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走了,那奪了我族內丹的兇手,去哪里抓呢?”
眼見著錦衣衛消失在視線中,赤煉有些煩躁地轉了兩圈,滴滴咕咕。
李彥沒有回答,看著太湖,觀察片刻后道:“拿幾顆‘喚靈丹’來。”
赤煉掀開外衣,找出一個玉瓶遞過去,濃眉一揚:“你不會要給這太湖里的水族喂吧,這地方可不比東海,漁民經常來捕撈的,幾百年過去,有什么靈種也給撈得差不多了,投進去出不了多少水族…”
李彥微微點頭:“沒錯,但此次是特殊情況,我要驗證一件事情。”
他將喚靈丹化開,投入湖中,不多時就見一個個氣泡浮現上來,無數魚類朝著這里蜂擁而至,爭先恐后地吸納藥性。
當一個個本就含有靈性,此時被正式喚醒的水族出現,數目確實相較于海中少了許多,挨挨擠擠了半晌,紛紛叫嚷起來:“阿巴阿巴…”
李彥開始詢問:“剛剛湖面上,散發出一股特殊的氣味,聞到的上前來。”
零零散散,五六個水族往前靠過來。
李彥看到這個數目,就知道了答桉,但還是確定一下:“那股氣味雖然很誘人,但也極為短暫,對嗎?”
水族開始點頭,嗯嗯啊啊。
“不要在此地聚集,去東海吧!”
李彥揮了揮手,水族依依不舍地離去,他轉向身后兩位重新鉆出來的神祇:“蘇州城恐怕有亂,兩位身為此地神祇,當護一方太平。”
山神土地面色微變:“尊上要離開?”
李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當然是在的,接下來也要助兩位清除污穢,穩定大局。”
山神土地精神一振:“多謝尊上!”
等著他們沒入土中消失不見,赤煉終于反應過來:“對啊,如果那個氣味一直存在,太湖中的魚類也會被吸引過來,但我們之前趕到時,湖面上卻十分平靜,這說明氣味是等我們救下人后,才突然出現的?”
李彥環顧四周:“兇手十之八九正在暗處監視,不取陸炳的性命,就是等我們將之救回。”
赤煉不解:“直接殺了不就完了,費這么大事干什么?”
李彥看了看她:“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對于延續生命的追求,是萬物的一種本能,剛剛陸炳身上的氣味,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你很想吃了他?”
赤煉干笑一聲,并不否認:“想想而已,真要吃了那錦衣衛頭頭,我族肯定被人類殺干凈了,本大王才不干這事。”
李彥欣然于這份責任感,卻也微微搖頭:“這只是氣味存在的時間不長,誘惑還沒有沖破理智,如果氣味再持續一段時間,你或許就把族群拋之腦后,撲過去撕咬了。”
赤煉舔了舔嘴唇:“那種氣味還真是,當時就恨不得一口將他囫圇吞了,便是吞不了整個,咬上一口也能長壽長生,至今都有些回味!”
李彥道:“這就是最可怕的一點,不止是你有這種感覺,其他人也多露出了意動,包括錦衣衛。”
赤煉想了想,都有些發憷:“身邊人都準備吃自己,確實可怕,兇手看來是恨極了這陸炳,用這種法子折磨他?”
李彥道:“動機還不好說,這兇手的手段了得,挖去那么多蛇妖的內丹,恐怕也是早有圖謀。”
赤煉勃然變色,眼中涌出殺氣來:“兇手把我族的內丹挖出去,給陸炳服用后,才有了那般誘惑?”
李彥搖頭:“不是服用,也不是尋常的煉藥,別說是三十七頭蛇妖的內丹,就算是三十七頭大妖的內丹,恐怕都難以生出那樣的效果,但應該有所關聯,畢竟內丹是精元所聚。”
“而且單單要挑撥關系,確實不需要奪取三十七個內丹那么多,十幾個就能讓你們全族震動,與外來人爆發沖突了。”
“所以兇手在奪取內丹上,應該是有著詳細的謀劃,陶隱來了,你們回五絕洞,仔細詢問一下蛇妖,近來有沒有發生什么異常…”
話音落下,鶴鳴聲傳來,陶隱正坐在靈鶴上,看到赤煉不慌不忙地站在湖邊,松了口氣:“有公子在,果然沒事!”
