,姜怡臉色紅潤躺在床榻上,睡相甜美如同嬰兒;手搭在左凌泉的胸口,腿也架在了左凌泉的腰上,睡裙扯開了些,軟甲勾勒出的曼妙曲線依舊展現了出來,軟甲由蛇鱗煉制,看起來就像是一條盤在身上的美女蛇。
姜怡往年獨居,都喜歡和冷竹睡在一起,顯然沒料到自己睡著后,會擺出這樣不正經的動作。
左凌泉其實也沒料到,本來他一直注意著外面的動靜,哪想到半夜的時候,姜怡就開始了——先是滾到他的跟前,在他身上摸了幾下,手停留在胸口,當是在疑惑冷竹的胸怎么沒了;然后又睡相很不老實的蹭來蹭去,還呵氣如蘭,差點把他蹭的沒克制住。
好在熬了一晚上,天終于亮了。
左凌泉偏過,在姜怡唇兒上點了下。
“嗯…”
姜怡睫毛顫動,慢悠悠睜開雙眸,先是茫然看向周邊,發覺自己的姿勢不對后,雙眸瞪大,迅速退到了墻邊,抱著被褥驚慌道:
“你…你把我怎么了?”
看來還沒睡醒。
左凌泉躺著沒動,眼神無奈:
“我躺的還是昨晚的地方,連屁股都沒挪一下,能把公主怎么樣?”
姜怡眨了眨眼睛,察覺到好像是自己先動的手,臉色猛地一紅。不過她很快就恢復了鎮靜,利落翻身越過左凌泉,站在了地面,岔開話題道:
“快起來,還得去查案子,萬一又有百姓失蹤怎么辦…”
說話間跑到了屏風后面,開始換裙子。
左凌泉笑了兩聲,也沒調侃姜怡,起身換上干凈衣裳,又把符夾、佩劍等物掛在身上,取出鳥食和蟲食,給兩個小寵物喂早飯。
小甲蟲吃了不少裂脈蜈蚣,如今倒是有點靈寵的模樣了,模樣沒變,但毒性明顯剛猛了些。至于怎么看出來的,倒是簡單——團子體型變大,如今能一口吃下小甲蟲了,但叼著含了下,發現味道不對,就‘呸’的一口丟到了一邊。
黑黢黢的小甲蟲倒也不生氣,把干蜈蚣拖進瓷瓶里面,還趁著團子沒注意,順道偷了一粒干果回去,等團子發現,已經鉆進了瓷瓶,氣得鉆不進去的團子,把瓷瓶踢得滿桌子亂轉。
姜怡也需要吃飯,不過仙家集市賣的有‘辟谷丹’,可以讓煉氣修士短期不吃東西,出門在外就餐麻煩,姜怡吃了一顆,倒也不用勞煩未婚夫下樓買早點了。
在客棧里準備了片刻,兩人都帶好了裝備,一起走出客棧。
外面還下著雨,哪怕是天亮了,小鎮看起來依舊陰沉沉。
昨天晚上嚇兩人一跳的李大娘,渾渾噩噩地坐在門口;街上多了些百姓,也有些許江湖人駕車騎馬,從西邊過來,朝郡城行去。
左凌泉帶著姜怡先在鎮子上打聽大黃嶺那邊的消息。只是兩人轉了一大圈兒,也沒聽到縣城外面鬧兇獸的傳聞,反倒遇到不少市井婆姨在說鬧鬼的事兒,聽說還有個撞鬼跑回來的人。
左凌泉根據消息,來到縣城里的一處民宅。宅院里在做法事招魂,他偷溜進去看了眼,被招魂的人昏迷不醒,正在被郎中醫治,也問不到東西。
在城中打探無果后,左凌泉只能采取笨辦法,和姜怡一起前往大黃嶺,自己尋找線索。
大黃嶺在澎峪縣城北側,還有四十來里山路,路上有個把村落,其他地方都荒無人煙,只能看到山坡上的幾塊地。所謂的‘大黃嶺’,只是群山之間一座比較大的山嶺,山坳之間有小河,大雨之下河水渾黃。
姜怡昨晚上洗得白白凈凈,等走到大黃嶺附近,又變成了落湯鳳凰。團子的白毛打濕貼在了身上,看起來也瘦了一圈兒。
雖然有些狼狽,姜怡的神色倒是很認真,手里持著木棍,在樹叢間翻找查看,偶爾也會看下樹干上的痕跡。
深山并非沒有人跡,偶爾也能遇見樵夫開辟出來的小道,可惜雨水把大部分痕跡都沖干凈了。
左凌泉也在觀察蛛絲馬跡,但沒有姜怡看得那么細,找了片刻實在一無所獲,開口詢問道:
“你在找什么?”
