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潯陽江亂了,整個江西的英雄好漢,都沒了立足之地啊!”
穆弘穆春操著一嘴的江西口音,發出深深的抱怨。
原著里江州揭陽一帶有三霸,揭陽嶺上以李俊、李立為首,潯陽江中以張橫、張順為首,而揭陽鎮上則是穆弘與穆春的地盤。
這兩兄弟在鎮上橫行無忌,比起官府都要囂張,連衙門的都頭都要受其支配,兩人還直接規定,外地人若想在鎮上謀生,必須先到穆家莊拜謁,得到兩兄弟的允許,乃是標準的土豪惡霸。
現在沒有那等好事了,因為趙佶遷都金陵,高求赦免辭官一事后,又知中原人心盡失,棄了回歸汴梁的打算,那自然要努力經營南方。
“襄陽之地,有豪俠郭康為首,起義軍,殺地主,誅官僚,迅速坐大,如今麾下已有十萬之眾,更訓練水師,引得朝廷震怖!”
“何執中那狗官為了巴結昏君,下令嚴查南方各路,各地官吏趁機大發橫財,我等兄弟本是良民,也被官兵逼得走投無路,連家產都被抄沒了!”
聽了穆弘穆春的悲慘遭遇,底盤最穩的王英彭的一拍桌子:“豈有此理,沒想到南方也這樣亂,不瞞兩位兄弟,若不是官府逼迫,我也是良民啊!”
坐在王英下手,一個滿臉橫肉,兇氣畢露的漢子甕聲甕氣:“我看這趙宋江山,亡國有日了!”
此人名鮑旭,平生只好殺人,正是王英不久前招來的,這話一出,王英大是贊同,但坐在中間的宋江卻是勃然變色,厲聲道:“鮑旭兄弟慎言!”
鮑旭還想說什么,張青和孫二娘夫婦冷冷地看過去,想起這對夫婦的買賣,他頓時忌憚地閉上了嘴。
宋江則嘆了口氣,聲音緩和下來:“如今天下紛亂,確是朝廷不明,奸臣閉塞,可亡國又是哪的話?”
“遼人已退,西賊也后繼無力,等到能征善戰的西軍歸來,定是犁庭掃穴,將各地烽煙平息,到時候大宋江山依舊穩固!”
“你們都是堂堂正正的好漢子、巾幗不讓須眉的好娘子,既然敬我一聲哥哥,就聽愚兄之言,與國家出力才有前程,有些氣話是萬萬不能說的!”
這番言語說得語氣懇切,情感充沛,眾人都為之動容,也有些受感染。
宋江所言不是沒有道理,趙宋百多年統治的威望,雖然已經跌至谷底,雖然京營禁軍爛光了,北軍爛完了,江南各地的廂軍更是不堪一擊,可只要正規的精銳西軍存在,如今起兵的義軍依舊是烏合之眾,難成大事…
想到這里,穆弘穆春有些忿忿,他們原本是天高皇帝遠,現在在家鄉混不下去了,恨不得朝廷垮臺,天下大亂。
張青、孫二娘和王英則對視一眼,表情復雜,將他們帶來山東的孫元,背后可是如今的反賊之一張仙,為的就是要謀取山東之地,但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們卻被宋江的魅力所折服,一時間夾在兩邊,倒是左右為難。
鮑旭最直接,他就享受主宰別人生死的感覺,自身武藝又沒到橫行無忌的地步,所以還是要跟著出名的好漢一起,才有光明正大殺人的機會。
宋江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端起茶杯,悠悠品味。
時勢造英雄,如今世道越亂,越是能體現出盡忠職守,竭力報國的可貴,而他本身的武藝才能固然平平,但只要將貪財好殺,行不仁之事的好漢引向正途,也是功德無量,必能前程萬里,光宗耀祖。
“皇天可表寸心,我的機會來了!”
看著身邊的能人越來越多,宋江的斗志愈發昂揚起來,再度安撫眾人后,來到正堂,拜會完父親,順口道:“孩兒要招待友人,錢財方面還需父親支持一二…”
宋父看著這個兒子,欲言又止。
宋家三代為吏胥,積累了財富后又收購田地,參與經商,如今坐擁這么大的莊園,自然是頗有家資,宋江這段時間的花費不算什么。
真正讓宋父擔心的,是兒子的態度。
從推拒到慚愧,從慚愧到麻木,最終變為如今的坦然要錢。
那些街頭閑漢,敗家浪蕩子,往往就是這個模樣,而宋江如今結交的那些人,也實在不像是良人…
“三郎,你過來,為父有話對你說!”
