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很不正常!”
當玄奘離開藏經寶閣,在靈山中漫步時,很快發現了不妥之處。
佛祖座下有四大菩薩、八大金剛、五百阿羅、三千揭諦,即便四大菩薩各有道場,并不居于大雷音寺修行,只是時不時前來聽講,這座寺廟內,也該有佛眾數千,皆是大德修行之士。
可現在一路行來,卻是極為冷清,看不見一道僧人身影,卻又有那香火繚繞,梵音陣陣,誦經布道之聲遙遙傳至,寶光莊重,似遠似近,辨不清具體方位。
玄奘腳下放緩,神情逐漸凝重,顯得心事重重。
相比起來,李彥反倒更為適應,澄清雜念,以心識觀覽。
在他眼中,周遭似乎只是一片虛無,一切聲色外相都為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又仿佛是一面映照靈臺的鏡子,映照出生靈心中的理想世界,我心所信,便是靈山。
平心而論,相比起呆板的死物,這樣的大雷音寺更符合佛門圣地的規格,但對于探索者而言,無疑不是一個好消息。
哪怕感受不到什么明顯的壓制,但在李彥袖中的眾靈,依舊生出一種法力難施之感,所有外放的靈識,都被周圍那股空明的氣氛加以稀釋,化為烏有,似乎自身修為都歸于虛無,成了一場空。
所幸李彥對于佛門的手段早有準備,心外無動,用外無心,開始捕捉那聲色外相背后的真實。
尤其是尋找到被關押的八戒、沙僧、小白龍,還有那可能被鎮壓的悟空。
同時,他還與袖中的雷音開始溝通:“此處靈山,你能否看出端倪?”
雷音低沉的聲音回應:“此地與我本體看似毫無區別,實則幽深太多,難以分辨…”
李彥道:“你將本體構造傳來,我自有分辨。”
換成以往,雷音自是不愿,但現在大局為重,不敢怠慢,將大雷音寺內外結構傳了過去。
這邊廂李彥在研究大雷音寺,那邊玄奘停下腳步,雙手合十,默默誦經。
唯識無境,力量延伸,看似冷清的靈山之中,浮現出一片片旋繞著佛光的琉璃,層層疊疊,構筑成一層層延綿的空間,數不清的經文流水般沿著空間墻壁蔓延出去。
幾乎是瞬息之間,李彥的心識緊隨其后,將這虛空法界定住,腳下邁步,一前一后踏入其中。
兩者配合得默契非常,玄奘見了不免驚訝:“施主也通唯識法?”
李彥微笑:“得圣僧所傳,修唯識真勁,方通此法…”
玄奘也看出來了,這位的唯識法與自己所用并不完全相同,另辟蹊徑,卻又殊途同歸,不禁更信了幾分對方所言。
關鍵是,接下來所見的一幕,印證了李彥的說法。
當兩者穿梭虛空法界,那遙遠的梵音變得越來越近時,眼前突然一震,一塊琉璃墻壁轟然破碎,前方現出一座殿宇。
就見殿宇之中,矗立著一尊肥頭大耳,袒胸露腹的石雕,高舉釘鈀,正要打下,又凝固于一瞬。
數百羅漢尊者盤坐圍繞著這尊石佛,為首的正是阿儺和伽葉,念經誦佛之聲不絕,晨鐘暮鼓,梵音處處。
“那便是法師的二弟子豬悟能…”
李彥開口的同時,阿儺和伽葉也齊齊轉頭,看向玄奘,露出濃濃的惋惜之色:“圣僧終究不聽勸告,被外魔所惑!”
雖然對方連稱呼都改變了,但玄奘還想努力解釋一下:“兩位尊者,貧僧…”
“阿彌陀佛!邪魔退散!”
話剛開口,他的聲音已經被一道宏大的誦佛聲覆蓋。
這道梵音天降,已然不是發人深省,暮鼓晨鐘,而是聽得人心神一陣恍惚,周身模糊失真,如夢幻泡影般逐漸遠去,消散一空。
五蘊皆空,一切色相,皆為虛妄!
李彥和玄奘都識得厲害,立刻催動心識,結出法印:“定!”