姜怡神色認真,冒著雨在草堆里翻看,平淡回應:
“找糞。”
“呃…?”
“有什么好古怪的?兇獸也好靈獸也罷,習性和尋常鳥獸區別不大;就比如團子,和尋常麻雀一樣愛吃種子、睡覺習慣性找安全軟和的地方。能鬧出事兒的兇獸,多半都是猛獸誤食靈草變化而成,猛獸都有自己的領地,會以排泄物圈地,找到就能確定種類和大概活動范圍。”
姜怡認真說完后,輕哼道:
“這種臟活累活兒,捕快經常干,你這種出身豪門的富家少爺,不曉得這些也正常。”
左凌泉曉得這些知識,但確實沒想到還能這么反向追蹤兇獸,他輕笑道:
“還是公主見多識廣,不過大下雨的,我們又沒帶獵犬,滿山找屎怕是不容易。”
姜怡找了半天一無所獲,也知道這個法子不行,她讓左凌泉把探寶羅盤取出來,拿著在山嶺間兜兜轉轉:
“兇獸出沒的地方,必然有天材地寶,再不濟也有幾根靈草,多半都在兇獸巢穴附近,以前在大丹,緝捕司就順藤摸瓜找到不少好東西,都被我…上繳國庫了…”
左凌泉眼角含笑,見此也瞎找了,老實擔任御前侍衛,跟在姜怡背后,在偌大山嶺之中搜尋。
只可惜,哪怕姜怡有追蹤兇獸的經驗和探寶羅盤相助,也不可能在沒有兇獸的地方找到蹤跡。
姜怡拿著羅盤,在大黃嶺從早上一直轉到了黃昏,搜索了方圓近十里的所有犄角旮旯,別說靈草或者兇獸糞便,連根毛都沒找到。
天色黑得很快,雨水逐漸變大,天空響起了悶雷。山風和樹葉摩擦,發出‘呼呼——’聲響。
兩天仔細找一整天,直至天完全黑透,才在大黃嶺的半山腰上,發現些許異樣。
姜怡從左凌泉手上接過照明珠,看向蜿蜒小道旁邊斜坡上,用棍子撥開灌木野草,開口道:
“草桿和樹枝被壓斷了,應該是有人從上面滾下來過。不過范圍不大,只有一個人滾下來,沒有兇獸追逐的痕跡。”
左凌泉微微點頭,抬眼看向上方——山坡約莫四五丈高,往上應該是個平地。他先讓團子先飛上去看了看,確定沒有什么異樣后,才摟住姜怡的腰,幾個大步沖上了山坡。
山坡上是一塊空地,靠近山壁旁有一棟年久失修的山神廟,屋檐垮塌大半,能瞧見里面破爛的神像。
神像倒在地上,斷了一條胳膊,雨水從破洞里瓢潑而入,灑在干裂的神像上,神像頭顱面朝外面,刻出來的雙眼,好似正注視著他們。
姜怡微微皺眉,先是在山神廟前面的空地上找了找,沒有發現蹤跡,又來到破廟前方,指向神像前的一堆烏黑痕跡:
“有人在這里生過火,旁邊還有一捆藥材和干糧,應該是在山里挖藥的藥農,在這里生火做飯,遇上了什么東西,嚇得跑了出去,滾下了山坡。”
“遇上什么東西…”
左凌泉感覺事情有點不對,他拿出緝妖司的案卷又看了一遍,確定上面寫的是‘似有兇獸出沒’后,又收了起來:
“我怎么看這都沒有兇獸,更像是鬧鬼了,縣城里的傳言,可能不是假的。”
姜怡在宮里攝政幾年,已經養成了習慣,越是緊張的時候,神色越是嚴肅穩重。她左右掃了幾眼,輕聲道:
“你連活人都不怕,還能怕死人?”