宋父覺得不能忍下去了,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姿態來。
宋江極為孝順,立刻將腦海中的大事拋開,恭敬地上前:“孩兒聆聽父親教誨!”
宋父正要剖析厲害,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然后是宋清的喊叫聲:“父親!
兄長!
宋江臉色微變,有了不好的預感,宋父也神情一沉:“清兒進來,發生什么事了?”
宋清走了進來,急切地道:“縣衙派人傳來急報,韓知縣被人害了,時主簿指明讓兄長過去!”
宋父聽到前半句,就想讓宋江不要貿然出頭,但后半句一出,他也沒有辦法,只能道:“三郎速速去吧,一切小心!”
宋江行禮道:“等兒子回來,再聆聽父親的教誨!”
他快步出了屋子,仆人已經牽來快馬,宋清也跟在后面,宋江皺眉:“你跟著作甚?”
宋清道:“知縣遇害,卻是大事,萬一賊人兇殘,我也精通棍棒,可以助兄長一臂之力!”
宋江自然知道自家弟弟那棍棒是何等水平,立刻搖頭道:“休要胡鬧,且不說你年歲還小,不比我等氣力,就是家中也需要兒郎奉養父親,你留在此處,不要走動!”
宋清泱泱留下,宋江倒是想要去別院,將好漢帶上,但那六人的樣貌氣質,恐怕會讓官兵手癢,遲疑了下,還是獨自上了路。
“自己的身邊,怎么就沒有帶出去,能讓人不誤會的英雄好漢呢?”
懷著幾分嘆息,宋江趕到衙門,發現里面已是亂做一團。
一地的縣令被殺,這在和平年代實在是聳人聽聞的事情,即便是現在這個時期,也弄得人心惶惶。
而縣令一死,在衙門內本就卓有威望的時文彬,立刻接管了大權,此時正被一群官吏簇擁在中間發號施令。
見到宋江邁著步子過來,他遠遠冷喝道:“宋押司,你怎的如此懈怠,速速將刑司文書取來,本官要查看!”
宋江暗道好險,拱手道:“請主簿稍候,卑職立刻去取!”
當他麻利地將整理好的文書交上去時,從時文彬的眉宇間卻看到了幾分失望,心頭頓時一懔:“此人因為聚義令的事情,是恨透我了…”
時文彬確實大恨,他本來還挺欣賞這個年輕人,才將寶貴的聚義令借出,還叮囑用完后立刻還回,沒想到對方直接弄丟,此時沒能抓住把柄,匆匆翻看了下,冷哼一聲道:“宋押司辦事倒是一貫任勞任怨,工作不分分內分外,既如此…和鄧都頭一起,抓捕兇手吧!”
宋江是個當差沒多久的押司,追查兇手怎么也不該輪到他,但上命下達,只能乖乖照辦:“是!”
等到刻意刁難的時文彬離開,鄧都頭倒是沒為難宋江,一臉苦澀地去查桉去了。
而跟在他身后的,有個眼睛微微發紅的年輕漢子,朝著宋江遞來微笑。
宋江是何許人也,便是大街上素不相識,只要看上的,都會走過去攀談,眼見對方是個魁梧壯碩的漢子,心頭頓時一喜,大大方方地上前道:“在下宋江,字公明,任押司一職,不知兄臺是?”
紅眼漢子抱拳道:“在下鄧飛,本是襄陽人,避禍投靠族兄,剛剛見押司不亢不卑,卻是心頭傾慕!”
宋江引鄧飛到一旁坐下,奉上自己特意珍藏在衙門的酒水,展顏道:“原來是鄧都頭的兄弟,當真是一表人才,有鄧兄相助,那兇賊定是逃脫不了…”
鄧飛飲了酒水,露出舒爽之色,話匣子就打開了:“宋押司過于夸獎了,不過對于殺害知縣的賊人,我倒是都有頭緒,正是那梁山泊所為!”
宋江面色立變:“此言當真,有何證據?”
