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節打臉風波告一段落,群臣散去,方臘回到后院。
遠遠見到練武場上,正有一個身高八尺的壯碩少郎在練武,一桿方天畫戟揮舞出龍卷般的煙塵,威武到了極致。
方臘停下腳步,觀看片刻,露出欣賞之色。
這位是他的侄子方杰,勇武過人,將來能為天下難有敵手的蓋世武將,他一向看好。
而除了方杰外,如今麾下還有四大將領,石寶、司行方、厲天閏、龐萬春,個個都是勇武過人的干將。
不過想到燕王麾下更是勐將如云,方臘的眼神又陰了陰,不再觀看,快步走入一間祠堂內。
這間府邸只是暫居,這座祭祀祖輩的祠堂,也沒有供奉方氏先祖的牌位,所以方臘直接穿行而過,來到后方一間隱蔽小屋內。
屋內空無一人,只有一面巨大的屏風分割兩半,屏風兩側又擺放著幾根蠟燭,隱隱透出一股詭異的氣息。
方臘先繞到屏風后面,發現空無一物,只有幾個火折子,撿起其中一個點燃了蠟燭,然后回到屏風面前,負手而立,默默等待。
也就一刻鐘的時間,燭火齊齊一晃,一道身影陡然從屏風后面立了起來,平平無奇的聲音響起:“圣公此來,所為何事?”
方臘澹澹地道:“以明尊的消息靈通,應知我此來何事,林賊此次拒我使節,與明尊教有關,看來你們雙方的仇怨極深,甚至是死敵啊!”
屏風后的身影回答道:“此人與高求、丁潤,確實與我教為難,更是導致各地據點暴露,損失慘重,但若說死敵,不至于此,只要推翻趙宋朝廷,都是我等盟友。”
方臘冷笑:“盟友?北方各州縣明文公告,禁絕明尊、彌勒邪教,一旦發現協助邪教蠱惑民心者,累及親族,嚴懲不貸,如此態度還不是死敵么?”
屏風后的身影稍稍沉默,開口道:“這是責備我等連累圣公了,只是此次恐怕恰恰相反,那燕王是忌憚圣公之勢,才會將我教一起打壓啊!”
方臘一怔:“忌憚我?”
屏風后的聲音道:“不錯,趙宋朝廷自衣帶詔后,就失去了正統大義,便是那章惇復相,又有何用?他能逆得了這天下大勢么?”
“圣公最是清楚,此番進攻荊湖,官軍頹勢愈顯,那西軍老將折可適與種師道,都已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懼,一旦久攻不下,必然軍心潰散,一敗涂地,這支軍隊再消亡,趙宋就徹底完了…”
“反觀圣公經略荊湖,民心依附,如若放任圣公在南方坐大,將來燕軍南下,所面對的真正敵人,恐怕就不是朝廷大軍,而是雄踞南方的楚王殿下了!”
方臘不得不承認,這番話說得既有見地,又很順耳,但他城府極深,不露聲色:“如若真如你所言,燕軍應該趁勢南下,將我剿滅于荊湖才是!”
屏風后的聲音道:“圣公此言未免妄自菲薄,南北之地水土不同,在荊湖水路之中,燕軍不見得能占據多大優勢,何談剿滅?”
“況且燕軍還要防備北方的遼人、趙宋朝廷的趁火打劫,這位燕王看似威風,實則也最受天下忌憚,腹背受敵,他打壓圣公,恰恰證明我等選對了人!”
“龍蛇起陸,群雄逐鹿,撐到最后的人,才是真龍天子,九五之尊啊!”
方臘暗暗點頭,誰都知道襄陽好,但襄陽真的不是那么好占據的,否則他也不至于等到這個時候,而經過這位明尊教主的分析,他確實被說服了七八分,趁機話鋒一轉:“我方臘確有問鼎九五之志,既然走了這條路,這燕王就是我之大敵,必除之!”
屏風后的聲音明白這位的暗示,希望明尊教能行刺殺之道,卻不想想那位在戰場上表現出來的實力,要是能刺殺,當時總教頭的時候,明尊教說不定就動手了,更別提現在成了燕王…
難以回答,只能當做沒有聽懂:“我教當鼎力相助,以助圣公大業!”
方臘確實想著荊軻刺秦王之法,卻沒有得到答復,心頭不悅,嘴上卻開始許諾:“貴教助我良多,大楚立國后,本王會將貴教定為國教,如佛門道教一般,光明正大地立寺供奉明王。”
身影往下縮去,似乎在行跪拜之禮:“多謝楚王殿下!”
方臘擺了擺手:“無事去吧!”
“臣告退了!”