左凌泉倒是不怕,只是握著劍柄道:
“我劍再厲害也對付不了魂魄,怕不怕都沒啥區別。”
“來都來了,還能被嚇跑不成,先看看。”
姜怡從腰后取下了符夾握在手里,小心翼翼進入了破敗山神廟,在其中尋找蛛絲馬跡。
呼呼——
山神廟四面透風,進入之后雨勢不減,反而更多了幾分陰森。
左凌泉取出了墨淵劍,和姜怡背靠背行走,注意著周邊風吹草動。
姜怡強自鎮定,低頭檢查著各種痕跡,但看著看著就發現不對。
好像也有東西看著她!
姜怡目光移向旁邊——倒在地上的山神石像,刻出來的空洞雙眼,似乎在注視著她。
姜怡覺得瘆人,想用木棍把石像頭顱戳開。
但剛抬起手,就發現石像的雙目里,慢慢淌出了烏紅血水…
霹靂——
又是一道電光閃過!
姜怡猛然站起身,心跳如擂鼓,臉色發白,死死盯著石像。
石像又恢復了原樣,只剩下一雙灰白的眼睛盯著她,雨水從上面淌下,好像方才只是錯覺。
姜怡靠緊左凌泉,輕聲道:
“這地方不對勁,你看到石像眼睛流血沒有?”
背后沒有回應。
山神廟內陰風陣陣,只能聽見幽寂雨聲。
姜怡身體微僵,團子也嚇得鉆進了姜怡的袖子里,山神廟里陷入死寂,好似沒有任何人,又好像多了一個人。
姜怡額頭滾下冷汗,想要回頭查看,左凌泉卻在此時出聲提醒:
“別轉頭。”
姜怡動作頓住,雖然沒有回頭查看,但明顯瞧見山神廟的墻壁上,有一個若有若無的影子在動,腦海里還有聲音響起:
“啊疼娘…”
聲音凄厲卻又很沙啞,喉嚨里似是塞著血沫,又好似從水底傳來,讓人不寒而栗。
姜怡脊背發涼,感覺到那東西在靠近,她咬了咬牙,郎聲道:
“我堂堂一國公主,真龍子孫,豈能怕孤魂野鬼,嚇我是吧。”
她說話間從符夾里取出了一張五雷符,注入真氣抬手就丟向了背后。
符箓出手便在半空展開,下一刻!
轟轟轟轟轟——
五道震耳欲聾的雷鳴,在破敗山神廟中響起,刺目白光把廟宇化為雪白。
雷法為萬法之首,至剛至陽,連擁有肉身庇護的修士遇上雷劫,都能被劈得魂飛魄散,世間魑魅魍魎根本無所遁形。
只是一瞬之間,山神廟里便恢復如初,再無方才詭異場景,連雨聲似乎都清晰了些。
姜怡迅速回頭,看向廟外:“怎么樣?劈死沒有?”
左凌泉眼神銳利,拉著姜怡跑出山神廟外:
“嚇跑了。上次有人在這里遇見,我們又遇見,肯定就藏在附近。”
姜怡肩膀都在微微發抖,眼神卻很鎮靜,沉聲道:
“惑亂心神的小鬼罷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奈何不了我們。若是不找到弄死,肯定還有百姓被禍害。”
小鬼比上次地底那只火鳥弱小太多,左凌泉被嚇了一跳不假,但并未生出退意。他取出了一把照明珠,把周圍照得雪亮,靠在姜怡背后:
“你找,我注意周邊,真看到什么不要慌,都是假象。”
“你別慌就行了,瞧把你嚇的。”
姜怡嘲諷了一句,把銀色面具戴上,從符夾里取出剩下的兩張五雷符,緩步沿著山坡行走,不出片刻,在山神廟附近發現了一條山澗。
山澗順著山坡往山坳之間的小溪流去,源頭是一個半人高的洞口,仔細聞去,溪水帶著一股惡臭。
姜怡捏著符箓,往洞口里走去:
“尸體肯定就在里面。”
左凌泉注意著后方,明顯感覺到后方的山洞里寒氣逼人,或者說是陰氣很重,他開口道:
“我走前面,你注意背后。”
說著左凌泉轉過了身,緩步往山洞深處走去。
山洞只有半人高,像是水沖出來的,看痕跡未曾有人涉足過,臭水漫過腳踝,隱隱還有黑色霧氣彌漫,極為刺鼻,左凌泉都不敢呼吸。
嘩嘩~~
兩人彎腰進入狹小洞口后,外面的雨聲便靜了下來,只剩下水流從腳下淌過的輕響,在洞里顯得幽森而詭譎。
姜怡心跳很快,一手拿著符箓,另一只手抓著左凌泉的袖子,輕聲道:
“還有多深?”