一時間天地與人心一同震動,靠著這種介于心靈與物質之間的共鳴,兩者的心識霎時與四周的萬事萬物同在,秋毫不漏。
但那浩瀚的佛光,依舊由未知的時空連通,以梵言禪唱的形式,源源不斷地壓制過來,無孔不入。
一旦被這股力量突破心識壁障,他們就將步上八戒的后塵,瞬間變為一尊凝固的石像,鎮壓在此處。
玄奘數度嘗試,都無法突破這股威壓,嘆了口氣:“貧僧不擅斗法,往日都是徒弟護持,如今拖累閣下了…”
“三藏法師何必妄自菲薄?斗法經驗不難補足,關鍵的還是精研佛法之余,更能做到言行如一!”
李彥輕笑一聲,伴隨著話語落下,兩者的心識力量陡然歸一,玄奘周身驀然升起一層淡淡的光輝,在莊嚴肅穆中流動出不可動搖的堅定意味。
這是功德。
佛門重因果,善惡終有業報,當玄奘以一力貫徹的功德之心,催動自身的佛力,毋須多么精妙的控制,一股超然物外的力量,已然帶著鎮壓八極的威能浮現。
原本包圍過來的梵音,在這股偉力的鎮壓之下,頓時由運動變為靜止。
剎那變永恒,方寸成佛土!
佛法比拼!
“南無旃檀功德佛!”
李彥不僅將玄奘最大的短板補足,更頌佛號,引導出金色的佛光,將虛空點亮,直至普照十方,將梵音的源頭徹底驅散。
自始至終,阿儺和伽葉都未變招,眼睜睜看著那光輝落下。
祂們并沒有被鎮壓,身形反倒淡化出去,就如同一陣風,消散開來。
眨眼間,眼前的羅漢尊者統統不見,若不是中央的八戒石雕依舊矗立,剛剛的佛法較量就好似是一場夢,根本沒有發生過。
“佛法無邊!”
玄奘收斂佛光,輕舒一口氣,證明了自身,如釋重負。
“真正的羅漢尊者,還在宏愿界內沉睡,現在這些身影頂多是投影之力,但那股梵音佛力,倒是真實不虛…”
李彥則思索著交手間雙方表現出來的實力。
玄奘的佛法與功德,其實到了極其深厚的程度,只是不太會使用,確實如其所言,不擅于斗法。
反觀對面的羅漢尊者,則有些外強中干,尤其是阿儺和伽葉作為如來的弟子,本不該如此弱小,現在暴露出了虛實,應是夢幻泡影,并非真實。
但剛剛的梵音之力,是真正的佛法光輝,或許是借助了靈山圣地的偉力,或許是佛祖在背后施加了影響。
李彥其實挺期待幕后的存在出手,與之較量一番。
他袖子里滿滿都是法寶,即便是如來佛祖,憑借這身頂配,也能周旋。
然而那樣的沖突并沒有發生,羅漢尊者一掃而空,沒了鎮壓,只聽咔擦一聲,石像裂開一道小小的縫隙。
玄奘立定,一時間有些遲疑,李彥則毫不耽擱,上前遙遙一按。
得外力支持,一股輝光從石佛之內透出,裂痕越來越多,最終轟的一聲四分五裂,熟悉的聲音終于響起:“原來是天師相救…咦?師父!師父啊!老豬想你想得好苦,你怎的之前都不認我們了啊!”
看著撲到面前的八戒,玄奘有些尷尬,稍稍退后一步。
這一步傷害極大,八戒頓時眼淚汪汪:“師父不要老豬了,老豬只能回高老莊了…”
雖然擺爛有了理由,但從語氣上可以聽出,八戒是真的傷心了。
玄奘求助地看了過來,李彥開始解釋:“三藏法師并非不認…”
八戒聽了前因后果,扇著耳朵,哼哼唧唧:“師父只記得猴哥,卻將我們三個忘了,我們一路上也是吃苦耐勞的,怎的如此偏心?”
李彥止住這個話題,詢問道:“金身羅漢菩薩與八部天龍廣力菩薩,去了何處?”
八戒傷心地嘆了口氣:“我殿后,被這群和尚拿了,沙師弟和白龍師弟不知去了何處,但尋不回猴哥,恐怕也要遭!”
李彥問:“你們可曾尋到了斗戰勝佛的下落?”
八戒道:“沙師弟說,猴哥在靈山之下,搜尋了許多地方,我還刨了坑的,卻是根本沒有!”