赤煉嘿了聲:“五絕洞是沒事,那陸炳要出大事了…”
聽了娘親的述說,陶隱動容,李彥則問道:“朱十二呢?”
陶隱道:“去蘇州衙門,和錦衣衛會合了。”
李彥道:“朱仲已經意識到了兇險,現在只信任錦衣衛的自己人,站在他的角度考慮,這無可厚非,但平日里錦衣衛對陸炳再尊敬,在這種凌駕于個人意志的本能驅策下,也會釀成大亂。”
陶隱有些遲疑:“公子,這件事我們還要管下去么?”
赤煉眼睛一瞪:“你這是什么話?我們族妖被害了那么多,豈能不管?”
陶隱不想五絕洞被蕩平,但對于那些素未謀面的蛇妖也沒什么具體感情,冷靜分析:“這種禍事非同小可,涉入過深,恐怕是出力不討好!”
李彥道:“此事想避是避不過的,關系的更不僅僅是陸炳和錦衣衛,還會波及整個東南,倭亂好不容易有了些平復,讓百姓也過些好日子。”
陶隱有些慚愧:“公子說的是,我確實沒有考慮到大局…”
李彥道:“先讓朱仲認識到厲害,接下來陸炳身上如果再出現那種氣味,只能考慮上天入地,上天由靈鶴帶上去,入地由土地和山神負責。”
“但這并不能解決問題,關鍵還是要緝拿兇手,你來得正好,調查五絕洞,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
陶隱領命:“是!”
關照一番后,李彥上了靈鶴,朝著蘇州城外的土地山神廟飛去。
陶隱雷厲風行:“娘親,我們走吧!”
赤煉走了一段路,突然覺得不對勁:“什么叫你來得正好,他是不是不相信我的頭腦啊?”
陶隱干笑兩聲:“怎么會呢?娘親不要多想!”
赤煉哼了哼,一把拽起兒子:“走,讓你見識見識,族內有多么崇拜你聰慧機智的老娘!”
“不知都督可曾安歇?”
蘇州府衙,一群官員正圍在外面,對著看守的錦衣衛賠笑。
為首的正是蘇州知府,剩下的當地要員一個不缺,都希望趁著這大好的探視機會,到陸炳面前露露臉。
如今天子在萬壽宮內修道,不會出京,能夠巴結的朝中要員里面,收益最大的其實不是嚴嵩,恰恰是陸炳。
原因很簡單,嚴黨名聲極差,不久前更是出了仇鸞一桉,那原本也是嚴嵩義子,卻驕狂自大,死后還要被開棺戮尸,嘉靖震怒,近來嚴黨都是有些偃旗息鼓,貪污都不敢光明正大了。
相比起來,嘉靖自從登基以來,就對陸炳幾乎毫無保留的信任,甚至因為這位奶兄弟是武將出身,無法入閣,一再增加對方的官職權勢,皇恩浩蕩,無人能及。
最關鍵的還是兩位要員的年齡對比。
嚴嵩七十多歲了,還要吃嘉靖煉的丹藥,那顫顫巍巍的模樣,指不定明天嚴世蕃就要披麻戴孝;
陸炳才四十多歲,武藝高強,身體強壯,指不定當今沒了,還能保下一任登基,繼續延續錦衣衛的輝煌!
如果有的選擇,跟誰還要選擇么?
嗯,當年武則天的臣子,也是這么想的…
且不說當地官員一個勁的巴結年富力強的陸炳,何茂才站在其中,卻是老神在在。
其他人看著他的眼神,端的是羨慕嫉妒,同時暗恨自己怎么沒有這個運道,出去一日不到,居然真的將陸都督救回來了,還怕不能青云直上?
何茂才好好地享受了一番同行的目光,也沒有過分,朝外移去,他站的位置很快有人擠上去,不斷舔著笑臉往前擠。
“本官時來運轉,終于要出頭了!”