“不知道。”
左凌泉走了約莫七八丈,眼前的黑霧已經濃郁到看不清身前幾尺,而懷里也響起‘嗡嗡’聲。
“什么聲音?!”
“小甲蟲在撲騰。”
左凌泉稍顯疑惑,從懷里取出小瓷瓶,打開蓋子。
嗡嗡嗡 黑色甲蟲從瓷瓶里面飛了出來,在黑霧里面轉圈圈,能看到黑霧被攪起了一個漩渦,飛速朝甲蟲匯聚。
左凌泉沒想到小甲蟲還有這種作用,他放慢腳步跟隨,讓小甲蟲在前面飛;不過片刻時間,山洞里的黑霧便被吸的一干二凈,兩人也來到了一個空曠地洞內。
地洞當是天然形成,面積挺大,下方是幽綠水潭,腥臭味撲鼻。
連日下雨,水潭的水位線已經漫過了洞口,所以流了出去,旁邊還有些高地,最遠處能瞧見一個往下淌水的大洞,流出來的是清水,不知源頭在何處。
左凌泉轉身繞過幽深水潭,來到了地洞高處,往水潭里丟去了一枚照明珠。
咚——
照明珠入水,立刻照亮了幽綠水潭。
左凌泉和姜怡低頭看去,水底的場景,卻讓兩人毛骨悚然!
只見水潭底部,密密麻麻堆積著無數骸骨,幾乎沒有一具完整,大半都是碎骨。
最上面的一具骸骨,當時剛死不久,還連著未腐爛的皮肉,有很多尸蟲在骸骨的縫隙、眼窩之間爬行,從水面上看去,猶如一座小型的白骨地獄。
姜怡饒是見慣了被兇獸咬死的百姓,瞧見這場景,臉色也是化為了煞白:
“這…這地方…”
左凌泉心難免跳快了幾分,他正想開口,耳根卻忽然一動,迅速把姜怡擋在身后,目光望向遠處淌水的石洞。
踏踏踏——
極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直至到了石洞附近戛然而止。
能聽見腳步,說明是活人。
姜怡握住劍柄,退開了幾步,謹慎盯著洞口。
左凌泉知道對方發現了他們,抬手就取出一張‘震地符’,扔向遠處淌水的洞口,想把洞口炸碎。
但符箓飛到一半,就聽見洞口里傳出一聲低喝:
“解!”
產自伏龍山的上品符箓,在聲音傳出的瞬間,亮光消散了一干二凈,落向了水面。
左凌泉目光錯愕,沒想到符箓也能被人反向破除,他知道遇到了罕見的勁敵,毫不猶豫沖向洞口,咬破手指,在洞口外的石頭上灑上了一圈兒血跡,同時抬手飛速掐訣:
“伏龍鎮妖,寶塔囚龍…”
而石洞內的人,顯然知道左凌泉在作法,身形剎那間沖了出來,一襲青色道袍凌空招展,人尚在半空,雙手已經開始掐訣,身形爆發出青色流光。
兩人一前一后,但青衣人影修為明顯高出一大截,掐訣速度比左凌泉快出不少,明明后出手,卻同時和左凌泉呵斥道:
“鎮!”
“鎮!”
轟隆——
空曠石洞內勁風驟起,黑色與青色真氣化為洪流沖擊在一起。
姜怡迅速后退,抬眼卻見兩座九層高塔憑空而現!