身影似乎又拜了拜,就見蠟燭徐徐熄滅,屏風后面再無動靜。
方臘停頓片刻,轉身向外走去,由黑漆漆的屋子,走到陽光下時,眼角明顯泛出一絲殺意,卻又很快收斂。
他喜歡用宗教的手段,強化麾下將領對自己的忠誠,卻極為忌憚明尊教對于民眾的蠱惑,如果臣民都信仰那什么明王,自己豈不是也要為其所制?
當然現階段還得忍受,別的不說,明尊教之前將溪洞夷族說動,投入麾下,為其所用,就是關鍵的幫助,接下來還有許多依仗。
就算要禁絕明尊教,也得成就大業,坐穩了皇位再說。
不過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在此之前還是要做好準備的,比如多多招募些左道之士,先破了這神神叨叨的見面手段再說。
而這件事,方臘覺得自己的運氣不錯。
因為就在數個時辰后,王寅過來稟告軍情時,聽到主上問及,就回答道:“臣舉薦一人,名鄭彪,婺(wù)州蘭溪縣人,拜在了道門福地金華山門下,學的一身好本事,不久前來投圣公,做了一員將領,只是我軍以守為主,尚未立下功勛!”
方臘并未急切,詢問道:“此人手段如何?”
王寅道:“有神法護身,廝殺之處,必有云氣相隨,如今軍中稱其‘神君’,此人倒是知禮,說圣公在上,萬萬不敢有此稱呼!”
方臘聽得大為滿意,這等不依仗道法,依舊對上位者俯首稱臣的,才是他想要的手下:“此人守禮,我也不可失禮,將他招來,我方臘麾下,從不埋沒人才。”
不多時,鄭彪被帶了過來,長得亦是牛高馬大,從小愛習棍棒,但自從學了道法后,行走之間,卻見輕盈體態,更有幾分云氣襯托,到了面前直接拜下,激動地道:“末將拜見圣公,今日得見天顏,真是三生有幸!”
方臘微微笑道:“閣下這身本事,想來那得道真人也是見過,此番言語未免夸大!”
鄭彪立刻道:“半點不夸大,我師尊確是仙風道骨,出塵之姿,然圣公虎踞龍盤,又是英主氣象,今日一見,讓我心中歡喜,不可遏制!”
方臘在明尊面前要收斂住心中情緒,此時卻是不想忍耐,哈哈一笑:“鄭將軍快人快語,待我稱王后,可愿領御林軍馬,為本王禁衛統領?”
這是準備當成心腹培養了,鄭彪頓時大喜拜下:“臣定護衛楚王殿下,萬死不辭!”
“起來吧!”
方臘將他扶起,先是噓寒問暖地關心了一番家中情況,父母親屬,有無婚配子嗣等等,最后才道:“鄭將軍有云氣相隨,被贊為‘神君’,不知可還有其他道法手段,讓我開開眼界?”
鄭彪立刻施展起了道術。
方臘認真觀看,卻覺得有些失望。
因為這位的手段,還是明顯的以武藝為主,道術為輔,與他所想那種呼風喚雨的道法高人相差甚遠。
鄭彪很快也發現了,露出慚愧之色:“讓圣公見笑了,我拜師學藝不過三年,修為在門中只屬于末等,若不是師尊言我塵緣未了,是不該下山的…”
說著,他露出向往之色:“我的師尊在師門當代里,則是最拔尖的人物,尤其煉有一口‘玄天混元劍’,能飛百步取人,神鬼莫測,便是武藝再高強之輩也不可防范,那才是真正的高人啊!”
“飛劍取人?”
方臘想到之前暗示明尊教刺殺燕王,對方不應,聽到這百步飛劍,卻是目光一亮:“既如此,可否請令師出山,為我助臂,我敕封百官之際,定拜其為天師!”
鄭彪露出遲疑,顯然沒有把握,但在方臘求才若渴的注目下,還是點了點頭道:“圣公有令,自當遵從,我當傳書門內,請師尊出山!”
方臘欣然點頭。
如今他的聲名在南方逐漸傳開,有明尊教依附,有金華山弟子投靠,自然也會有更多的奇人異士加入進來,共成大業。
果不其然,此番他時來運轉,僅僅過了數日,午休剛起,鄭彪就來到面前稟告:“圣公,師門回信了,師尊正在閉關參悟天將之法,不得脫身,但我的師叔正好云游天下,特來相助,師尊還特意將‘玄天混元劍’借予!”
方臘喜道:“快請…不,這等高人,我親自去迎!”
他腦海中浮現出當年燕太子丹禮遇荊軻,立刻連鞋子都來不及穿了,一路小跑著往外迎去。
到了府外,就見一位身背雙劍的道人衣袖飄飄,氣質出塵,待得他到了面前,恰好轉身,瀟灑地豎掌行禮:“貧道洞云子,見過圣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