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哈!”
“運勁要圓融有度,不可逞一時之勇…武松,要用心記住!”
燕京歲安書院,練武場上,林元景正在指點歲安學員槍法,武松赫然在列,作為預備役學員,挨訓的次數最多。
李彥坐在書房中,沉浸在天書里,此物確實博大精深,尤其是天地兩卷對于天地元力的運用多有涉獵,太符合他的心意了。
看著看著,抬起頭來,杜興已經到了門外:“總教頭,關勝、呼延灼諸將已至燕京。”
李彥頷首:“安排在驛館休息一日,明天我見他們。”
杜興領命,又從懷中取出幾封信件,鄭重奉上:“這是盧統領、朱參贊、吳參贊、時機密的信件,請總教頭過目。”
名為信件,與奏章其實也沒有區別了,李彥展開一看,不出意外地提到了稱王的事情。
盧俊義講得最直接,時遷也較為直白,朱武和吳用則引據論點,向文臣靠攏。
對于他們兵不血刃拿下汴梁,李彥是很欣慰的。
如此一來,盡收河南地區,已是指日可待,所以稱王建制,成立一套完善的政權班底,就變得至關重要。
甚至燕云之地傳出不少呼聲,擁護他一步到位,直接稱帝。
威望如日中天,麾下兵強馬壯,盡收中原精華,現在稱帝確實足夠了。
相信換成田虎、王慶乃至方臘,都會迫不及待地稱帝,享受九五之尊的感覺,但李彥知道,還不是時候。
因為在軍事方面,目前的鄉軍橫掃整個北方,都不會有困難,在政治方面,則又衍生出許多問題。
其實還是那個核心,文官數目不夠用。
李彥算了算書院里面培養出來的嫡系人數,心中嘆了口氣。
在他原本的計劃里,擁有天罡地煞命數的原梁山好漢,作為武將嫡系,盡量往文武雙全的路數發展。
同時書院內,也將教出一批又一批的文治苗子,將來作為文官嫡系,安排到地方州縣,實施改革。
他的思路一貫是以人為本,要做什么事情,綱領制度固然重要,但最后實施的終究是人,造反就更別提了,所以在醞釀準備的過程中,應該在書院內教導十年,培養出一代人才。
十多年的時間,準備一場改朝換代,已經夠短暫了,他有這個耐心徐徐圖之,當然這樣的路線肯定要面臨宋廷的壓力,畢竟對內鎮壓,大宋向來是極為熟練的,有識之士也不會坐視他壯大,爭斗由此而來。
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由于趙佶弒母的消息傳出,遼國南下入侵,這個歷史上沒有發生的大事件,讓一切都大幅度提前了。
如今他的武將班底頗為豪華,堪稱人才濟濟,連楊志、關勝、呼延灼這等與趙宋有著家世關聯的大將都投靠過來,但文臣嫡系卻寥寥無幾。
這樣就導致了,在新朝之初,必然要用到大量的前朝舊臣,許多殘留問題也會繼承下來。
比如官制。
宋朝的官制,是歷朝歷代里面最復雜的,沒有之一,由差遣、本官階、散官階、勛官、爵位、貼職等等組成,這種制度說得好聽些,叫加強中央集權,防范武將、文臣、皇后、外戚、宗室、宦官等勢力專權獨裁,說得直白些,就是趙匡得國不正,心虛之下,在官職制度上極度防范有人效彷他的故事。
以致于漸漸的,原本一個人的職位,變成了四五個官員干,把每分權力拆得又細又碎,冗官不說,還造成了執政效率的極度低下。
當然,這樣對內鎮壓的效果確實不錯,以致于北宋一百多年的歷史中,都沒有一位真正意義上的權相,章惇不是,歷史上四起四落的蔡京更不是。
但李彥極為討厭這種一味分權,效率低下的行政制度,他的新朝并不會完全回歸前唐的那一套,畢竟時代不同了,卻肯定要進行大幅度的調整。
偏偏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趙宋這樣的官制已經執行了一百多年,如果再用一批前朝的舊臣,就算是九五之尊都沒辦法說改就改。
而這個事情拖不得,在改換朝代的時候,修正錯誤的代價是最低的,等拖到新朝開辟,再來推行,下面只會更加抵觸。
“培養好文武人才,再開新朝,是先難后易;”
“如今新朝輪廓初定,再按我的心意改變制度,反倒是先易后難。”
“幸好還有兩場關鍵的儀式和官位的分配。”
在這樣的考慮下,李彥更不會一步到位。
別人稱王建制,稱帝開國,主要是為了確定自身至高無上的統治地位,他卻準備通過這兩個關鍵步驟,完成舊朝到新朝間的兩次過度。
如今是第一次。
稱王,建百官司屬!
同時。
宣告北方,準備大開科舉!
“父親!好消息!好消息!”
大名府,蔡京依舊被任命鎮守此地,近來工作輕松很多,他卻日日來衙門,哪怕在書房內看書,也坐鎮于此。
而女婿梁世杰興沖沖地進來,眉飛色舞地道:“科舉一開,則北方大局定矣!”