高塔虛影一黑一青,造型一模一樣,從上方砸下,落在了相距甚遠的兩人頭頂。
轟轟——
三人同時目瞪口呆。
左凌泉腳下的石頭地面出現裂紋,整個人被壓得單膝跪在了地上,硬靠長劍支撐身體,才沒直接趴下,眼中難掩震驚。
青衣人影眼中的震驚同樣不小,出來就被九層鎮妖塔砸在頭頂,直接被壓入了幽綠尸水池之中,雙腳陷入累累白骨。
青衣人影反應極快,左臂上的手套炸裂,露出一條白玉般的胳膊,上面流光閃動,一道碗口粗雷霆炸開了池水,直擊左凌泉面門。
霹靂——
左凌泉心思繃到極致,面對難以匹敵的對手,豈會等著挨打,在寶塔壓下來的同時,左臂袖袍炸裂,提前展開了鳳凰護臂護在了身前。
轟隆——
驚天動地的雷霆劈在鳳凰盾上,連整個山洞都跟著震顫了下。
雖然沒能攻破鳳凰盾,卻也把左凌泉震得身形不穩,差點被九層高塔壓趴下。
展開護臂格擋之時,左凌泉也沒閑著,右手迅速丟出了九把長劍,每把劍都提前附上了十枚白玉銖,插在水潭上方,最后一把插在了正中。
等雷擊剛過去,左凌泉后背扛著高塔,抬手迅速掐訣:
“玉堂敕令,八荒朝禮…”
青衣年輕人被壓在水池之下,發現雷擊無效,也在飛速抬手掐訣,渾身真氣傾瀉,在石洞水池的上方凝聚出了一團雷云。
噼里啪啦——
雷云之內青紫電光閃動,威勢駭人,若是爆發出來,把整個石洞炸成廢墟也不無可能。
眼見雷云凝聚,左凌泉也掐完了法決,把手上血珠灑在頂端的長劍之上,沉聲道:
“鎮!”
“咕嚕——”
水下緊接著也傳來了聲響,不用猜也知道是“震”。
只是青袍年輕人話語出口,上方的雷云卻沒爆開,反倒是迅速土崩瓦解,被壓向了水池。
嗡嗡嗡——
九把劍急速顫動,將山洞內迷亂的氣體全部壓在了水面。
下方的青衣年輕人被囚龍陣壓住難以抽身,發覺術法失效后,眼中露出難以置信之色,抬手再次掐訣。
但封魔劍陣之下,無論是術法還是符箓,甚至丟出的幾件法器,都毫不意外地出手便失去了控制,全部沉到了水底。
不過短短一瞬之間,山洞里便嘈雜聲一片,洶涌的氣勁,沖擊的姜怡都貼在了石壁上。
姜怡知道左凌泉同時維持著囚龍陣和封魔劍陣,哪怕有白玉銖支撐劍陣,消耗也如同泄洪,根本撐不了多久,連忙取出白玉銖,捏破后丟在了水潭周邊的長劍上。
左凌泉看出下方之人絕不是散修,年紀看起來不大,能有這些通神手段,只可能是九宗內門。他急聲開口道:
“兄弟是何方神圣?這也沒什么天材地寶,別他媽自己人打自己人。”
水池下方,青袍年輕人也在強行控制著囚龍陣,同時設法沖開封魔劍陣,消耗不比左凌泉小,聞聲開口道:
“咕嚕咕嚕…”
左凌泉強行控制著陣法,沉聲道:
“你先撤陣法,不然我掏殺招了,不小心把你打死,你家師長別他媽來找我麻煩。”
水底的青袍年輕人被封魔劍陣壓著,沒法施展神通,哪里敢撤已經出手的囚龍陣?
他眼神微冷,強行催動囚龍陣,壓在左凌泉身上的青色九層高塔流光爆綻。
左凌泉只覺身上猛然變沉,根本扛不住,怒聲道:
“你找死。”
話落握住墨淵劍的劍柄,劍意沖天而起。
無與倫比的穿透力席卷整個山洞,連壓在左凌泉身上的青色高塔都晃了下。
左凌泉望向袍年輕人的目光,猶如看著一個死人。
青袍年輕人眼中再次露出錯愕,應該是沒想到左凌泉真藏著殺招,起手威勢還這般驚人。
他沒有絲毫遲疑,松開了雙手。
“咕嚕!”
下一刻,左凌泉身上的九層高塔煙消云散。
左凌泉方才根本就出不了劍,只是虛張聲勢罷了;他目前所剩的真氣僅能勉強出手一劍,轉身逃跑估計跑不過面前這廝,當下只能撤去陣法保留真氣,以護臂擋在身前,持劍蓄勢待發。
嘩啦——
陣法剛剛消失,青袍年輕人就從尸水池子里躍了出來,落在地面的石頭上就是一陣干嘔:
“嘔…咳咳…你是上官九龍?”
