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對皇。
兩位開國君主以這樣的方式相遇,又以這樣的方式戰斗,恐怕縱觀古今,也只有今時今日了。
所以當戰場選好一片較為干燥的地面,獅子驄和踏雪千里紅邁開馬蹄,向著兩軍中央飛奔過去的時候,無論是恨不得金主虐殺大敵的金人,還是對于燕帝深具信心的燕人,都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看著這注定在史冊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決戰。
而雙方的戰法相當干脆,剛剛拍馬而出,就彎弓搭箭,瞄準彼此的坐騎射了過去。
射人先射馬!
面對射向踏雪千里紅的箭矢,完顏阿骨打展現出極其高明的騎術,胯下坐騎四蹄突如其來的急停后,手中的點鋼矛劃過渾若天成的角度,將箭矢撥開。
面對射向獅子驄的箭矢,李彥速度不變,手中槍身上流轉出冰寒的光澤,槍尖不偏不倚地刺在箭矢尖端,將利箭平滑地分成兩半。
身后傳來震天的歡呼,這次燕軍也不忍了,情不自禁地發出叫好聲。
但完顏阿骨打的臉色微微一變,因為腳程本就更甚一籌的獅子驄,在毫不減速的情況下閃電般撲到面前,一槍看似平平無奇地刺了過來。
無論是從角度還是速度,這一槍都沒什么特殊,既不刁鉆也不快捷,但完顏阿骨打卻敏銳地發現,那槍身上先是彌漫出一股暗沉陷洞的收縮之感,隨即又擴散出一圈又一圈無形的波紋,一股躍動扭曲由槍尖傳遞到四周的空間,直接席卷過來。
如此槍法已經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完顏阿骨打之前只在一人身上見識過,面色一驚,點鋼矛本來采取攻勢,電光火石之間立刻轉化為守勢,矛尖一觸即走,沒有被糾纏住。
這一守就陷入了被動。
兩匹戰馬飛速奔行,在狂風驟雨的槍風中,完顏阿骨打步步防御,瘋狂招架,讓金國方面的歡呼聲漸漸低了下去,站在最前方看得最清楚的將士臉上,更是露出了駭然。
怎么會這樣?
完全沒有想象中的勢均力敵…
從照面間的第一招開始,兩位君王的強弱,就變得分明起來。
剛剛還以一敵眾,帶領著他們,與燕軍分庭抗禮的大金君王,只有招架的份了?
然而完顏阿骨打沒有氣餒,尚有余力開口:“怪不得‘佐命’輔佐于你,這也是他傳授的?”
李彥道:“這是我家傳所學,寒星冷月槍,‘佐命’出現前就有了的。”
完顏阿骨打道:“看來反倒是朕從‘佐命’身上學到的技法更多…此戰待朕贏了,‘佐命’對于朕的追殺,都將成為勝你的磨礪,世事當真奇妙,天命還是眷顧我大金的!”
李彥加催攻勢,槍風呼嘯得好似颶風卷地,聲音卻又平靜安寧:“天命是強者的光環,永遠不會垂憐弱者,你這樣的君王,如果也將天命看得比自己的努力與精神重要,朕會很失望。”
完顏阿骨打守得滴水不漏,聞言點頭:“說得不錯,是朕失言了…這樣低劣的攻心之策,不該在燕帝身上使用…接招!”
話音剛落,這位金主本就旺盛的氣血,瞬間沸騰,點鋼矛陡然生出萬千虛影,舊力不盡,新力已生,層層疊疊的攻勢匯聚,仿佛巨浪潰堤,硬生生轟擊過來。
這瘋狂的爆發一出,完顏阿骨打頭頂上的赤金惡龍蜿蜒盤繞,再度散發出擇人而噬的煌煌兇威!
丁潤站在燕軍最前排,看到這一幕,臉色微變:“這位金主的武藝,有幾分‘佐命’前輩的超凡脫俗了!”
公孫昭位于旁邊,卻突然皺眉道:“奇怪,此人實力如此強,為什么身上彌漫出一股死氣?”
“生命之火,即將燃盡!”
相比起公孫昭的疑問,李彥以攻對攻,寒寂槍分化出萬千槍影,毫不客氣地將對方的攻勢接下來,頭頂上的紫金神龍威嚴俯瞰,露出高高在上的淡漠之色。
不談國運大勢,于他自己而言,心頭則不可避免地生出遺憾。
完顏阿骨打的技巧提升了,但體質卻下降得很厲害,早已經沒有最巔峰時期的45點體質。
國運氣數下降是一方面,更直接的影響就是“佐命”化身的屢屢重創。
對此李彥覺得實在可惜。
如果這位不是金國的君主,那么好的身體底子,完全能將之培養成為一位上佳的對手,供自己進步,儲備了那么久的自由屬性點也能加在體質身上,在巔峰對決中感悟成長的細微變化,以達到最大的利用率。
但對方是女真大敵的領袖,卻是不能做那種養虎為患的事情,否則不知道多少燕人子民會死于對方手中。
“佐命”出手,盡力打擊,結果就是比起歷史上,完顏阿骨打會早死近十年。
如今就是這位大限將至的時刻。
所以此番出手,沒有龍爭虎斗,只有強絕的鎮壓,一戰定乾坤!