何茂才美滋滋地想著,準備離開,身后響起恭敬的呼喚:“...
喚:“何通判!”
他轉過身,認出是蘇州城內的富商沉一石:“原來是沉老板!”
沉一石目前的家財其實不算豐厚,只能勉強夠著富商的線,但為人八面玲瓏,擅于結交各方面的關系,之前自己被冷落,也是此人加以安慰,何茂才還是很承情的。
兩人聊了起來,沉一石并不過分強調之前的功績,連連請教蘇州內的事宜,話里話外都是這位即將掌握實權的模樣,末了才指著不遠處的轎子:“家中已經準備酒宴,還望何通判賞臉移步!”
何茂才被捧得十分舒服,撫須道:“好說!好說!”
兩人正要上轎,趙文華走了過來,溫和地喚道:“何通判!”
何茂才一驚,也許在嚴黨內部,趙文華的地位已經不如往昔,但對于沒有閣老依靠的官員來說,這位萬萬得罪不起,趕忙躬身行禮:“趙侍郎!”
趙文華面帶笑容,提前將他扶住,一副親熱模樣:“不必多禮,通判有勇有謀,都督得以脫險,自是功不可沒,前途不可限量!”
“不敢當!不敢當!”
何茂才有些受寵若驚,沉一石則趕忙拱手行禮:“小民告退。”
趙文華根本沒有把一個商人放在眼里,心里同樣看不上這個同進士出身,家中又毫無勢力的小小通判,扯了一兩句后,就問出了真正關心的問題:“怎么沒看到李神醫歸來?”
何茂才解釋道:“李神醫澹泊名利,救到了陸都督,就離開了。”
趙文華眉頭微揚:“那何通判可否將搭救都督的過程告知?”
何茂才并未虛報功勞,自然沒什么不可說的,將追入五絕洞,識破布置,收服蛇精,找到錦衣衛下落,最終再通過繡春刀尋到陸炳,細細講述了一遍。
趙文華聽得目光發亮:“如此說來,陸都督能平安歸來,錦衣衛能毫發無傷,全靠李神醫出手!不愧是東南的定海神針啊!”
何茂才眼神有些怪異,心里暗道:“嚴閣老的義子,居然想搭上李神醫?”
他其實也希望在那位心中留下好印象,但若說將一位神醫當成朝堂上的后臺,怎么想都有些荒謬…
正疑惑著呢,不遠處傳來喧嘩,卻是朱仲走了出來:“高府臺,你們為何還在此處?”
蘇州知府面色微變:“朱二爺,我等都關心都督…”
朱仲直接打斷,厲聲道:“都督修養需要絕對的安靜,將人群驅散,若是再有喧嘩,休怪我不留情面!”
蘇州知府老臉漲紅,唯唯諾諾,帶著眾官員退了下去。
趙文華遠遠看著,嘖了聲:“錦衣衛真是霸道啊!”
即便是嚴黨,都羨慕陸炳所受的寵信和實際掌控的權勢。
可以這么說,歷史上陸炳死了后,嚴嵩才達到權勢的巔峰期,所以陸炳的死因里有一種猜測,是被嚴嵩嚴世蕃父子所害,當然錦衣衛越是威風,得罪的人就越多,真相早已不得而知。
朱仲驅散了官員,看著那一道道身影悻然離去,輕輕嘆了口氣,他也不想這般得罪人,但救回陸炳或許不是結束,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又不得不這么做。
在野外,他害怕兇手潛伏于暗處,也要提防妖精鬼怪,并且無險可守,絕不可取;
但在城內,又是人員密集,真要出了什么事就是大亂,所以必須提前驅散人群。
想到李彥的關照,戒備的錦衣衛數目同樣不要太多,朱仲遲疑了一下,終究沒有讓錦衣衛退下。
如果連自己人都無法信任,那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只希望之前的味道只是曇花一現,再也不要…
“唔!”
事與愿違的是,剛剛來到后院,一股熟悉而可怕的氣味,就鉆入了鼻翼。
朱仲駭然失色,看向那氣味的源頭,正是陸炳所休息的屋子。
“忍住!一定要忍住!這個氣味很快就會散掉的!”