左凌泉不是上官九龍,但這種時候他能說什么?
“正是,閣下是?”
青袍年輕人就知道是如此,這世上能同時會封魔劍陣和囚龍陣的,只有鐵鏃府嫡傳。他眼中滿是惱火:
“我伏龍山許墨,雛龍榜第八,就在你前面排著,你沒見過我人,還沒聽說過這胳膊?”
許墨抬起左臂,晃了晃以天地奇珍煉制而成白玉胳膊。
左凌泉哪有閑工夫了解好事之徒排的榜單,他又不是上官九龍。
不過面前這貨是真厲害,他也不能露出異樣。
南方九宗雖說私底下并非鐵板一塊,小規模摩擦不斷,但‘青魁’這種宗門繼承人級別的修士,彼此之間肯定不會下死手。
因為以后成了宗主,必然要坐在一張桌子上談事兒,提前結死仇沒任何好處;而且也打不死,能成為九宗青魁的都不是善茬,要分生死沒那么容易,很可能還沒分出勝負,老祖就在天上說話了,到時候還是得老實停手。
只要對方誤認為他是‘上官九龍’,那就不可能再動手,左凌泉為了安全著想,此時也只能冒名頂替,拱手抱拳道:
“原來是許兄,失敬,我剛出山不久,往日潛心修行,還真沒了解過這些。”
白玉臂許墨,二十歲靈谷六重,同為青魁,硬實力超出左凌泉太多,方才措不及防被兩個仙術壓住,心里覺得窩火,又開口道:
“我看見封魔劍陣才沒下殺手,不然你以為你能壓住我?光修戰力不修眼界,遇上個脾氣暴的,你方才直接就沒了。”
左凌泉對這話倒是不敢茍同:
“許兄方才那一雷劈過來,我擋不住就是死,你管這叫沒下殺手?”
“封魔劍陣沒出來,我哪兒知道你在施什么術?二話不說就在外面作法,上來就是殺招,我不還手站著讓你打?”
許墨渾身黏糊糊,低頭看了眼,覺得很惡心,抬手掐訣念,把渾身亂七八糟的水漬沖散。
姜怡見這個二愣子真信左凌泉是‘上官九龍’,自然不會戳破,她輕聲道:
“我家少主向來如此,許仙長消消氣。”
左凌泉也是抬手拱了拱:“算我得罪。許師兄怎么在這里?我還以為許師兄在這里藏著禍害百姓,所以先下手為強。”
許墨憤憤然發泄兩句后,心緒也平復下來,眼神示意水潭:
“聽聞此地有陰物作祟,過來驅鬼,你想來也是為此而來。方才我在山洞里尋找孤魂野鬼,聽見外面有動靜,出來看看,結果倒好…”
左凌泉對此言倒也沒有懷疑——‘青魁’都是九宗的掌上明珠,修行資源多得夸張,許墨就算再發神經,也不可能在山溝溝里殺老百姓玩兒,跑來這里若是為了降妖除魔,那就解釋得通了。
姜怡也覺得許墨不是在說假話,她想了想道:
“方才那只厲鬼,出現在了山神廟,被我們打跑了,不知藏在何處,許仙長可找到了。”
“這里陰氣太重,陰物藏得很深,白天沒找到。”
許墨示意淌水的洞口:“我方才從那里出來,你們從山神廟進來,都未曾瞧見的話,那只小鬼定然還藏在這里。”
左凌泉聞言環視空曠山洞,又看向池底,本想問怎么找,可轉念一想——他堂堂鐵鏃府青魁,問這么白癡的問題肯定就露餡兒了。于是他收起了佩劍,含笑道:
“既然許兄先過來,我就不和許兄爭奪降妖之功了,在下告辭。”
說完就準備帶著姜怡離開。
只是許墨并沒有讓兩人走的意思,他取出一疊符箓,依次貼在周圍的石壁上,開口道:
“一只小鬼不可能殘害這么多百姓,而且鬼魅害人,多半是蠱惑心神,誘使凡人自尋死路,比如掉入水潭淹死;但水潭中尸骸不全,不可能是陰物所為。”
左凌泉見此,只能停下腳步,低頭打量。
姜怡也來到水池邊,仔細查看下方的尸骸,皺眉道:
“骸骨被啃咬過,從齒痕來看,體型不會太大;被撕咬嚴重的部位都在下肢,很像是被拖進水里淹死后才被啃去血肉。水蚺和四角土龍會把人絞爛,不像是這兩種常見的兇獸…”
許墨聽見這些言語,回頭略顯意外:
“沒看出來,小仙子還是個行家。”
姜怡以前坐鎮緝捕司,被兇獸啃咬的尸骸見多了,輕聲道:
“些許骸骨手腕處有裂痕,應該是手腕被綁縛,死前拼命掙扎所致;這些人是被綁著故意丟進水里,喂什么東西。”
左凌泉聽見這話,心中不免生出寒意,開口道:
“這些骸骨應該就是近些年失蹤百姓,難不成是某個喪心病狂的,在以活人飼養兇獸?”
