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了…”
當云層散去,八咫鏡內的畫面里,已是空無一人,回到神封之地后,九頭蟲又遲遲沒有回歸時,神子媛命知道,外援指望不上了。
有八岐大蛇在,即便那大妖調轉過來,進攻神封之地,也有解決之法,神子媛命煩惱的,是如何抵擋那些中土神仙。
論修行界,倭國這些年積蓄的力量,絲毫不遜于中土,在團結調度方面,更是遠遠超過,從前陶仲文為天師時,道門根本不會與倭國起沖突,發生摩擦也會退讓一二,這無疑助長了氣焰,趁著神佛消隱的時代,倭國上下是醞釀著一場霸業的。
扶桑文化仰慕強者,并且是那種傾于狠絕,不留余地的強橫霸權,因此曾經的大明難以撼動,如今戰國時代底層子民死傷慘重,在高層看來都是必須的犧牲,通過長達百年的磨礪,整個島國就能成為真正的全民皆兵,發展出強橫的軍事實力 即便在人口上,他們遠不如大明,但通過倭寇對大明的騷擾與試探,就能發現那個龐然大物的外強中干,以小博大,以蛇吞象,不是沒有可能。
只待各國大名經過優勝劣汰,選出能夠一統的強者,整合世俗的力量,攻入中土,修行者會出面支持,占據南瞻部州那片廣袤的土地,再也不偏居一隅!
可現在,別說走出去,自身的地盤都不安全了…
高天原早就失聯,最能依仗的,莫過于三神器背后的幽冥地府,神子媛命看向八咫鏡,再度虔誠地拜下,默默祈禱。
“祈求大人,助佑我等!”
這一祈禱,就等來了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當神道教弟子匆匆前來稟告,神子媛命神情立變:“武田信玄、上杉謙信身亡…短短數十日,四位大名被刺?”日本戰國時代,雖然號稱有六十六國,理論上也就有六十六位大名,但真實情況下并沒有那么夸張,能夠上得了臺面的,更是只有十數位。
而武田信玄、上杉謙信無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許多修行者也在關注他們,期待這對龍虎分出勝負,挾無敵之勢上洛,爭得霸主的地位。
結果莫名橫死,麾下國度大亂…
神道教上下也狂熱地期盼著,扶桑光輝普照東土的那一日,遭此打擊,頓時大恨:“大名死狀凄慘,絕非刺客,恐是那等…卑劣為之!”
出于神明的敬畏,他不敢口出妄言,但眉宇間的怨恨,卻是一目了然。
聯想到對方只是奪取百鬼夜行圖,并未痛下殺手,神子媛命不排除有別人渾水摸魚的可能,沒有急于確定兇手,而是定了定神,先吩咐下去:“各地神社調集陰陽師,貼身保護各地大名,絕不能再讓他們遇險,讓高野山出面,遏制各方爭斗!”
同樣是戰爭,大名之間的競爭結盟,縱橫捭闔,是武力與智慧的展現,而純粹的各方亂斗,那就是混亂了,帶來嚴重傷害的同時,還沒有絲毫益處,必須要制止。
"是…”
這樣的安排可謂穩妥,但那神道教弟子領命,剛要去執行,卻身軀一震,望向天空:“媛命大人,那妖鳥回來了!”
神子媛命持有八咫鏡,更早一步發現,遠處一個黑點正在閃電般地逼近,神色肅然起來:“敵襲!迎戰!”
“我佛慈悲!”
在高野山眾僧的念誦下,伴隨著濃厚的佛光升起,護持富士山的大陣出現了。
這次不再是不動明王法相,而是由無數梵文構成的天幕,延展虛空,與八咫鏡透發的光輝融為一起,將整座富士山籠罩護住。
最強神禁,十方金剛胎藏界!
“確實有幾分能耐…”
李彥位于九頭蟲的背上,俯瞰下方,做出評價后,并沒有任何破陣之意,淡然道:“可以開始了。”
此次的中心,赫然是小倩。
無論是身下的九頭蟲,還是無生老母、小白龍、八戒和龍女,都護住中央的小倩,為其護法。
這位成為亡魂后,反倒擺脫昔日束縛的公主深吸一口氣,手掌上揚,先是如意寶珠和佛寶舍利子升起,然后一卷卷百鬼夜行圖環繞兩物,徐徐旋動。
“破!”