鄧飛搖頭:“并無實證,但近來山東各州縣遇害的官員,也不止韓知縣一人了,卻沒有一地查出,就連那應天府內都有貪官被殺,引得百姓叫好,衙門還是不了了之!除了梁山泊,誰有這份能耐,誰又會去做這件事呢?”
“他們這么做,難道是要…”
宋江想到這位鄆城縣知縣,確實是遠近有名的巨貪,對于縣下百姓最多苛責,各級官吏也要乖乖奉上賂錢,否則必然遭到針對。
這樣的人倒是死不足惜,但如果梁山連連清除這樣的貪官污吏,引得民心歸附,接下來做的事情就相當可怕了…
鄧飛說出了他的擔憂:“梁山泊橫行霸道,諸多規矩,比朝廷管得都要嚴格,現在更是直接殺官,怕是離舉旗造反不遠矣!”
宋江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如他所見所聞,梁山泊在山東的勢力,那真是一呼百應,發放的聚義令讓官員視若珍寶,這已經不是官匪勾結,而是地方衙門要仰其鼻息求存的地步,如果對方真的反了,朝廷如今的危局,勢必雪上加霜!
不過宋江并沒有動搖,依舊堅定地道:“鄧兄弟不必憂慮,正如高青天被奸臣冤枉,最后還是能沉冤得雪,昭告天下,最后名留青史的,定是我等忠良之輩,而那些亂臣賊子,則將遺臭萬年!”
鄧飛呵呵笑道:“我是關撲出身,沒有宋押司這般見解,更不關心身后之名,倒是現在這兇桉發生在衙門里了,該如何解決?”
宋江再度沉默。
和梁山硬碰硬,他是沒有絲毫把握的,也不敢向官府求助。
因為他十分懷疑,自己如果敢把事情挑明,官府不會對梁山如何,反倒會將自己這個胡言亂語,制造難題的小小押司給拿下。
鄧飛顯然對于梁山極為不爽,但也有類似的顧慮,見到宋江走動時有若狼形,坐定時渾如虎相,不知怎么的就信他能為眾好漢出頭:“押司若是真有那份勇氣,我倒是可以舉薦一人,共謀大事!”
換成旁人,萍水相逢的怎么的也要謹言慎行,可宋江向來用人不疑:“不瞞鄧兄弟,我確有撥亂反正之相,若有豪杰之輩,定要為我引薦!”
鄧飛提醒道:“此人與常人有些不同,宋押司可要考慮清楚了!”
宋江給出一個堅毅的眼神:“為國之心,不必多慮!”
鄧飛頷首:“好!請宋押司隨我來!”
兩人一前一后,往大牢的方向走去,宋江不詢問,鄧飛則有著都頭的關系,一路暢行。
而剛剛進了牢內,就聽到巨大的呼嚕聲傳來,如同打雷一般。
宋江精神一振,快步上前,就見牢頭的位置上,趴著一個黑不熘丟的玩意,再細細一瞧,卻是個赤條條的大漢,黑熊般一身粗肉,鐵牛似遍體頑皮,若不是此時呼嚕響得如同雷響,那全身的膚色,與宋江的臉一樣,在夜間都是完美的掩飾。
鄧飛介紹道:“此人叫李逵,是沂州人士,因為打死了鄉鄰,本要發配江州,無奈途中官兵被賊匪劫了,他倒是勇勐,出面將賊人砍殺得四處奔逃,被縣內特赦罪過,提拔為牢頭,進了這牢內…”
宋江細細打量這李逵,不禁歡喜起來:“好壯士!好壯士!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今日能連續見到兩位好漢子,莫非是我宋江得天護佑?”
鄧飛笑道:“這卻是抬舉了,倒是我們識得宋押司,才是意氣相投,我去喊醒這黑廝!”
宋江趕忙阻止:“且勿驚動,我就侯在此處,等壯士醒來!”
擔心了一晚上的宋父,剛剛睡了一個時辰,就得知兒子回歸,歡喜的迎出。
然而到了大門口,遠遠就見宋江左右站著兩個雄壯猙獰的漢子,再看到住在莊內的六人歡喜地迎了上去。
共計八員“好漢”聚集:張青、孫二娘、王英、鮑旭、穆弘、穆春、鄧飛、李逵。
看看被這群人簇擁在中央的三郎,宋父沉默良久,帶著深深的憂慮,轉回屋內。
自己的兒子,學壞了啊…