許墨對此并不意外:“世上披人皮藏獸心的禍害不在少數。此地能出現陰物,應該是日積月累之下積攢了太多陰氣,從而導致其中執念重的,魂魄死后不消散,彌留世間成了孤魂野鬼。”
姜怡僅此提醒,倒是想起了什么,開口道:
“我方才隱隱約約聽見那只鬼叫‘娘’來著。我們過來的時候,在縣城里遇見個老嫗,就一個獨子,聽說很孝順;自己死于非命,老母卻在世間孤苦無依…””
許墨昨天去見那名嚇掉魂兒的農夫,已經知道了小鬼的身份,他搖頭一嘆道:
“就是李大娘的兒子,死后放不下家中老母,執念太重,借著此地陰氣化為了小鬼。”
左凌泉聽聞此言,眉頭緊蹙。
姜怡同樣五味雜陳,取下了臉上的面罩,詢問道:
“那怎么辦?這鬼除還是不除?”
許墨臉上有些唏噓,但貼符箓的動作并未停下:
“人死不能復生,早日遁入輪回才是解脫。”
“那李大娘…”
“鬼是人之殘存陰神所化,人之七情乃至記憶早已消散,只剩下一絲執念,你們總不能帶著一只鬼跑去讓其母子重逢。即便帶去了,唯一的可能也是把李大娘嚇死,而且還是死不瞑目。”
許墨貼完了符箓,在水池旁邊盤坐:
“生死輪回無休無止,我輩修士降妖除魔,做的只是把不該存在于世間的東西送入輪回,凡世愛恨情仇,不歸我們管。”
姜怡思索了下,覺得這話也有道理。
左凌泉想了想道:“斬草要除根,不然送走這些孤魂野鬼,后面還會冒出新的。許兄方才可探明源頭?”
許墨取出法鈴,搖頭道:
“以風水走向來看,暗河通向西北,尚未找到源頭;這是你鐵鏃府的地界,以上官兄的手段,找到應該不難。”
我有個錘子手段…
左凌泉微微點頭,拱手抱拳道:
“那我前去解決根源,許兄在此做法,想來不需要人護道,我先告辭。”
說完,他帶著姜怡走出石洞。
許墨正欲做法,又低頭看向池水:
“你的靈寵不要了?”
左凌泉腳步一頓,才想起來他的小蟲蟲,轉頭看去,卻見小甲蟲在池子里撒歡兒似的游泳,并沒有離開的意思。
左凌泉想把小甲蟲叫回來,但完全不曉得該怎么叫,一時間有點尷尬。
好在光吃不干事的團子,還有點作用,從姜怡的袖子里飛出來,煽著翅膀飛到池水上方,抓起了小甲蟲。
許墨抬眼瞄了下團子,稍顯意外:
“這鳥真肥,長得和個球似的,什么品種?”
“嘰?”
團子賣力撲騰著與體型不搭調的小翅膀,有些不高興,不過在左凌泉的目光下,還是裝作聽不懂的模樣,落在了肩頭。
左凌泉隨意回應一句:“白玉雞。”,轉身走出了洞口。
許墨目送兩人離去后,手持銅鈴輕輕搖晃,嘴里默念咒文,石洞周圍的符箓也亮起了微光。
叮鈴——
叮鈴——
不過搖了兩下后,鈴聲又一頓。
“白玉雞…聽著有點耳熟…”
本來想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