隨著一聲輕喝,從小倩執掌時間最長的那卷百鬼夜行圖開始,數百圖卷內部依次綻放出金光,一頁頁殘缺的佛經遙相呼應,打破邪寶,從中掙脫出來。
八戒和小白龍看得最有感觸。
他們的師父,圣僧玄奘,遠涉道途,詢求諸國,取大乘經三藏,為的就是超度孽苦升天。
昔日千辛萬苦,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方才到得西天大雷音寺,取得真經,如今卻成為助紂為虐的幫手…
所幸這個錯誤,如今得到了修正。
時隔近千年,《三藏真經》又將發揮應有的作用。
當數百張書頁聚合,變為一整本《涅盤經》,虛空之中頓時傳來梵唱之音,猶如靈山妙境,天降異香,地涌金蓮。相比起來,下方高野山眾僧布置的十方金剛胎藏界,顯得那么虛浮。
關鍵在于,當亡魂從囚籠般的百鬼夜行圖釋放出來后,沐浴在金光內,朝著小倩虔誠地拜下,兇神惡煞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感激。
這些亡魂并不都是怨氣深重的厲鬼,而是在百鬼夜行圖的環境中,被硬生生逼迫成了妖魔,此前小倩改善模式,疏導怨氣,如今再被釋放,自然感激涕零。
不僅是萬千鬼魂的感激,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息還從天而降,落入小倩體內,另外在場的每一位參與者也都有分配。
“功德天降!”
李彥松了口氣。
水滸世界,他超度了被少東家以秘法囚禁的亡魂后,也獲得了類似于功德的天地回饋,但那是正常的世界,眾神各安其位,換到這個世界,會不會發生意外,就不好說了。所幸這點并未改變,雖然不知具體增長多少,能否幫助他們穿過層層迷霧,至少天地認可這樣的行為,
而真正的功德,還要看能否改變地府的局勢。
“閻羅在上!”
如此動靜,不僅讓神封之地上下驚駭莫名,勾死人飄出,亦是目瞪口呆。
瀛洲之地,一向冷冷清清,業務極少。
一個俗世處于列國紛爭,廝殺不休的地界,如此數目的亡魂顯然是不正常的,也有勾死人向上面反應過這個問題,問題很快得到了解決,那個勾死人不見了。
從此以后,被分配到瀛洲地界的,就是不懂鬼情世故,受到排擠之輩。
亡魂都寥寥無幾,還想看賞?做夢去吧!
可此時此刻,洶涌而出的亡魂,讓見慣了死人的勾死人都瑟瑟發抖。
數百年時間,此地囚禁的精怪,各類亡魂,何止八百萬鬼眾,八千萬都不止!
“走!”
面對這個量級,勾死人知道像往常那樣,鎖鏈一繞,拿住亡魂是不可能的,但也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它們立刻打開通道,回歸地府。
這種通道并不穩定,遠不及當時東海中那連通兩界的隧道,全為了九幽使者進出。
但當通道打開,幽冥地府的氣息僅僅是泄露出了一絲,所有亡魂就瘋狂了。
而沖在最前面的,無疑是那些強大的厲鬼精怪,鬼影崇崇,千奇百怪的形體或厲聲尖叫,或凄厲痛哭,或上躥下跳,或狂暴怒吼,朝著那里一窩蜂地涌去。
“不!”