按照如今三年一次科舉的制度,去年大宋就該開科舉了,但由于戰亂一直拖延,如今瞧著南方的局勢,更是遙遙無期,這個時候北方開科舉,對于各地來說,都是一劑強心劑,更會吸引大量人才來投。
畢竟宋朝其他事情或許做得不行,文教這方面絕對沒得說,同時社會階層流動極大,進士子女不成進士,用不到三代就衰敗了,同樣乞丐孤兒有學習的天賦,也能金榜題名,一日看盡長安花。
這種學習改變命運的階梯是極度吸引人的,也是老百姓擁護宋廷統治的關鍵,之前是被兵亂逼得活不下去沒得選,如今眼見著要改朝換代,而好的制度保存下來,自然歡呼雀躍。
當然,底層人民功成名就的,終究是少部分,大部分進士還是富貴人家出身,如相州韓氏那種學閥世家,歷代都有不少進士,把控著知識渠道。
蔡京出身的家族也是同理,單單是嫡子就有八人,還有女兒女婿以及兒女親家,如今都聚集在大名府內,儼然形成新的大族,梁世杰能成為蔡京的女婿,家族梁氏也非等閑之輩,對于這種書香門第,看到科舉的開辦,當然是興奮不已。
蔡京卻沒有什么特別興奮的表情,沉吟片刻,開口道:“老夫如果讓你們不要多考呢?”
梁世杰勐然怔住:“父親,這可是新朝第一次科舉,如今各地文官還都是投降的那一批,其中頗多庸碌之輩,父親之前也有言,以總教頭的胸襟氣魄,肯定會將這類人免去許多,那空缺出來的官職,不就是從新朝科舉里的提拔么?”
蔡京頷首:“確實如此,鄉軍勐將如云,文臣稀缺,此番科舉為官,恐怕不用多等銓選,就能去各地任職,但恰恰是因為這樣,老夫若為宰執,不能容許我的族人遍布各州縣。”
梁世杰這才明白這位岳丈的顧慮,心中有些抵觸,當高官不就是為了家族一起受益的么,況且參加科舉也是各憑本事,他們能考上又為何不讓?
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低聲道:“恕小婿斗膽,總教頭為人賞罰分明,父親此番在文臣里的功績,更甚鄉軍的幾位參贊,地位穩固,何必多慮呢?”
蔡京微微搖頭:“老夫知曉總教頭賞罰分明,所以才敢言宰執之位,然自己不知進退,還要將安危寄托在九五之尊的仁念上,那就是愚不可及的行徑了!”
“宰相的權力,是在天子允許的范圍內為之,而非不管不顧地培植勢力。”
“遇到一位昏君,只要給對方提供享樂就行,下面多么民怨沸騰,昏君都不會多過問,遇到一位明君,就要謹守本分,總教頭無疑是英明神武的君主…”
蔡京說這番話不怕隔墻有耳,有些心里話他卻不會說,比如早就有意識地與鄉軍高層保持距離,以免關系太過密切,引發君王忌憚。
當然有兩個人的友誼,他是一定要牢牢鞏固住的,一位是林元景,另一位是高求,三人共同堅守大名府,來往也是順理成章。
不過有些話,他也壓低了聲音,近乎是湊到耳邊道:“你以為這一批科舉為官的,會是新朝的中流砥柱?”
梁世杰還在消化前面的話,聞言下意識地道:“為何不是?”
蔡京將手中的書冊遞過去:“看看這些。”
“《科學》…”
梁世杰這才發現,蔡京這段時間聚精會神研究的,居然是歲安書院的教材,有些莫名地拿起,看了幾頁就覺得自己明白了:“這不是專門用來考試的科舉之學么?”
蔡京道:“這豈止是科舉之學,根本是一門包羅萬象的學說,一如《三字經》對蒙學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總教頭至今大部分時間還在書院中,當真是胸藏丘壑,腹有乾坤…”
說到最后,他聲音再度壓低,近乎喃喃自語,及時收住了話,強調道:“如今族內不該去想科舉之事,而要仔細學習這些《科學》,將來必有大用!”
梁世杰終究被蔡京帶了這么長的時間,結合每次變革,都要推崇一派新的學說,漸漸回過味來:“父親之意,這才是未來大興的新學…”
蔡京微微點頭,他如今就要將寶押在,接下來的科舉所選拔出來的人才都是過渡,新朝真正的骨干,要從新學中選拔,所以他要忍:“新朝初立,老夫自當高風亮節,以作表率,而你們研習《科學》之道,將來如有所成,亦可擁護圣意,再居高位,就是順理成章!”
梁世杰聽得連連點頭,又難免有些擔憂:“可萬一錯了…”
蔡京微微一笑,沒有十足的把握,卻有著濃濃的底氣:“老夫為新朝功臣,如今又未年老力衰,你們還怕沒有出頭的機會么?”
梁世杰心悅誠服,拱手行禮:“小婿明白!小婿去了!”
蔡京目送梁世杰離去的背影,輕輕撫須。
新朝君臣之間的博弈已經開始,許多事情他早早有了安排,比如為什么培養這個女婿,而不是直接帶著兒子。
女婿如半子,但半子終究是半子,有許多手段就可以施展騰挪,而兩個姓蔡的扎在朝堂之上,就太起眼了,他和弟弟蔡卞就是最佳的例子。
總而言之。
在庸碌昏君之下,他有一套行事風格。
在雄主明君之下,他又有另一套處世之道。
如此才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