“啊啊啊!”
完顏阿骨打發出叱咤怒喝,爆發一波接著一波,力道越來越強,速度越來越快,他覺得自己仿佛在面對一座深不可測的潭水,無論怎樣努力,都觸摸不到對方的極限,卻也籍此攀登自己的極限,永不放棄。
然而使出渾身解數的金主,全神貫注在對方的身上,當發現兩鬢在飛速斑白,體內的器官開始衰竭時,已是遲了。
寒寂槍耀出萬千虛影,同樣以排山倒海的氣勢沖了過來,完顏阿骨打的氣力一滯,雙手虎口開裂,點鋼矛發出錚的鳴響,旋轉著飛了出去。
這位開國之君陡然愣住,不遠處的兩軍也靜了下來。
別說金人了,就連燕軍都覺得如同做夢一般!
畢竟完顏阿骨打不久前的強大有目共睹,結果遇上這位至尊,才交手了七八十個回合,就已經分出了勝負生死?
勝負明顯,生死還未分出。
就在痛失武器的關頭,踏雪千里紅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馱著這位新主拉開距離,展現出了千里名駒的本事。
獅子驄目光里流露出興奮,發出嘶鳴聲,李彥安撫了一下坐騎,淡淡地看過去。
自知再無幸理的完顏阿骨打,爬滿了疲倦的臉上露出幾分如釋重負的安寧,雙手卻又緩緩握緊,任由鮮血滴下:“朕的極限不及你,金的國力也不及燕,我金國歷經這么多艱難,終究還是沒有活路…”
李彥道:“只滅女真,塞外各民,可以依附,漢化歸屬。”
完顏阿骨打并不詫異:“你們漢人有句話,叫始作俑者其無后乎,我們滅遼國時,用的是‘只殺契丹’,現在你們自然也會這么做…”
女真人對契丹人趕盡殺絕,如今金國內部已經沒有契丹這個種族了,要么被殺要么逃亡,被燕廷安排著跟耶律得重一起西行,開西遼之國,延續國祚。
能辦到這一點,不單單是女真一族的功勞,而是各族的推翻,有漢人、高麗、奚族、阻卜、渤海、室韋、達魯古、兀惹、鐵驪等等。
但同樣的道理,此番南下的十萬兵馬里面,也不可能都是女真人,都是從各族選拔出來的精銳,然后聽從女真將領的調派。
如果此次南征勝利,哪怕滅不了燕國,但從中原身上狠狠咬下一塊肉來,讓各族看到了希望,那么這種統治方式就能持續下去,各族愿意追隨女真,與中原王朝相抗衡。
如果此次南征失敗,女真人之前建立的威望蕩然無存,國內的種種矛盾將徹底爆發,甚至不需要燕國出兵,金國就亡了。
理智上清楚戰敗就是結束,可情感上完顏阿骨打還想努力一下:“沒了我女真族,草原依舊不會安穩,將來還是會有其他族群揮師南下,你既然有胸襟容納與漢人廝殺多年的契丹人,為什么就不能容納我女真人呢?”
李彥道:“因為契丹衰敗了,而女真正值巔峰,至于將來,我并不會多慮,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我這代滅女真,足矣!”
對于這個回答,完顏阿骨打著實愣了愣,因為這與他所想象的雄心壯志,永絕后患實在不一樣,但細細咀嚼,又不禁感嘆:“與閣下生在同一個年代,真是我族的不幸!”
李彥道:“與強國雄主生在一個年代,是所有弱國昏君的不幸,你金國之于遼國、高麗是如此,我大燕之于趙宋、金國也是如此…”
“但也是強者的榮幸,容朕拿起矛,再戰!”
之前這位口中光榮的死法,完顏阿骨打一直以為是挑釁之言,直到此刻才露出明悟,深吸一口氣,策馬飛奔,在金軍重新燃起的震天歡呼中,探手拔起點鋼矛,調轉馬頭,狂吼道:“沖鋒!!”
三十合后,完顏阿骨打被一槍刺中腹部,探手再撿!
再三十合后,完顏阿骨打鮮血淋漓,仍不放棄!
一次又一次…
當兩匹坐騎最后一次交錯而過,完顏阿骨打高舉長矛,滿是鮮血的嘴里發出無聲的怒吼:“女真…死戰不休!!”
長矛墜地。
金太祖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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