朱仲咬緊牙關,立刻對著左右呵斥:“退下!統統退下!”
“咕都!”
然而他耳中聽到的,卻是清晰的口水吞咽聲,那群原本盡忠職守,把守著要道的錦衣衛,轉過身子,幽幽地看著房間,腳下開始移動。
“不好!這次氣味更重了…應該聽李先生的建言,不安排這么多護衛的!”
朱仲知道后悔已經來不及了,飛撲進去,就聽得吱呀一聲,屋門開啟,陸炳一身便衣,走了出來。
換成以前,他們發現這位昏迷的都督蘇醒過來,會欣喜不已,但現在眾人的眼睛陡然瞪大,心中的渴望瞬間有了具體的目標,大踏步地沖了過來。
別說旁人,就連朱仲一句話險些脫口而出:“都督,你能讓我吃一口么?”
這句話被他硬生生壓了下去,勐然拔出刀,對準自己劃下。
鮮血飛濺!
在劇烈的疼痛下,這位十三太保勉強恢復了幾分清明,厲喝道:“退下去!
沒人理會,都舔著嘴唇,向陸炳逼近,倒是聞訊趕來的朱十二震驚:“怎么回事?”
陸炳更滿是錯愕:“你們…你們這是?”
話音剛起,就見幾十名本該保護自己的錦衣衛狂撲了過來,朱仲和朱十二勉強護在面前,用身體擋住其他錦衣衛的撲擊,聲嘶力竭地吼道:“都督,快走…快回屋啊!”
陸炳下意識折回屋中,取出自己的隨身佩刀,他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而是從年輕時期就去邊疆建功的勐漢。
看著外面那拼殺的場面,難以接受對自己忠心耿耿的錦衣衛會變成如此模樣,陸炳提刀撲出:“統統住手!”
短短時間,地上已經橫七豎八倒滿了人,有些是被朱仲、朱十二打暈過去,有些則無法留手,鮮血已經從身下蔓延開來。
這兩位十三太保同樣浴血,節節敗退,顯然在壓制自身誘惑的情況下,根本抵擋不住那些瘋狂的錦衣衛。
“這是中了什么邪術?”
陸炳勃然變色,身形一動,迅如閃電地撲出,刀不出鞘,只是用刀背敲擊,一道道身影就紛紛摔倒下去。
很快院中的錦衣衛都被打趴,只剩下朱仲和朱十二,前者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都督…你不要過來…你身上有一股氣味…引得所有人都瘋狂了!”
陸炳皺眉,正要詢問究竟,面色徹底變了。
因為那些被他重力敲擊的錦衣衛,居然不可思議地動彈起來,緊接著搖搖晃晃地爬起,抬起血紅的眼睛,幽幽地凝視過來。
正當陸炳都頭皮發麻,緩緩退后時,一位慈祥富態的老頭從地面升起:“奉李神醫之命,請陸都督暫避地下!”
陸炳愣住,朱仲大喜過望,拼著最后的力氣叫道:“都督,快跟土地神走,此時只有李神醫能夠救你!快啊!”
來不及多言,那些搖搖晃晃站起的錦衣衛瘋了般地撲了過來,土地老兒抓住肩膀,陸炳不敢反抗,施展地行之術,往下面一沉。
目睹這位消失,朱仲如釋重負地半跪在地,其他錦衣衛則雙目赤紅,撲到消失的地面,用雙手扒地。
“出來!出來啊啊啊!只吃一口,給我們吃一口就好!”
很快十指就變得鮮血淋漓,他們卻根本顧不上,依舊拼命挖著,那狂熱到扭曲的模樣,看得后來趕到的朱十二不寒而栗:“這…這到底是怎么了?”
“這到底是怎么了?”
通體發寒的陸炳帶著一頭的霧水,在地下穿梭,等到他重新回到地面,發現自己已經從蘇州城中的府衙,來到了城外偏僻之地。
他往前一看,不禁身軀一震。
因為一道如同世外仙修的身影,玉立在一頭靈鶴邊上,平和地望了過來:
“陸都督,可聽說過唐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