勾死人瞬間被淹沒,然后通道被密密麻麻地充塞,居然一時間閉合不了,還在不斷擴充。
九頭蟲只感到觸目驚心,越發乖順,眾仙也看得心驚肉跳,深感震撼。
昔日地府開辟兩界通道,想要讓亡魂侵入人世,為后續的擴張作為鋪墊。
如今則反過來,那些本該入地府的魂魄,一股腦地涌入。
不過鬼魂的沖勢固然洶涌,卻由于數目太多,終究還是大部分被阻擋在外。
于是乎,此方地界首當其沖,淪入一片幽冥鬼蜮,陰怨沖天,煞氣彌漫,連陽光都為之遮蔽。
“速速約束,不要禍及人世。”
李彥開口,小倩依言照辦。
并非一味仁慈,實際上將這些本就由倭人拘禁的怨魂釋放,朝著世俗沖擊,倭國估計就亡了,可那樣的行徑,也有可能導致天地人神鬼徹底失衡,最終波及中土,自作自受。所以李彥寧愿安排汪直麾下的海賊和胡宗憲整備的明軍,來打擊倭國的世俗力量,也不會為了圖一時方便,放縱亡魂,弄至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當然,避免世俗受劫的同時,有些人的血債也該償還了。
小倩同樣無力引導所有亡魂,采取的是圍三缺一的策略,那個放開的方向,恰恰就是神封之地。
一切發生得太快,連神子媛命都沒有反應過來,十方金剛胎藏界外,已是陰風刺骨,死氣滾滾,密密麻麻的鬼影閃現,數不勝數,聲聲凄厲的長嚎讓所有倭國修行者為之震顫,關鍵是那一道道怨毒的眼神,隔著神禁,刺在他們身上,隱隱間,善惡恩仇,凝聚成一條條無形的血色鏈鎖,憑著冥冥中的業力牽引,鎖定向陰陽師、法力僧、神官…
這些修行者,本該是超度亡魂,凈化厲鬼,保世間太平,結果反其道而行之,養鬼煉鬼,不肯將它們放歸輪回,施以無盡的折磨。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不!不!!”
神道教弟子陡然發出哀嚎,跪倒在地,眼前浮現出幽冥地府,森然大獄。
面目猙獰的獄卒,手持鋼叉鎖鏈,血口大張,周遭刑具密布,在地獄的冷風中,陣陣凄厲無比的慘叫回蕩四方,他被毫不意外地撕開、碾碎、攪拌、再復活…
而鬼卒的任務,則是把復活的罪人提起來,重新回歸殘酷的地獄中,周而復始,不斷重復。
這一切不是幻覺,有賞必有罰,解救眾魂,獲得功德,蓄養眾鬼,自有報應揭化。
十方金剛胎藏界還未破碎,死亡的氣息已經浩浩蕩蕩地蔓延開來,不知有多少倭人修行者崩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人救救我們啊!”
面對如此突如其來的絕境,神子媛命所能做的,只能是匍匐于地,向著八咫鏡哀求。
她感到無比的憋屈,已然意識到,原來看似繁榮的修行界,對于三神器的依賴,到了這般地步,人淪為器的傀儡…可關鍵是,值此生死存亡的關頭,作為鎮國神器,萬千子民的庇護者,卻依舊毫無反應。
神子媛命面色數變,終于直起腰來,大起膽子,探出手掌,朝著鏡子伸去。
撈了個空。
這面上刻日光流云,背繪松竹龜鶴的古樸鏡子,于眼前緩緩消失,就如同鏡花水月,看似美好,實則遙不可及。
“不!!”
神子媛命渾身顫抖地倒在地上,陡然望向下方的封印地,雙目血紅。
而與此同時,第一批厲鬼,已經成功進入地界。
鬼差的防線被瞬間沖垮,幾乎是摧枯拉朽地沖了進去,所幸在《涅盤經》的戾氣化解下,它們并沒有大鬧地府,而是能說話的口中囔囔起來,表達著自己的述求:“入輪回轉世!入輪回轉世!”
“有千萬魂體,涌入我幽冥地界?”
森羅殿中,一個龐大而畸形的十首怪物停止內部的吵鬧,目光閃爍,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飛速地站起,就要往外走去。
身側的判官迅速交流了一下眼神,趕忙勸阻:“是否稟明教主?”
腦袋齊齊轉了過來,發出異口同聲的斥責:“十殿震動,稍有不慎,地府又將大亂,來不及請示了,我們自會作主!”
話音落下,這個眾化為一的十殿閻羅,就干脆躍出殿宇,朝著人世飛去。
他們顯然沒有與群鬼爭道,而是循著約定,來到兩界的交界處,就見一群身影靜候,為首之人仙氣流轉,腕纏金絲:“閻王有禮,我來履行承諾!”
十殿閻羅用又驚又喜的目光,打量著這位氣息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道醫。
終于!
等到這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