玄奘由于不認得八戒,不便插話,但聽到這里有些忍不住了,對佛法理解差到這般地步,豈會是他的弟子…
李彥對于八戒穩定的發揮不以為意,目光朝下望了望:“兩位請隨我來。”
結合雷音傳來的靈山地形圖,再加上與玄奘配合的虛空法界,他幾乎是瞬間尋找到了位置,往下一沉。
并非簡單的遁地,而是在無盡的琉璃光輝中穿梭,循著靈山的地脈,來到最可能隱藏空間的節點,踏入其中。
“這里是…”
當八戒的眼前稍稍恍惚,再定睛看去時,豬嘴頓時張得老大:“靈山之下,還有一座神山?”
一座巍峨浩瀚,廣闊無邊的倒立神山!
“大須彌山?”
別說八戒和玄奘看得滿是震撼,就連李彥都瞳孔微縮,腦海中陡然浮現出這個字眼。
如果以正常的視角,這座神山應該分為七層,最底層外界為無邊幽暗虛空,因有情業力而生,是風輪氣海。
第二層依有情業力,聚眾生之海,大云積雨,澎湃風云,是為水輪風相。
第三層為有情依處,聚金剛硬石,其上遍布山川、海洋、大洲,一切有情眾生,天、人、阿修羅六道皆居于此間。
后面還有四層,各有對應的世界元素,所居生靈,山的周圍更有七香海、七金山,第七金山外面是咸海,人界四大部洲即在咸海之四方。
須彌山在古印度神話中,是一座巨大的神山,為宇宙的中樞,日月星辰賴以轉動的軸心,后來設定被佛門采用,加以修改。
西游世界的佛門并未出現這樣性質的神山,原因很簡單,佛門沒有那樣獨一無二的地位,世界不可能圍著它轉。
而現在,大須彌山出現了。
似乎正如之前分析,覺得佛門三千宏愿界升入天界,或許能成為三十三天,須彌神山也隨之成型。
但又沒有完全成型。
因為這座神山,與靈山互為倒影,準確的說是倒插在靈山圣境之下,形成了一幕頗為怪異的景致。
神山內一片安寧,鳥語花香之間,已經有了生靈的氣息,卻是花草樹木,蠃鱗毛羽昆,諸多生靈,一眼看去,并未發現人族的蹤跡。
倒是那地水火風之力蕩漾,不斷完善七層神山的構造。
“這就像是一個轉為佛門開辟的天地,唯有佛祖的偉力才能辦到…”
“野心勃勃!”
親眼見到了須彌神山,李彥內心的判斷,朝著佛祖是真兇的可能性偏向了幾分。
原因很簡單,靈族始祖假冒如來,毋須做到這個地步,如來與始祖達成交易,就算佛門能因而得存,也休想達到如此地位,三界稱尊的肯定是靈族,輪不到佛門。
但現在佛門新界卻在建設大須彌山…
“佛祖真的墮落了么,那祂為何不出手,坐視我等來到此處?”
“是有后手等待,還是并不在靈山,力所不能及?”
“這般分析下去,可能性太多,既然到了這里,先尋找悟空!”
李彥看向玄奘:“三藏法師,可發現了令徒的蹤跡?”
玄奘回過神來,感應片刻,朝著最下方一指:“那里似有悟空的氣息!”
“走!”
李彥身形如電,飛身而下。
玄奘和八戒緊隨其后,一路上就見山中飛禽走獸,好奇地圍了過來,有些氣息強大,竟不在青獅白象大鵬之下。
不過它們并沒有什么進攻性,僅僅是十分懵懂地看著這三位古怪的身影經過,好奇的視線目送著消失,久久不移。
李彥一路留神,并不停留,直達目的地。
那里是須彌山的最深處,由于神山上下顛倒,其實也是至高之處。
“是大師兄!”
距離越來越近,八戒也感到了熟悉的氣息,既是激動,又有些幸災樂禍:“沒想到猴哥又難逃被壓在山下的命運,以前的是五行山,這回變為了大須彌山…”
可話音落下沒多久,八戒就呆住了。
因為前方所見的,根本不是曾經被法咒鎮壓,靠鐵丸銅汁度日的落魄猴子。
而是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正翹著二郎腿,優哉游哉地翻看著經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